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心的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说得出，我不想活太久这种话，不是有情绪的时候说出的，也不是经历过怎样的大喜大悲大变故而看破生死之类，反倒更像是在表达一种一直以来就相信着的价值观，一种我不怎么见过的，对生活的态度。

具体说来，这种话是由一段及其日常的语音聊天对话给带出来的。那晚正是刚进入五月三十日，工作日的凌晨，我躺床上玩手机，凌晨一两点的样子，她在隔了半个地球的SF，上午十一点左右。我来尝试尽可能诚实得还原当时的对话内容。

那一晚，她来问我，可能9月份左右想来中国，办一张国内的银行卡，需要带什么材料。我答应第二天帮她去公司附近的银行问，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不想，本来中文就不好又几乎从不主动谈自己事情的她居然解释了，也算得上娓娓道来的语调，声音很平静。

“广州有一套房子，是广州西关的那种老式房子，一栋四层楼下是商铺来的，然后呢，我哥呢，老是想把它卖掉，唉，说什么现在开价两百万都没人要。我觉得这个房子现在楼下收租（上面的不算）都6500一个月，我觉得不应该卖。”

百度地图上随手一查，发现竟是在广州的老商业中心上下九附近。

“那个是我长大的地方”，她补充道。

“下面的房子我有一半的，地租他说现在6500，其实他租给别人的话不止这个价。"

"唉他说多少就多少吧，6500，我有一半吧。"

“我觉得，唉他目光很短浅的，这个人看东西，他只想把现金套出来。"

我嗯了一句，示意她继续。

“我爸死了四五年了，那个房子重新组建了一年时间，然后，四年来的房租我一分钱都没要过，然后昨天我就问我妈问现在收租究竟多少钱啊，我说这么多年来我一分钱都没收过，然后我就跟我哥说，他叫我回去开个户口，我就叫他到时候你一次过把这几年的房租都存进去吧我也不问确实数字是多少。”

“那，楼上呢？”我接着问道。

“楼上不属于我们的，还有两个叔叔的，可是它是一栋广东西关旧式的老房子，一栋四层的。”

“你们这是要分家啊？”

“不是分家，是以前这栋房子是爷爷的，爷爷过世前就立了遗嘱把四层楼怎样分割给三个儿子。”

虽在家里的经济问题上我自小就有很强的sense，可这分财产的事情我确实不曾经历过，一时不知该怎样接，于是让他把房租先收着，表示可以帮她多查查这栋楼的情况。

“唉，他说说我听听就算了，他欠一屁股的债，他妈的那时候我妈还说把这栋房子送给他呢把我气得要死。"

“反正他说了我就先把户口开了，收不收到房租是另外一件事。他目光很短浅的就是一个傻逼，唉过一天算一天的傻逼。”

“那你卖了之后这笔钱有想到什么投资标的吗？”我接过话头继续问。

“没有投资目标的，能卖再说吧，能卖的话放个三五年在美国买个房子吧。"

"我分不了多少钱的，我能分个四十万五十万块人民币已经偷笑了，而且很有可能政府会征地的，因为隔壁对面那个楼盘是李嘉诚的而且有地铁其实位置是蛮好的，整条街都是医疗器械公司，可小的时候就说征地征了几十年了，我哥老是想把钱套出来这样他就不用烦了。"

"我个人觉得不卖最好，其实一个月有一千美金的收入这个投资回报不低的，我上网查过房价，不过现在很多时候是有价无市，我觉得不止180万可他老说180万开价都没有人想要。"

"我上国内的网站去查也没查到，其实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的，100多年的老房子，没有100年都有80年，下一条街就是上下九。“

“100年的老房子是古董了吧，商业用房转让不容易的，流动性差。”我评论道。

"没关系，我不差那个钱。"她答。

"我不差那个钱，只是。。。"她重复了一句，接着道，"我心里过意不去过了这么多年我哥连房租的事提也没提过罢了。”

和她去过日本，一起规划过旅行，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淡漠。”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关系淡漠。”

对话继续。

“你要是有这样的哥，你也会关系淡漠的。我从小到大只见过他几次，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每次提起这个人我只有气愤。”

“他做了什么？”我接着问。

“生意。"

"他从小到大都做生意，从来没有成功过，所有的钱都是问亲戚借的，借了亲戚一屁股的债。"

“然后呢？跑了？”

“他没跑啊，继续在做生意啊。”

“恩，我曾经也听说广东好像是有做生意的传统的，小孩子不念书，很小就学着经商，学的都是一些世俗哲学。”我随口评论着，等她继续。

“我都不想做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快快活活得打份工，有固定的收入，下班什么都不用管。”

“唉，反正，就是烦。他说交房租给我而已，五年整下来啊，那笔数目，就算是我那份，数目也不小啊，他能拿得出这笔钱再说吧。"

"就算我拿两千一个月，四年差不多十万人民币，就是一万五美金了，你要他吐一万五美金出来，比杀了他更容易啊。”他接着道。

"所以我也不管他了，他说卖不卖，我…我不care, 反正那个房租不要白不要，他妈的全送给他，我倒不如自己拿回一点。"

"我对他已经很不错了我老爸死了四五年了原来,我以为才是一两年的事呢。这么多年来他没有提过半句房租，我昨天才问我妈的。。。卖不出去I don’t care，反正那个钱就攒在那里，他能拿出来的话我就攒在那里不动就是了。"

。。。。。。

我迟疑了几秒钟，小心问道：“你这几年都在干啥。。。以为一两年结果四五年了？”

“我没有时间观念的，从来不想时间日期月份年份的，对于我来说都没意义的。我觉得人死了就算了，记来干嘛。”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在说一件饿了就要吃饭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没说话，发了个不知道什么表情的表情。

“对啊很神奇吧。我昨天问我妈，我说，老爸也死了一两年了吧，怎么我一分房钱都没收过。结果我妈说，你爸死了四五年了。”

。。。。。。

四五年以为是一两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炸掉了。恰好彼时正好是半夜，困意过了头，只觉得心口重重压着满满一缸子的水，水不多不少闷在那里，也辨不出是好是坏，只莫名有股力气想把水缸打破却又无能为力。察觉到打字的手一点发抖，可还是镇定着接了话，“你在说什么啊。。。活久一点挺好的，人死了要死很久的。。。”

“唉我不想活太久的，能活到五十岁就很不错了，我不想活太久。”

她又接着道:“前几年，二十来岁的时候，我觉得四十岁就够了，可是眨眼现在都三十五了。其实呢，要是四十岁会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话我也觉得挺好的。”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每个人的人生观不一样罢了”。她笑了，加了一句，“我从小到大就这么想的。”

我僵住了，半晌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突然想到一些别的事，就评论道，“也好。不想活的人有时候活得反而长些，想活着的人偏偏不给机会。。。小时候对我说这辈子没啥追求的人现在跑来给我贩卖成功学。”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这样挺好的，开心就好。”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也希望你开心”。

“我也希望你开心。”她回，并发了个开心的表情。“说句心里话，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

后来我们还随意得聊了些别的内容，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直到天空浮白，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就互道了午安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