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有人说。
“又是一年落叶时。”
正是中秋重阳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傍晚时,零零散散的行人走在街上,风很大,落叶很轻。我分不清他们是否是赶路的人,回家的人。仿佛落叶是落叶,路人是路人。
夕阳西下,大多数人们都在回家。而我是个在外求学的游子,家,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圣地,是天边的圆月。
路沿上的枯藤,颤颤巍巍抖落枝丫,枯老的藤皮纹路扎眼,像母亲逐渐褶皱的皮肤。我蹲下身,它太细了,像血管,像发丝,像母亲手中的线。滕上密密的刺,是我的眼睛,看枯藤一路延伸,向南,向南,仿佛藤蔓所指之处就是家乡。
而我在这端,家乡在那端。
藤虽枯,却未断。我虽远离,却不忘家乡。
我起身,抬头望天,蔚蓝,粉蓝,乳白,淡金,金红,绯红。天空色彩斑斓,神秘莫测,被高大的乔木分割成块。我从枝叶看到树干,从树干看到树根,我看不见年轮,看不见成网的树根,但我看见,金黄的叶在彩色天空的幕布中飞舞,去拥抱树根和泥土。
家乡也有这般高大的树,但我从未见过满树的金黄。又是一年落叶时,只此今时不同往日。这儿的树有老树的模样。家乡是常绿阔叶林带,秋天不落叶,每年落叶是在春天。新叶旧叶同在一棵树上,一面新生,一面枯萎。新绿和枯黄,仿佛青丝与白发,大多是新生的叶占据我们的视野,那是记忆里的母亲。可如今,秋天就是秋天,枯黄就是枯黄,白发就是白发。
风带着落叶拂面,像母亲的秀发。她老了。
她像秋天的老树,过了硕果累累,即将步向凄冷的寒冬。
为什么她会老了啊,为什么她不等等我长大。我想变成落叶,在秋风里拥抱她,吹黑她的白发,吹平她揉皱的眼眉。
可我却不如一只昏鸦。
无法在圆月照亮黑夜前归家,无法在秋菊遍野时陪她。
乌鸦啊,乌鸦。你归巢前在桥上停一停,帮我看看有没有流水带来的思念。你若喜欢光亮,请飞向万家灯火,帮我找找有没有一盏照亮母亲手中线的灯……
我开始奔跑,去追落叶,去追西风。落叶啊落叶,你不该远飞,你该回家归根。西风啊西风,你吹走的不该是落叶,该是带走我的相思,在梦里告诉母亲。
在梦里。
秋是黄昏四季。
风穿过长长的古蹊。
马蹄响过江南雨,载着北风相思。
母亲杵着重阳影。
在光阴的门前独立。
她忘记捣碎蝉鸣做月饼。
只看流水小桥哭泣。
落叶没有带回离家的游子。
又是一年落叶时。我停下奔跑,听风的叹息。听了好久好久,听到落叶所剩无几。听到时光沧海横流。
是不是从此,见到母亲的时间也如这落叶,将纷飞落尽。
风,请你停一停。叶子不想落下。即使落下,也要落到树根的怀里。
妈妈,请你再等一等。等一等再白头。等一等再长皱。等一等,等一等还没长大的我,我想牵着你,就像从前你牵着我。
我想变成年年的落叶,落入你的怀抱。
“又是一年落叶时。”
我听见有人说。
“你又在悲秋呢。”
“没有,我在想妈妈。”
作者:王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