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染血
秋暮夕阳中天边电闪雷鸣,放眼梧桐林,狂风暴雨摧得枯叶千转飘零,树下土壤猩红妖冶,哪怕被滂沱冲刷依旧凝浸不散,尸体四分五裂,遍地残肢断臂。
我置身其中,纵然身旁飞禽环绕鸟啼不断,却觉得雷若轰鸣的天地间一片死寂。不论是身还是心,都因眼前这暴风骤雨中惨不忍睹的一幕而僵硬得麻木不已,再没有了活着的感觉,像是凄凉没有归依的孤魂与野鬼。
天边的轰雷还在由远而近不断地在叫嚣。
终于,酝酿了许久的闪电骤然劈落在我前方,激起天地间的一阵烟尘飞扬。
然后我眼看着紫色的余波夹杂在风雨震荡间向我势不可挡地聚袭击飞而来,无法抵抗也没有落荒而逃,只是从容地闭起了眼睛静静迎接死亡。
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再无关于余波的后续。
我缓缓睁开眼睛,意识逐渐清明,恍然,我明明是身在三皇子府,而不是遍地尸首狼藉的梧桐林。
在床上躺了良久我才平复心绪,下床榻立在窗边远望,顶着嚎嚎狂风透过滂沱雨幕视线凝在天际积聚的阴翳上,那儿浓像一卷败了笔的墨画,阴暗得让我想到刚刚关于梧桐林那个噩梦。
其实,也不算噩梦,一切都只是过去盘踞在我的梦境里夜夜警醒我莫忘两月前的凤族大仇。
怎么会忘记呢?
我不过独身上梧桐山采药几日,回去时族人却个个死无全尸,梧桐林林地猩红残肢遍布,而我,却只能目睁睁地看着这无法挽回的一幕牙眦目裂。
听梧桐林里的鸟儿说,我去梧桐山的第二日便有一群黑衣人闯入梧桐林,刀光剑影之下我的族人无一留有全尸。
我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我只知道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后来我在雨中屈膝而跪,将族人四分五裂的尸体一个一个抱在怀里,哪怕温度冰凉我也觉得这是我剩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温暖。
我又徒手挖了一个冢将他们妥善安放妥善埋好,哪怕双手双膝鲜血淋漓也宁死不愿休歇。
洌厉的风和雨下了一日一夜也都未曾停歇。
当最后一抔黄土和着雨水和我的鲜血被覆上族冢时,我跪在冢前深深一拜,一直枯竭的双眼终于在这时喷薄出冰凉泪水,混在泠冽的风雨里尝不出苦涩。
至此我已彻彻底底地明白,从此偌大的天下间再无我的可依恋。
正是在我哭得不能自己的时候,便有一个人锦衣风华似神邸一般逆光而来,狂风嚎嚎吹起他鬓发,暴雨打湿他整个人不成模样,却依旧那般面容清晰而俊逸无涛。
他见我挺跪在风雨里,叹息,随后扬起湿重的衣袖将我抱起,负风而离。
而我,安心地缩在他怀里的天地。
哪怕明明彼此都素不相识,但他的怀抱和宽厚坚实的胸膛,恰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我所得到的唯一的温暖,让我觉得心安到竟能直接在他怀里就着这急风骤雨沉沉睡去。
那便是我与褚元的初次相见。如今想来,依旧自留一抹心暖。
【2】帝王策
扑面一阵风意料峭骤惊得我一阵颤抖,我方觉刚才出了神,正畏缩中,恰有温儿为我披上披风,她轻声关切道,“雨已经下了好几日,小姐这样子不仔细身子,着了凉再伤了身子怎么办?”
我直了身子低头静静一笑,眸里是温儿丝毫不懂的无解忧伤,“如今还有谁管我身子伤不伤呢。”
温儿紧着披风带子,不解地笑道,“小姐这样说,置三皇子于何地呀,三皇子之前可是每日都要喂你喝药呢。”
“褚元确实是对我很好。”我不禁一愣莞尔,想到那个锦衣玉立的男子心思总算转移了些,“他还没从书房出来吗?”
“是。”温儿道,“三皇子自下朝后便与几位先生一直待到现在不曾出来。”
我又点头示意知道。
半月前以来暴雨不断,卫国南方因为水泄不通或堤坝被毁的缘故大受洪灾,城镇村庄处处房屋具毁人财两空。
这个消息在五日前传到京城,至今无法解决。今日皇上在朝堂之上震怒不已,责令百官在三日内拿出解决的办法来。
而褚元身为接手皇位呼声最高的皇子之一,自然也免不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拿出计策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只是要想出一个好的治水之策即使是他的才华也无法轻易做到,便自下朝后就与几位幕僚在书房待到现在还未出来。
“可有用食?”我问,心里不免为褚元生了担忧。
温儿半摇头不点,道,“送进去的食物都几乎不曾动过。”
我轻应着令温儿下去准备吃食,自己关上窗换了一身衣服便顶着滂沱大雨亲自到书房去送吃食,敲了半天门才见得到人。
褚元开门一见来人是我,缓了神色将我迎进去,几位幕僚也舒了满脸愁思地看着我,唤,“凤姑娘。”
我轻轻一笑应了。
褚元接过我手里的吃食,不免有些责怪,“你身子刚好,怎么还冒着大雨送这些东西来。”
我莞尔一笑,自己解了身上的披风,“治水之策既然还想不出来,不如适当歇歇,我知道你这两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说着将菜肴一样一样端上桌子,道,“几位先生也是,身子不注意光顾着劳思是不行的,总之,还有两日的时间呢。”
几位幕僚见三皇子点了头,也都暂且放下事情来吃饭。
我便在旁思索良久。
卫国南方要抗住洪灾,必先解决泻水问题及修好被大雨冲毁的堤坝才是。只是水要怎么泻,放眼朝廷之上目前还无人能够想出。而南方受灾百姓早已衣不蔽体不得吃食,这修坝之事,也远不得提上日程。
朝廷若是简单地开了国库,放粮赈灾,先不说卫国近几年都在亏空的国库和粮仓是否支持得住,光说朝廷要放粮到南方的洪灾退去之后还要再等南方受灾的百姓恢复元气就绝对不可能。
外边阴翳丝毫不散,急雨依旧嘈嘈。
我在心里暗叹,这些原因褚元与几位幕僚自然也清楚得很,哪还需要我再说。
但是……
我未免迟疑道,“南方百姓无衣无食,而国库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开,不如让朝廷先在卫国大大小小没有受灾的地方募捐善款还有物资也好,至少先让南方百姓有衣有食,不至于冻死饿死,再来解决排水问题。”
一位幕僚眉头一蹙道,“就这样?凤姑娘,莫说我直接,且不说别的地方,先说京中的官员就没有哪一个愿意出银子的,就算圣旨下了不得不出,也不过是一点点而已,哪能筹得到多少善款。”
“若是想出一个办法让他们愿意捐钱捐物资呢?”我反问道,几位幕僚一时无声,开始思索。
褚元却很快便有了想法,道,“那便给他们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怎么名扬天下?
诸位幕僚面面相觑,忽然顿悟,“原来是这样!”
名扬天下的办法很多,最容易的便是立功德碑。只要只要捐了足够的善款,便能在功德碑上刻名,没有哪个人不愿意名传千古,德芳万世的,就算有,莫非功名、官位他们也一点不屑吗?
我见他们几人的思路开始清晰流畅起来,在旁莞尔,又轻悄悄地退出了书房不再打扰。
【3】江山谋
第二日依旧乌云压顶暴雨倾盆,天际时不时一阵惊雷乍起,却影响不了我欢畅的心情。
想来褚元今日只要把治水之策当着朝堂上百官的面上交出去,就能解了百官的燃眉之急让他们心存感激,又让他们看清楚了褚元身为三皇子所具有的能力,总之这些利端对褚元来说都是极大极好的。
我一直在府里等着治水的圣旨宣下,却直直地等到日过正午还没有等到。而褚元也不曾回过府来。
我不禁担心他,冒着风雨守在府门处,寒风夹杂着凉雨呼呼地寡在我的脸颊,许久才看见前方褚元阔步而来的身影。
他没有打伞,一身白玉锦衣淋湿在哗哗的雨里,好看的眉眼透出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阴鹜,衬着背后的滚滚惊雷竟叫我生生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他此刻是从未相识过的陌生。
却见褚元透过了厚厚的雨幕看见了我的身影,滚滚乌云翻涌间狞厉的脸色蓦然掩去,总算有几分我平时熟悉的冠玉模样。
几步步到我面前,他不顾身上湿淋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声音嘶哑得破碎在我的耳里,“阿仇,皇上下了圣旨,纳我的治水之策,由四弟全权负责。”
天边巨雷乍现恍若轰鸣在我的脑海,震得我浑身僵硬如石眉头亦蹙成了死结。
如今皇帝年迈,卫国皇位之争进入制高点,褚元与四皇子卫褚时便是在这场争斗中所有皇子里呼声最高的两位皇子。在这个时候皇帝任何的一举一动都会改变朝堂风向,他如今如此做,便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诉整个朝堂的百官他支持四皇子卫褚时一派。
可同为亲子,卫褚时那种卑鄙狠辣之人明明半点不及褚元这般的袖然举首,为什么那精明了一世的老皇帝却会在这件不能糊涂的大事上犯了糊涂?
我踮脚怜惜地抚上褚元白玉冠束却湿淋淋的发,试图给他一点来自于我的安慰。
他却将我放开,隐忍着脸色抚上我的脸颊,许是淋了雨的缘故,他的指尖若冰露沁凉,“阿仇,怪我无能力,答应了你的事情迟迟未能办到。”
“总要有个从长计议的时间。”我看着他眼中溢出来的歉意与温柔,心疼得一塌糊涂,“先去书房与几位先生商量商量吧。”
“好。”
他负着瓢泼的黑风乌雨携着我的手领我而去,到书房时几位幕僚已全部到齐,个个面色凝重地望着褚元。
“三皇子,不用臣说你也知道,皇上这是在打着用你的功劳为四皇子争民心的主意啊!”
“三皇子,依臣看,之前静待其变的计划显然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事情还得重新计议,只是皇上如今这般大动作,必然容不得多少时间给我们计划了。”
几位幕僚一个接着一个道,直到说完还见三皇子不开口表态,纷纷对视一眼也安静了下来。
我也看向褚元,他的身形掩在暗处里,沉思的面孔明明波澜不惊却硬是让人看出几分恣睢的心惊。
许久,他端坐了身体,在我与诸位幕僚的目光中眸光分外漆黑沉寂地道,“计议不得,那就谋吧。”
书房内一时静如针落轰鸣,外边却滂沱覆地,一道道惊雷劈亮了远方的半边天界。
褚元嗤笑得一反往常的冠玉气宇,“我辛辛苦苦策划来的东西怎么会平白送人,皇上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诸位幕僚沉声点头道,“我们这就下去布置。”
“辛苦各位了。”
“不论三皇子想做什么,臣等都会尽力而为。”
眼见诸位幕僚离去,书房的门打开又紧闭,褚元拉过我的手,“阿仇,接下来也要辛苦你了。”
“不过是给鸟儿们传些话,不辛苦。”我回握他十指如削骨节分明的手,如是道。
他长身玉立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笑起来,温声安抚我道,“方才刚得知自己的心血却要拱手让人,我未免失态,还怕你被吓到。阿仇,你放心,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了。”
我表示失态是人之常情,又暗恼自己今日总犯魔怔,随后仰起头对着他信任不已地笑。
【4】凤族仇
是。我很快就能报仇了。
那日从梧桐林被褚元带到三皇府后满嘴都是苦涩,我不堪忍受醒过来,竟是褚元端坐在床前为我喂药。
我不免生出警惕,想要挥开药碗砸掉,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包扎了厚厚的纱布,只好怒喝,“你是谁?”
褚元也不恼,他身上还穿着被淋湿的白玉锦衣,一言一语中皆是优雅,“我叫卫褚元,是卫国三皇子。”
“不认识。”我生出了浓浓的排斥,就要下榻离开,却险些摔在地上,我掀被看去,我的双膝也被缠了纱布,一动就直发疼。
他将我扶稳靠在床头,俊逸脱俗的面容敛去笑意,叹气,“莫急。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呢?”
霎时间旋天动地如置冰窖,空气在瞬间凝固成无形的霜雪从天飘落,我四肢僵硬如冰,目光紧紧地锁在他身上。
“是我的四弟。”他为我理好身上的被子,一字一顿道,“卫褚时。”
我拂开他的手不失理智地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就算是他,你是他哥哥,你怎么会告诉我真相?”
“皇位之间哪有兄弟?”似乎是一声叹息,他眸光万分复杂地凝在我的身上,也是无奈,“你可知我为什么会知道又赶去梧桐林?因为我在四弟身旁的卧底告诉我四弟探查到了凤族的隐居之地,几次三番派人前去欲让凤族人相助他夺得皇位,只是凤族族长不同意,多次下来四弟恼了,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屠杀了梧桐林一族。他的性子我知道,便是他得不到的就不能安好。但我与他是敌中之敌,自然是他要干什么我便要阻止什么,可惜等我赶到梧桐林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他见我脸色苍白如薄纸废屑,放轻了声音温润道,“幸而还好,总算整个凤族还有人活着。”
喉间一阵喷涌而出的灼热,我的胸口亦是如铁锤猛砸般痛不欲生。
但我知道他没有骗我,因为在我还未离开梧桐林的那几日确实总有身份不明的人来族里。
我也曾偷偷听过他们的说话内容,却因族长谨慎,只听到一些不全的字眼——
皇子、帮助、皇位、通鸟语……
后来族长拒绝了,他们又锲而不舍地来。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次四次还能忍受,但烦不胜烦的第六七八次,实实在在惹得了族人们的不满,最后族长将他们强硬赶出了梧桐林。
却没想到!那一次他们离是离开了,回头再来却是直接扛着无情的屠刀灭了我一整个凤族!
有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我耳旁歇斯底里,而我也如它所叫嚣的一般失控地高声尖叫,“原来如此!卫褚时!卫褚时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
褚元长身玉立在旁容我嘶吼狂嗷发泄心中熊熊的烈火怒涛,直至我声嘶力竭他才终于忍不住上前阻止我继续嗥叫,“够了,这样太伤你自己的身子。”
我瞋目眦裂地紧盯着他眸眼,“我要报仇。”
“我可以帮你……但是,只有你的凤族之力,我才可以有更大的胜算。”
“好。”我毫不犹豫坚定不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答应你。”
族长拒绝相助卫褚时是为了维护凤族在梧桐林的隐居生活,可如今凤族只剩下我一个,还在乎什么隐居不隐居安稳不安稳。
可我帮助卫褚元却对卫褚时的打击极大,正如卫褚时为什么要请凤族人帮他夺得皇位的原因一样,凤族人是凤的传人,可以号令百鸟为我在众人不知不觉的时候探知所要探知的消息,因为百鸟可窃人语,却只有我凤族人有能耐听懂鸟语。
“好。”褚元应了我一声,墨染水晕的眸眼中将满欲溢的怜惜竟叫我浑身微微一颤。
“我叫凤仇。”
我叫凤仇,身上有着凤仇。
“阿仇,”他却这样唤我的名字,在我猛然抬头间他眸光温柔得似乎要溢出水来,“先喝完药吧。”
我咬唇道,“我自己来。”伸手却是白白的纱布。
他在我耳旁低低地笑,笑得我双颊通红才止住了声音,不容分说地喂我喝药。
我的手还未伤好前,便一直是他喂我喝药。
但我也没有光顾着养伤,当晚我便在京城中某些官员的府中布了许多鸟儿作为暗线窃听消息,很快就为褚元避开了不少算计,又抓住了其他皇子党派一些官员的死穴。
尤其是四皇子一派的人脉。
褚元拿到了这些死穴便在暗地里一个一个进行拉拢,拉拢不来的便威胁,一番动作下来,几乎所有被拿捏到了的官员都自愿妥协地成为了他手里的暗棋。
眼看着褚元的势力在暗地里一点一点地壮大,我从心底为他高兴,自然更加努力为他做事。
权谋利益间,我又与他慢慢生出了真心实情。
如今,我很快就要报仇了。
【5】风不定
翌日卫褚时在京城的募捐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了,官员们你追我赶对功德碑的镌刻十分关注,城中富商巨贾个个大掏腰包,但求家人在朝廷能够求得一官半职,这种气氛下就连普通百姓也愿意募捐出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三日下来,光是京城就竟募捐出三千万多两白银和一千多万物资不止,是卫国上下其他地方募捐所得总数的七分之四。
三日后卫褚时出发去南方,却恰碰上了京城接连了半月的滚滚乌云开始消散,就连冷洌的北风也不再怨吼。
京中百姓纷纷道这是承蒙了四皇子的保佑,一路簇拥着将他欢送到城门,对他呼声此起彼伏。
“ 褚元,我们今晚动手么?”看着底下百姓对卫褚时呼声一高再高,我忿忿地阴郁道,紧紧盯着队伍之首那高大白马上的盔装男子恨得不能自已。
若不是知道我死不瞑目的族人全是拜卫褚时所赐,光看他今日这副马上英气勃发沉稳大方的模样,我也估计会跟着底下的百姓一样以为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
褚元怜惜地将我揽入怀中,道,“再等等。他带走了三队御林军而已,城中兵力部署还甚严谨。等他治水归来的第二日,皇上便到了到宫外祭天立太子的时候,那时候就只剩下小部分御林军留守皇宫,若祭天大典上我是太子则一切安好,若我不是太子也无妨,即刻宫变。”
“好。”我依偎在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的熏香,感受那儿一如初见时的温暖。
却错过了底下卫褚时感受到我那股狞飙的视线后回头寻来的那一刻模样,似乎无奈。
卫褚时走后的第二日,天边阴翳彻底退去,原本那浓像败了笔的墨画此刻变成了一幅逐渐被勾勒得绚丽的彩画。
一月半后,京中百姓又听闻卫褚时一路上不辞辛苦快马加鞭地赶到南方赈灾的消息,纷纷对他感恩戴德。
三个月后又传来消息,南方受灾地区在卫褚时的帮助下成功泻水排洪,所有被毁堤坝被四皇子重新建起加固,又再增高了两米。
卫褚时在卫国百姓心中的声望越发地高起来,却没有人问过,这治水泻水之策出自何人之手。
四个月后,天边的彩霞被勾勒得极致绚丽,卫褚时就在千里明媚的阳光中策马归京,闻说消息的全城百姓为他齐齐出动,欢呼恭迎,热闹不已。
皇帝亦是大喜,当晚便在宫中为卫褚时设宴,接风洗尘。
我亦是被褚元带进宫中赴宴,他本不愿让我去,怕我见了卫褚时而仇恨到失控,却抵不过我的软声央求。
宴会上管弦之乐悠扬流出,歌姬声如泉水伶仃,舞姬黛眉轻佻彩袖飘飘,唇畔笑意盈盈并身姿袅袅,一个娉婷转身,眸光如月洒镜湖摇曳生波。
但我无心欣赏这些翩跹歌舞,看着对面宴席上万众瞩目的卫褚时只觉浑身颤抖难耐,瞳孔缩成一条竖直的细线,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我愤怒他抢了本属于褚元的荣耀,我愤怒他两面三刀狠辣残害了我的族人,我愤怒他在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依旧衣食安稳,而我却日日煎熬在不能报仇雪恨的痛苦中!
许是我的愤恨太过强烈,卫褚时准确地捕捉到我的视线遥遥看过来,目光中划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悯和叹息。
怜悯!
他怜悯我什么,我又何曾需要他的怜悯?!
我的喉间喷涌而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却被我紧绷着下颚强行忍下,逼回腹中。
卫褚时!你等着,很快我就会报仇雪恨,很快我就会撕开你人模人样的俊朗外表下那层被罪恶侵噬了的腐败皮囊,让你暴露在阳光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我凤族一整个族的族人偿命!
宫宴结束后我便求着褚元带我离开,褚元见我眸底血丝遍布,怜惜地将我带进他的怀里安抚,我暴动了一整夜的情绪终于得以安抚。
却不知远处的卫褚时看着我这边的方向,与身旁的男子摇头叹息一声后大踏步离开,时不时交谈着什么,大似感慨。
无人可见他的上方跟着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青色鸟儿。
回到三皇子府时我已经平复了心绪,只是褚元似是不放心我,硬是一路送我回房。
我只好依了他,笑他,“瞧你紧张的。”
他却挑眉看我,抚着我的青丝道,“若我不紧张你,还得要紧张谁?”
我竟无言以对,不争气地嫣红了双颊。
他眸光一凝,轻佻着我的下巴覆上我的唇。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亲密对我,我羞怯地回应着,彼此难舍难分,他的喘声愈发急促,而我的身子也软得一塌糊涂。
正是情迷意乱之际,却是被窗外契而不舍的啄木声扰了兴致。
我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他,脸上情潮尚未褪去,宛若红霞。
他也同我一般衣衫不整,只是神情有些黑,看得我直发笑。
我抬窗去放鸟儿进来,笑着看它雀跃不已跳在我身上叽叽喳喳地蹭来蹭去,那急于邀的模样丝毫不知情方才它扰了一件好事。
只是很快我便笑不出来了,明明是闷热的夏夜,我却四肢僵硬如冰,心里破了一个洞,呼呼地刮着哀嚎不已的寒风,冻得我的心寸寸碎裂。
褚元见状也敛了神情步到我身旁问我何事,我目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言语,任由鸟儿啄破了他的月白锦衣随后扑扇而逃。
他惊疑不定紧紧地拧眉,细细地看着我的眸眼,轻声再问,“阿仇,怎么了?”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褚元,我们身旁有卧底。鸟儿告诉我卫褚时知道我们要在祭天的时候谋反,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卫褚时在宴会上那遥遥一眼时的怜悯。
褚元沉吟,似是知道我为何如此情绪,道,“知道就知道吧,你不用顾虑亦或者担忧,事情一定会成功的。阿仇,你的仇一定能报。”
真的能报吗?
我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的想法,却在他的目光下笑着点头。
这一事过他见我再无意思,细细嘱咐我早些安寝后便离开。
出了门已是月上中天,卫褚元踱步在月光中一身风华无双,脸上却是与之极不相配厉劣。
他在脑海中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细节之处更是多加考量,却未曾发现有哪点可疑,终于放弃。
【6】腥风起
第二日祭天大典在隆隆重重地开始举行了,由宫内一路到宫外的一通击鼓奏乐迎出京城半数御林军,被围绕在御林军其中的便是身穿龙袍却白发满头的皇帝。
褚元与卫褚时都跟在皇帝身后,他们再身后诸位皇子。
褚元看见人群之中的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以轻笑。而我身旁人却不知他笑是为何,但也丝毫不在意,只顾着谈论卫褚时的事情。
是昨夜四皇子府出了贼,只是不知为何,那贼被发现了后却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最后还是卫褚元出面让府中侍卫不用再探查贼人,四皇子府才安静下来。
这件事情在我耳边传过就散,我只注意着待会的祭天典礼上皇帝会立谁为太子,是卫褚时,还是褚元。
我看着前方褚元束发冠玉轻袍缓带风华无双的背影,想着我终于等到了我苦苦等待了几近一年而来的雪仇时机,心开始慢慢被吊起,在人前太阳下似炙烤般地煎熬。
前方烈阳下皇帝在祭台上三敬清酒,底下褚元与卫褚时率于其他皇子面前三行跪拜大礼,随后才是其他皇子行跪拜大礼。
原本喧闹不已的城中百姓看着这一幕也自发安静下来,对着皇帝手里的金冠屏息而视,直到皇帝庄重地将金冠戴到卫褚时的头上,他们才齐齐松气,对着卫褚时怀着发自内心的尊崇下跪:“参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有我没有跪。
霎时间整个大典上所有目光都集聚在我的身上,褚元的,皇帝的,卫褚时的,其他皇子的,超半数御林军的,以及全城的百姓的。
我在众人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缓缓踏上通向祭台的红毯,站到褚元的身旁。
他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一身与平日相符的天姿仙容,只是大事在成,眼里难免凝聚出遮掩不住的恣妄,在皇帝不可置信的注视中轻笑道,“皇上,这金冠太重,四弟怕是担不起来。既然四弟担不起来,那就由我这个兄长来吧。”
皇帝怒急攻心,骂道,“你个孽障!你这是要反吗?”
“皇上既然看出来了,何须再多问。”褚元风轻云淡道。
卫褚时却一声嗤笑,缓缓站起身扶住皇帝道,“烦三哥担忧,这金冠虽重,我还是担得起来的。”
“若我便说你担不起呢。”褚元直直地看着卫褚时。
“那也只是三哥说而已。”卫褚时也回得十分无谓。
一时两人陷入僵持,整个大典上更是死寂静一片。
打破这一僵局的是远在城中皇宫上方的天空乍放的烟花,晴天朗云下依旧清晰可见。
众人一片骚动,皇帝气得字不成句语不成声,“你竟然逼宫!”缓过了一口气他又怒笑,“可你忘记了你光占有皇宫无用,因为你在这儿孤立无援!御林军,将他围起来!”
然而没有一个御林军上前。
“御林军都是我的人。”褚元笑得极是开怀,极不像他平日里风华翩翩的模样,“孤立无援的还是皇上与诸位兄弟才对。父皇,我再称你一声父皇,你若在此将金冠给了我,你还是可以做太上皇,如何?”
“休想!你想要金冠却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为什么?”褚元眉稍轻佻似是极是不解。
皇帝冷笑道,“你这个人极会作戏,心肠腐败心思狠辣,手段亦是残忍至极,你绝不会是一个明君。”
“我极会作戏?我心肠腐败?我心思狠辣?我手段残忍?”褚元满目阴鹜地盯在皇帝身上叫人无端觉得身旁冷风阵阵,他桀傲地笑,“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不是吗。”这个声音轻柔似吟,在众人都不曾预料的时候伴着寒光将匕首送入褚元的胸口,正对心脏。
局面反转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而我面无表情地问,“不是吗。”
褚元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不过转眼眼中便全数换做了对我的飙聚的杀意。
可是他杀不了我,我的匕首贯穿了他的心脏,猩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染湿他的白玉锦袍,他只能歇斯底里地对我发狂地咆哮道,“为什么!”
我冷笑一声拔出他胸口的匕首,锋利的刃身舔舐着他的肌肤,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我的脸上,而我的眼中只有麻木,只有绝望,所有的情感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尽数消失殆尽殆尽。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
“你极会做戏,真实到让我以为四皇子真的是我的灭族仇人,真实到让我以为你真的想要帮我报仇,真实到让我以为你是真的与我生了情。”
“你心思狠辣,狠辣到你设计杀害了我一整个族的族人。”
“你心肠腐败,腐败到你杀害我的族人只是为了陷害你的亲兄弟。”
“你手段残忍,残忍在你灭我凤族以后居然一个都不留全尸。”
“你怎么知道的?”卫褚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许是流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而双眼却愈发暴突。
我怎么知道?自然是昨夜鸟儿告诉我的,它告诉我它在宫宴后跟随着卫褚时离开准备窃听卫褚时的消息,却听见他们说起我凤族灭族一事的背后隐情。
我怎么会愿意相信卫褚时不是我的灭族仇人而卫褚元才是,所以才有了后来四皇府闹贼一事。
卫褚时废了好一番功夫告诉我,他的身旁确实有卫褚元的卧底,所以他探查到凤族的消息才会被卫褚元知晓。但他前后只派人去过梧桐林三次,因为凤族族长执意不肯,他便就此作罢,后头再探梧桐林的,便不再是他的人而是卫褚元的人了。
得不到的就不能安好的人,是卫褚元才对。
他被族长屡次拒绝得失去了耐心,干脆设局等一个凤族族人落单之后便去屠杀了梧桐林里所有的人,然后在落单的凤族族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设计告诉她卫褚时才是屠杀了全凤族的人,让她恨上卫褚时,进而提出帮助卫褚时进行报仇一事。但他又怕光靠仇恨她无法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便设法让她爱上自己,直到这里他才会相信她是真的会死心塌地地帮他,永远不会背叛。
那个落单的族人便是我。
然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宴会上卫褚时会怜悯我。
错恨仇人,错爱仇人。
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卫褚元眼底仇恨得几欲发狂的目光,我死如死灰仰天大笑,眼角一滴晶莹剔透不已,衬得我嘴角毒发而流的血液格外猩红。
我终于报仇了,我也终于可以去死了。
呵呵。
【7】凤冢路
倒下的那一刻,我的面前恍若出现了一个美好的幻境,我在幻境里看见了似水洗过的天空犹如一汪碧玉,底下一片苍翠挺拔的梧桐林,还像我记忆中那么静谧。有族人熟悉的面孔在笑着向我招摇,夕阳西下时他们升起的火堆熏了满林的袅袅炊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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