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父亲又开始咳痰了。只见父亲坐在土炕中央,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咳嗽着,脸憋得通红。妹妹半蹲在父亲的身后,不住地用双手拍打着父亲的后背。我跪在父亲的身前,把右手伸进了父亲张开的口里,抓着他刚咳出的痰,用力地往出拽,一下,两下……
父亲抽了几十年的旱烟,在他老人家病重期间,浓痰就像是在他嗓子里的扎了根的皮筋,需要用力拽,才能清理出来。那段日子,我和妹妹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父亲身边,只要听到父亲嗓子里发出呼噜声,就一起帮助父亲清理堵在嗓子里的痰。
病痛的折磨,使父亲已无法说出连贯的话语。当我们帮他清理完嗓子里的痰后,父亲对着前来探望他亲戚念叨着:“我……有……两个……女儿……”
我心里明白,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感谢自己的两个女儿。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话,我真是心如刀绞。亲爱的父亲,女儿为您做的这点小事,怎能和您对女儿从小到大的付出相比啊!
我和妹妹在父亲年过四十时先后出生的。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家里多了两张口,就意味着给父母增加了无形的负担。
在生产队里,父亲放了100多只山羊,喂了两头黄牛。他白天上山放羊,晚上喂牛,一天要挣两份工分。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好像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每天凌晨四五点钟,父亲就起床开始在后院干活了。喂牛,拉干土垫牛圈和羊圈,起粪,铡青草……
当太阳从东边山头缓缓升起来时,父亲已经干完他每天必干的活。接着,父亲来不及歇息,匆匆吃过早饭后,就赶着羊群上了山。为了找到好草场,让羊儿吃得饱,父亲每天要转几个山头,直到暮色降临,才赶着羊儿回家。
自从揽了喂养生产队里的耕牛的任务后,父亲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每个晚上,父亲都要起来三四次,要给牛添草料。因为只有耕牛吃足草料,第二天才能有力气下地干活。
我和妹妹长到七八岁时,每逢周末,父亲让我们代替他上山放羊,他到生产队里再挣一份工分。
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为了全家人吃饱穿暖,父亲就像一个永不停止的陀螺,不停地运转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由于受极左思潮的影响,生产队的庄稼地里,主要种植玉米和高粱等农作物,粗粮成为人们的主食。
粗粮中最难吃的要数高粱面了。记得我上初一那年的一个下午,因为学校召开运动会,我参加了排球比赛,耽搁了回家吃晚饭。比赛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那天,我还带了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回家。
一进家门,我就急着找吃的,找遍了整个厨房,只找到了多半瓦缸炒熟的高粱面粉。我从瓦罐里舀出两碗高粱炒面,用开水拌了拌,准备和同学吃了充饥。
这次是第一次吃,还不知道是啥滋味。可是,当我把拌好的高粱炒面放入口中,可那滋味真是又苦又涩,卡在嗓子眼里,任我怎么也咽不下去,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抬头一看,我那同学吃进口中的炒面吐在手心里,皱着眉头直摇头。我俩只好放下碗,饿着肚子睡觉了。
那时,两个哥哥已各自成家,母亲常年有病,跟大哥大嫂一起生活,只有我们姐妹俩和父亲一起生活。
平时,我和妹妹只吃玉米面窝头,从来没有吃过高粱炒面。要不是我这次饿了找吃的,还不知道家里有这么难吃的东西。父亲每天干着又苦又累的活,饭量大,他为了给我们姐妹俩节省下口粮,独自一个人吃着这难以下咽的高粱炒面充饥。
至今,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都十分难过。
母亲得了重病之后,我上了初中,妹妹正上小学。父亲既要给生产队放羊喂牛,还要爬锅燎灶,给我们姐妹俩做饭。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父亲从来没有动过让我退学的念头。
我升入高中后,学校离家30多里路,需要住校。父亲得知我们宿舍没有床板,晚上在铺了一层麦草的地铺上睡觉,父亲决定自己为我缝制褥子。
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凑近蚕豆似的灯光,眯着眼睛,往针眼里穿上事先搓好的麻绳,然后把从石油钻进队的院子里捡来的编织袋剪开,把一片片编织袋用麻绳连起来,缝成一个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大袋子,再在里面塞上麦草,父亲最后用麻绳缝上口,一个又大又厚的褥子做成了。
宿舍的地铺上,我的“床”比周围同学高出一大截。夜里,躺在这又厚又软的“床”上,我从心底里感到幸福。
自从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两个哥哥的孩子都入了学堂,我和妹妹都成了家。按理说,父亲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应该开始享清福了。
可是,我那劳碌了一辈子的老父亲,根本闲不下来。我们家后山里的责任田,山高路陡,种收都很困难,哥嫂决定放弃耕种那里的土地。
可是,第二年春播时分,父亲扛着犁,赶着牛上了山,他在那里的土地里种上了谷子和黄豆。
永远忘不了父亲进城给我送小米和黄豆时说过的话:“娃呀,趁大现在还干得动,你们还能吃到大亲手种黄豆和小米,大不在了,你就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父亲七十五岁那年,身体突然垮了下来,整个身体瘦的皮包骨头,连行走都有了困难。这都是是因为父亲一辈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过度消耗自己的体力。
我的老父亲啊,您一辈子心中装的只有自己儿女子孙,唯独亏待了自己。这辈子,女儿们为您做什么,都无法报答您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