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善浩
我的童年与少年都是在黄泥土坯房中度过的,虽然这间老屋早已化成了历史长河中的尘埃,可是在这片土地上,我童年与少年曾踩踏过的痕迹,在心里烙刻下了永恒的影子。它给我留下过童年的乐趣,也给我留下过悲戚的故事。
空间狭小的三间土黄色平房,低矮简陋,布满裂痕。长长的墙缝里塞满了磊柴与破碎布片,不懂事的我还经常把布条掀扯掉,好让鸟儿来做窠。外墙内墙没有条件粉刷,粗糙的墙体上蜘蛛网密布,手指轻轻一划,黄土会“沙沙”地洒落下来。
春天油菜花开的季节,大小不匀的墙洞眼里,蛰伏着数不清的蜜蜂。我独自拿根细竹枝挨着墙洞眼捣鼓,把“嗡嗡”叫的蜜蜂一只只地拔拉到瓶子里,开心地看着它们乱飞乱撞,然后再拿去向小伙伴们炫耀一番。有时候,在大的墙洞里还可以捉到小鸟。
东面的一间是厨房,一具顶着二只大锅的土灶几乎占据了将近一半的位置,一只小水缸怯怯地依偎在土灶的身边;一张黑漆漆的小方桌自惭形秽地紧挨着墙体,把黄色的赤膊墙体磨出了一条深深的沟痕;四条简易木凳子躲猫猫似的缩在小方桌下,勉强让出了一条窄小的通道。
小方桌派上大用场,吃饭休息时趴着它,写字看书时趴着它,连来了客人聊天我们也是围绕着它,把它当成其中的一员,主人与客人随便的聊,它总是静静地听。
西边那间挤挤挨挨地靠西墙放置了二张木床,稍新一点的那张白茬木床是我们兄弟三个与母亲睡的,黑不溜秋很陈旧的那张是奶奶睡的,有时候我们那个床觉得四个人一起睡太挤了,我就会与奶奶一起睡。墙边角落里放着二只木制粪桶,一年四季异味从不间断地冲塞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中间那个屋子是正房,大门开启的时候会“吱嘎吱嘎”地叫唤,白茬门板拼接处早己被太阳晒裂,手指可以任意插入,太阳光线天天顺着门板缝隙光顾室内,与屋顶瓦隙间洒落的太阳光线交叉辉映,坑洼不平的泥土地坪上灰尘飞扬,微尘飞舞在光斑里上下起伏,看得眼花缭乱。
大门二侧的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农用工具。在大门的正对面的另一端是一个窗户,用几根木条子顶着上下两端,用泥巴粗糙地糊住权当窗棂。与其说是窗户,其实只是个墙洞而已。窗口边气派地放置着一张餐桌圆台面,它是家里唯一最高档的家什了,不到大年徐夕夜,我们是不轻易奢侈去动用它的。
屋顶上稀稀疏疏的椽子狼狈艰辛地承托着稀稀疏疏的青瓦片,每当灶膛烧着柴火后,浓浓的烟雾一古脑儿地冲出屋顶上的烟囱,四散弥漫后再贴近瓦片,又依依不舍地从缝隙间溜回到屋内,浓黑的点点烟怠象雪子似的洒落下来。
夏天酷热的阳光暴晒之后,单薄的椽子随着阵阵“嘎嘎吱吱”的响声,慢慢的扭曲变形,连锁反应,瓦片也开始骚动,反应轻一点的“当当当当”地脱了节,反应强烈的干脆毫不吝啬地“咣当咣当”掉地上摔个粉碎。它们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献身精神使得母亲这个暴脾气的人一点辙也没有,没砸中人头已算是万幸了。
母亲说,我还在坐摇篮不会走路的时候,很乖巧从不会吵闹,所以送我一个“木佗”的“雅称”。有一天“木佗”不老实了,坐在摇篮里,一反常态哭吵不止,而且越哭越凶,奶奶见情况反常过来哄我,刚抱我离开,摇篮上方屋顶约有一平方面积的瓦片倾泻而下,奶奶吓得魂飞魄散。这个奇异事情母亲到现在还常常提起,真是祖先显灵!所以我每年上坟都特别积极。
那个年代里的父亲就象老屋的瓦片一样时常燥动不安,撇下家里的老娘老婆与孩子,隔三岔五的要离家出走去浪荡,谁也锁不住他那颗颠沛流离的心。
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一切担子自然落在了“矮柱”——母亲的身上,告爷爷求奶奶去请瓦匠整理屋顶,瓦匠师傅不敢爬上单薄的屋面,站在梯子上用细竹杆在屋顶上东捅捅,西拨拨。
看着勉强连接在一起的稀疏瓦片,瓦匠师傅摇着头告诉母亲:“只能暂时顶一阵哦,椽子太单,瓦片太稀,时间久了又会自动脱节,不是我手艺不行哦。”
最惨的是秋雨阴绵的日子,屋外下大雨,屋内下中雨。移桌搬凳,所有的脚盆脸盆,坛坛罐罐齐上阵,连放茶水的钵头都拿来接漏,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奋力抗涝。
印象中,那张白茬木床的待遇规格最高档了,母亲专门买了一床白色尼龙布把它滴缝不漏地遮盖起来。毕竟它是我们三兄弟与母亲每天晚上同挤一起栖息的温馨港湾。
我的朋友包国祥,至今还常唠叨奶奶那个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我们的家呀,晴天有一百个日头(太阳),雨天用一百个钵头。”
有一年雨水特别大,稀薄的瓦片挡不住大雨的侵注,雨水沿着赤膊墙体象瀑布一般冲刷下来,土墙上的水沟越冲越深,墙体越冲越薄。心急火燎的母亲拉扯着奶奶与我们兄弟三人夺门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闷响,回头看时,只见西北方向的墙角连带屋顶上的桁料椽子倒塌在地,一片狼藉。
好心的邻居收留了我们,好心的堂哥堂叔们吃着自家的饭,一点一点地把墙体修补了起来,让我们一家老小又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我那时候睁眼闭眼都希望今生能拥有一幢粉刷一新的房子。
16岁那年我跟师傅学瓦工手艺,歇工休息的日子里,我会去溪滩里挖砂土,用独轮车拉回来。一年后,我凭着师傅那里学到的一点三脚猫手艺,不顾父母的反对,自己做作头,拎起木制的制墙模具,一层一层地夯制墙体。
经过二年的奋斗,在家人与小伙伴们的齐心协力下,一幢三间土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终于兴建完工。
离开了黄土墙老屋,搬进了粉刷一新的楼房,在这幢土木结构的房子里一住又是二十几年。奶奶也总算在这幢楼房里享受了七八年的清福,于1995年去逝。
2009年,土木结构的楼房早已淘汰,我又重新在老平房的旧址上兴建了一幢混泥土结构的小洋房,设有小花园莳弄着各式盆景与花卉。
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房子在新旧更替,我也从童年到了暮年,与耄耋之年的父母一起过着颐养天年的生活。
老屋的痕迹早已消失殆尽,我们依然生活在老屋旧址的这片土地上。每当深夜,老屋的影子会悄然滑进我的梦乡,身临其境地重温着几十年前的生活片断。
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