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前只坐着一个小姑娘,十八九岁模样。她身着一套日常汉服,长长的秀发用一根檀木发簪盘起来。许是盘发的时间长了些,头发显得有些松散。
“掌柜,再来一壶酒,烈一点的。”
小姑娘右掌一拍,丝毫没有醉意。九卿放下古籍,撇了一眼她桌上的两个酒壶。
九珍。
这是第三壶。
小姑娘喝的第一口,呛了一下。估计是没喝过那么烈的酒。
九珍三壶,醉生梦死一场。
“你不该喝烈酒的。”九卿看着依旧咳嗽的小姑娘,突然开口。
小姑娘呆愣地看着九卿,似乎是在思考,一直在看书的掌柜,为何会突然跟她说话。
“你对烈酒过敏。”九卿的话似乎有着一种魔力。小姑娘觉得左肩有些痒。她耸肩,并没有去挠。
这时九卿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隔着一张柜台,他手里也多了一瓶酒和一酒杯。
小姑娘得了教训,这回没有着急喝,而是小心翼翼地尝一口,适应这烈酒的滋味,这回总算没有被呛到。
“掌柜的。”小姑娘突然抬头,紧紧盯着九卿。
九卿这才发现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一双像极他们狐狸一族的眼睛。
“你说什么是喜欢呀。”小姑娘的眼神有些迷离,但是她没有醉。
九卿倒酒的动作一顿,歪头似乎在认真思索:“也许是不见而心念,见而心欢。”
“不见而心念,见而心欢。呵。”小姑娘猛地一口闷了半瓶酒,呛得眼泪直流,太过狼狈。
九卿惋惜地看着那瓶酒,可惜了,不是个会喝酒的小姑娘。
小姑娘抹干眼泪,扯出一抹笑意:“都说酒越喝越兴奋,为何你的酒,越喝越苦呢?”
九卿笑,丝毫不被小姑娘悲哀的情绪所影响。狐狸一族的醉生梦死,自然是苦的。
“等你喝惯了。就不苦了。像情一样。”
“爱情?”
“不,所有情,都一样。”
小姑娘舔了一下嘴唇,感觉有点渴了,可是她没有水,她只能再喝一口酒。掌柜的话,有点深奥,她听不大明白。也许不深奥,她只是不想去想,她可能醉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困。
“困了就睡吧。”
九卿的声音总是那般具有魔力。女孩子趴着睡着了。只可惜那还剩小半壶的九珍,尚未喝完。
小小酒馆里,已经空无一人。
九珍三壶,醉生梦死一场。
“茗溪。
这名字是爷爷取的。爷爷早些年在私塾当教书先生,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
听说我出生那年,溪流旁的山茶花开得娇艳。爷爷心悦,便大笔一挥,给刚睁眼的我题下两字:茗溪。
正所谓山中有清茗,月下小流溪。
这就是我的名字。”
茗溪躺在沙发上,睁开双眼。她像是做了一个梦,梦到初遇向暖的时候,梦到向暖不要她的时候。
她左边的心房一阵刺痛,好像被一颗大石压住,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拼命汲取空气,像哮喘病发一般。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哭。
“咔嚓——”
开门的声音。茗溪转过头,看到熟悉的身影,整个人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对呀,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她纠结什么呢?想想她自己就笑了。随即起身,鞋子也不穿,直接扑在刚进门的向暖身上。
“向先生,我好想你呀。”茗溪蹭着向暖的胸口,如猫一般发出满足的叹息。
向暖把公文包放在一旁,摸着茗溪的头,笑:“季小姐,我也很想你。”
“我跟你说,我刚睡着做梦了。我梦到了你……”
茗溪吱吱喳喳地跟向暖说着自己梦到了什么,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轻柔地帮他揉起太阳穴。
向暖向来容易头疼,茗溪的声音很软,再多的话,听进耳里都像是涓涓细流流过,很舒服。她很会按摩,这是向暖一天最放松的日子。
茗溪话向来不多,可就是想跟他说,好的,不好的,都想说。
向暖已经睡着了。茗溪拉过一个枕头,轻手轻脚地帮他摆好。然后轻手轻脚地到了厨房。
她喜欢做饭,一些家常便饭总难不倒她。向暖喜欢吃的东西,她总会做一点。汤已经熬好,她需要做的是把汤热一热,青菜,排骨,豆腐。样式不多。
她忙得热火朝天,却觉得无比满足,这一定是最幸福的生活。她忙里还在偷想。
她没有发现向暖一直在厨房门口盯着她看。她眼里只有那些食材,向暖觉得自己有点酸。可能是茗溪放的醋多了些。竟把他给酸到了。
被酸到的向暖哼一声,直接从背后抱紧茗溪,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像一只大型犬。
茗溪一点也不惊讶,手里翻炒的动作也没有停过。
“不多睡一会吗?”茗溪回头,给向暖吧唧一个吻,然后红着脸又忙着看面前炒着菜的锅。
“被馋虫勾醒了。”向暖撒娇般的语气让茗溪手一颤,差点握不紧锅铲。
向暖噗嗤一笑,直接拿过,亲手动厨。他会做饭,甚至比茗溪做的还要好吃。但是他很喜欢看她为他一个人忙碌的样子。
“还是你做的好。”茗溪偷吃了一块,皱眉似乎有些苦恼。
向暖低头,舔了一下她的嘴唇:“偷吃抹干净。”
茗溪脸色爆红,瞪他一眼,端着菜上桌。向暖低笑。
“你不是说想去苏杭吗?等过几天我休假,我们一起去。你可以把你的汉服都收拾上,我带着单反,给你拍一套写真。”
“还有养一只奶猫。不过你(我)要自己照顾,我(你)可不帮我。”
“还可以养一对宝宝,一男一女,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你(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他们一定是最聪明可爱的宝宝。”
“等我们都老了,我们可以去一个小镇,种种花养养草看看书。”
说着,茗溪眼泪就流了下来。这全都是她梦想中的最美好的生活。这一切那么梦幻,让她以为触及便破。
“怎么了哭鼻子了,你不喜欢吗?”
向暖蹲在茗溪前面,“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吗?”
“是。”
“那不就好了么,哭鼻子可是会变丑的。”
茗溪抽着鼻子:“变丑你也得要我。”
“是是是。不要你要谁呀。”
茗溪握紧向暖的手,似乎下一刻他就会不见一般。
“九珍三壶,醉生梦死一场呀。”
九卿喝了一口酒,满足地喟叹一句。
后来,向暖真的带茗溪去了苏杭,还有其他很多地方。
后来,他们有了一双儿女。儿子像爸爸,女儿像妈妈。
他们还养了一只猫,一只狗。
老后,他们一起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小镇,养花种草,平平淡淡。
后来,一瞬一甲子。
茗溪又见到了九卿。
在黄泉路上。
“痴儿,该醒了。”
“我总觉得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之后忘记了很多东西。可是……
我觉得好开心呀。”
九卿笑,翻开古籍,勾下一笔。
九珍三壶,醉生梦死一场,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