被卷入巨大的悲哀中后,最终被遗留下来的幸存者往往会怀有迷茫的罪恶感。“接下来独自该如何生存,何去何从”这种问题始终连同伤疤引发阵痛。
我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冷漠的人,却依旧会流泪,面目表情的抬手去擦,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固执的违背我的意愿流下来,固执的汇成世界上最小的盛满悲情的海。
【晚安】
我上高中的时候得了头痛病,没由来的疼,日复一日的缠绵于病榻,身体被侵蚀的弱不禁风。却不敢告诉家人,尤其是我的母亲。她是盖住月亮的最后一朵乌云,是我生活中浓墨重彩的一抹痛楚。生活无趣的时候,人会日复一日的堕落下去。17岁,烟抽的很凶,有时也会喝酒。每天都活在自己描绘的迷幻之中,踩在棉花上行走,我不知所云。有时身体好点了去上学,大家都觉得我是个长得过分漂亮的可爱姑娘,但是曾有一位学识渊博的老者,打量着我的五官认真的告诉旁人“这丫头是个罗刹转世啊。”,我自己却认为只不过是人人自危。黑夜里的魔鬼在白天会披着人皮出来觅食,很多时候我身边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会害怕的发抖,必须拼命咬住牙齿才不至于尖叫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我在地狱行走?那些恶鬼从何而来。”我看到他们面具下青面獠牙的容貌就会难过的簌簌落下眼泪,那是地狱之马,是酒神的爱人啊。
然而最让我痛苦的是家人。慷慨给予我永无尽头的折磨。具体无法细说,大概出于身体的自动保护机能,关于这部分的回忆大多很模糊。雾里看花。模糊的影子。碎了一地的平板电脑。那个时候我简直倔的像驴一样。妈妈不希望我抽烟,在被反抗过后,在一个下午将烟灰全部倒在我的头上。而我除了沉默一无所有。逐渐失去着语言的功能。一直到后来我锁门换衣服听母亲拿着锐器砍门的声音。一次一下的,亲手砍断我心里名为童年的美好。门自然是被砍坏了,母亲冲进来好歹没有丧失理智,放下斧子才来打我。我一直沉默着,也不流泪。麻木的忍受着,一如忍受往常绝望灭顶般的痛苦。那会更希望妈妈失去了理智结果了我。
但是没有,我又活了下来。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灵魂苟延残喘。
【艾山】
2015年,她在傍晚温柔的霞光中到来。
短发的女孩,不经意间露出修长的脖颈让我着迷。在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后露出了她那张苍白却美丽的让人心惊的脸庞。很憔悴的问我“医生,我好像坏掉了,救救我。”,看到她那双被强烈的悲哀充斥的眼,我心蓦的打了个突儿,也觉得难过。当了很多年的心理医生,很久没有这样瞬间被患者的情绪牵动。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道:“啊,你先请进。”等了许久不见第二个人进来,我边做咖啡边平复这个清冷的少女给我带来的莫名躁动。回头看见她双手无意识的绞动,清澈懵懂的眼眸始终望着落地窗外t市如大厦将倾般铺天而来的美丽黄昏。把咖啡放在她面前的木质茶桌上时,她扭过头来看我,眼神像是被剥离的水蒸气,透过我看向远方的什么
“你多大了,家长没有一起来吗?”我呷了一口咖啡,苦涩瞬间蔓延。
“昨天刚刚满十八。妈妈觉得这种病很丢人,不来。”
“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
“晚安。”
“好,晚安,我是这里的心理咨询师艾山。”,我边起身拿起一张表格边说“你先把个人资料填了,一会我们做几个小测试。”
女孩有个软软糯糯的名字:晚安。很特别,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接着看她微微皱起秀气的眉,貌似很艰难的填表格。似乎是长期的精神折磨使她丧失了一部分的思考能力,思维时断时续,无法将所见的文字转化为自己的思想。很典型的神经衰弱的表现。只是在我看来,这一表现体现在眼前不食烟火的少女身上却毫无违和的地方。也许她只是刚刚跌入世俗,还未学会如何交流。简单的几条信息晚安花了20多分钟的时间,扔留下很多空白。一缕散落在清瘦的锁骨前的碎发被她有些烦躁的缠绕在指间,放下,再次缠绕,如此循环往复。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从巨大的透明玻璃间陈铺进万千晦暗不明的光线,让我恍惚间像踏过许多山河般疲惫。世界被光线打磨的朦胧,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女孩。根据极少量的信息分析心理。这大概是所有心理咨询师必备的一种特殊能力。
“写好了。”少女冷清软糯的声线将思绪拉回现实,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苍白瘦弱的小手,细腻如玉的皮肤上大大小小分布着数十个伤口,格外的令人心惊。我愣了一下赶忙接过,晚安很快把手缩了回去,大半手掌隐藏在衣袖里。
晚安 2000.11.26,亲属一栏只填了母亲祁云。我迅速浏览过住址联系方式等剩下的几项内容,果然留白和涂改痕迹很多。我看了下手表,刚好五点半。把表格收进新的档案袋里,看着晚安有些苍白的脸色起身把空调温度调高。用尽量轻松的语气:“不喜欢喝咖啡吗?”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不能喝别人给的。”
“嗯?”我用钢笔轻轻敲击着桌面提出疑问。
“我没法相信你,我总觉得有人想杀了我。他无处不在,很可能就在刚刚在喝的里面放了毒药。他一直在暗处等着机会,他想占据我的位置。”晚安声调陡然提高了很多,可是我在她眼里看不到愤怒,我能感到她在求救。以最无助脆弱的姿态。
“好吧,那有兴趣做咖啡吗,你可以自己做一杯。”我放柔语气慢慢安抚不安的少女。在我的注视下,晚安迟疑着点了点头。
走进隔间的时候,她又突然把我拉到光线昏暗的角落压低声音说:“艾山,我做咖啡的时候请你一直帮我看着后面,最好能录像,我怀疑他一直在我身后随时可以杀了我。”这个直率说得上无礼的称呼让我愣了一下,随机下意识反应过来——被害妄想症。“没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大可以放心,因为我这里是绝对安全领域。”我拍了拍她微微发抖的瘦弱肩膀安抚道,“走吧,你只需要安心完成你的咖啡,别的什么都不用想。”晚安的眼睛直直望着我,恐惧不安占据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是难以言说的悲哀。我莫名有些难过,到底事什么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像精灵一样美好的同时深受苦楚呢?
我相信日常的晚安大部分时间也是这样安静的,在我简单讲过操作过程之后,她一直一言不发的默默关注手里的事情。即使害怕也只是用那双充满哀伤的眼睛看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柔和的对她笑一下,告诉她没事,有我在。“她果然是森林里的某种动物。”我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
【晚安】
我和这个世界终于不期而遇。以艾山先生作为中心点缓缓运转起来。
不知道第几次被妈妈当做发泄怒火的工具之后,我跑了出来,偷偷拿走家里大多数现金。彼时是下午三点,冬天的下午如果有阳光的话我会感到难过。因为很冷但是又很温暖。我永远得不到的温暖。我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蓦然升腾而起的绝望感会贯穿身体笼罩住整个世界,心跳加速会带着惊人的热度催生出眼泪。那一刻谁都帮不了我,只能蜷缩在角落孤独的等待白昼。咬牙切齿的压制住几乎想立刻决断于此的冲动。
我在熙攘的街头用别人无法得见的方式艰难的存活下来。避免第二天“少女街头寻死”的新闻。不过无论多大的悲哀到最后都会沦为别人的饭后谈资。
长达几亿光年的绝望感过去之后,我只觉得筋疲力尽。刚好抬头看到一个心理咨询所的牌子,忍住胸口剧烈的疼痛,逃一样的离开人群朝那里跑了过去。有些时候,我一定要和世界保持距离才能生存。随后便是不期而遇,我遇到了艾山先生。我们一起做了咖啡,我甚至再短暂的十五分钟里忘掉了那个紧紧跟随我的阴影,忘掉了自己作为逃亡者和罗刹的身份。艾山先生很温暖。很像今天下午在罗云广场晒太阳的时候的感觉,我有点难过,不想让他的生活因为我崩塌。
“诶,你多大了。”
“我啊,今年刚满25。”
“艾山,你有女朋友吗”
“那倒没有,感觉生活还没有那个需求。”他笑着回答。
“我漂亮吗?”
“嗯?很漂亮。”我看出他已经有点疑惑了。
“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我露出胳膊上的伤疤给他看。
“会好的。”艾山突然伸出手抚摸着我手腕处最深的一道疤,眼神像潮湿的湖,温柔的一塌糊涂。
我没有回话,猛的抽回手,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清,几乎恶狠狠的想:“你完了啊,艾山。你会因为我变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