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起
我猜,我的身体是得大病了。
老了以后身体就更爱出问题,尤其我已经是一个即将八十岁的老人了,出入医院诊所对我来说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出门前,我朝着我小孙女在的房间叮嘱了几句,这早已经是惯例了,我有个脑子不好用的二儿子,他小时候烧坏脑子后就一直靠着药物才能维持清醒,要是隔一顿不吃,那就要出大事!
每次我去小诊所前都要给他安排好,让小孙女看着他吃药,叫他吃晚饭。我小孙女的爸爸是我的小儿子,我和他是前世的死敌今生的冤家,自从我老伴死了,就更没人从中调节了,从此我和小儿子即便同在屋檐下,也见不了几次面,见了彼此也是不拿正眼看对方。但我老了,要是不借小孙女做纽带,在我去看医生的时候,二儿子迟早会出事。
得病的身体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像喝醉了酒一样,偶尔路上有块砖稍稍凸起,没注意我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到了医院,在吊药水的时候我更得打起精神,注意着别滴完了……有些事不是一个人做不好,而是两个人会更好,例如在我快绊倒时有个小辈来扶一把,或者帮我盯着药水瓶。不过没有这个陪我的人。
离开诊所的时候,医生习惯性的朝我说一句“您老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医生管用的打招呼方式,我看着日渐消瘦面色憔悴的自己,实在看不出好气色的样子。但我想,毕竟我花了极少的钱,还能指望人家怎么照顾呢。
我从来都是舍不得花钱的,哪怕是对我自己。
后来,我也就没去过诊所了。有时候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察觉出了我身体有大毛病,且是花小钱治不好的毛病,所以索性我就不去了,总不能白花钱吧。我啊,还是那个抠门的老家伙。
有天我穿上了最爱的一身中山装,把皮鞋擦的贼亮,然后一步步的朝某处走去。我做这些都是迷糊的,等我清醒起来,我的女儿和大孙女都在我身旁了,我在女儿的搀扶下开始朝家走去。一路上我女儿一直在和我说话,她絮絮叨叨的,说我最近瘦了很多,说我最近看起来闷闷不乐……她说了很多,但我极少回,不是我不愿意回,而是我已经说不出多少话了,我的胸口很痛很痛,痛的我已经是身体和灵魂快分作了两个。
我瞥见我大孙女的时候,她正满脸不在乎的跟着我和我女儿,那天早上很早,万物未醒旭日未升,她应该是被我女儿她姑姑,强行拉来的。
大孙女和她的爸爸我的小儿子,像到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我和她并不亲近。因为我总是期盼一个男孙,对于孙女我在她们幼时没有给予过作为爷爷的关怀,从前我觉得没什么,后来我也是有些后悔的,倘若以前稍稍亲近些,至少在诊所吊药水的时候,其他老头肯定会羡慕我有一个那么好看听话的孙女给我看顾着药水瓶。
二、病中
从那次我恍惚间出门后,我女儿就接我去了她家,她以为我是得了老年痴呆,想方便照顾我,毕竟我和小儿子的关系是指望不上他能照顾我。
但是第二天我又自己跑了回来,我是得病了,但不是老年痴呆,我之所以恍惚,是因为身体太疼了,疼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我一个近八十岁老人所能承受的了。
但我无法说出来,自作孽不可活。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我从前不是孩子们所喜爱的父亲,不是孙辈们喜爱的爷爷,我,不敢说。
只是最后的结果还是摆在了眼前,我得了肺癌,是晚期。
难怪我好疼,说不上话,喘口气都难受,原来,死神已经接近我的咽喉了。
得知病情的那一刻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从此瘫在了床上,成了一个吃饭洗漱排泄都需要帮助的病人,甚至,呼吸变成了有气进无气出的。
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以后我回家躺着了,我知道,晚期就是在等死期,这么算来,在家等会更好。
我的大儿子是个有钱的人,所以我病中的花费是无需担心的,三个儿子分别负责给我洗脸洗澡擦身子,女儿和儿媳妇负责喂饭,我的小孙女则是在旁边帮帮忙。这一切我以为他们是不会为我做的,原来骨肉亲情真的不是轻易就割舍的掉的呢。
甚至是刚刚毕业工作的大孙女也是会给我打视频电话问候我,哪怕我早已经在床上瘦成了快骷髅的模样,哪怕我已经无法出声了。
她会在电话亲切的叫我“爷爷”,会让她的妈妈小心的给我喂饭,会让她的妹妹我的小孙女给我念故事,给我看戏曲,会在我八十大寿的时候让妹妹在我耳边说一声“生日快乐”。
我的大孙女从来都是个感性的孩子。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走错了。如果我做丈夫时,能够多关心关心妻子,做父亲时,多为孩子想想,做爷爷时,能有男女平等的概念,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至少我不会那样遗憾。
三、离世
我走了,和所有平凡的老人一样,在老家的房子里,儿子在一旁,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最后,断了气息。
唯一遗憾的是,寿材中的我没有穿上我想穿的中山装和皮鞋。
倘若有来世,倘若能重来。
希望有来世,期盼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