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流走的是时光,留下的,是回忆。
几十年过去了,总有一个女孩的名字时常敲打着我的心扉,令我在日转星移中不断思恋着她的容颜------
在小学5年级(那时还没有六年级)最后一学期,班里照例进行男女座位对换(那时是男女生混坐,每学期换一次座位)。这一次,与我同座的女孩,是个看上去很温柔、很文静的乡下女孩。开始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但后来发现,她与我有共同的体育爱好和专长。标志是:我俩常常在体育课上,被老师叫出来,给男女生做示范。每次看她做示范,总是声音柔柔的,动作慢慢的,样子既腼腆又可爱,尤其是扎着那个时代女孩的标配发型——马尾辫,运动起来,辫子上蹦下跳的,很有动感;白白嫩嫩的脸上,如果一阵运动后,会变得红扑扑的,更是招人喜欢。
但由于我们俩都不是那种活泼外向型的,因而,尽管我们同座,对她也有好感,但眼神和动作的交流明显多于言语的沟通。比如,我想借她的橡皮用,就做一个擦橡皮的动作,见她微微一点头,我就拿过来用了。
有一次,我用那个时代男孩都有的武器——自制牛皮筋“手枪”(用火柴盒、筷子、木夹子和牛皮筋制成,可以发射硬质的皮纸类子弹,给对方以轻微伤害),瞄着她的手,既是想吓唬吓唬她,也是想向她展示我做的枪好不好。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枪,没嗞声,但明显感觉还是有点小紧张的,可能是怕我开枪伤着她的手。
可怕什么来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真的松开了“手枪”扳机(木夹子),“子弹”正好打在了她的左手背上。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一边用右手慢慢地揉着,一边双眼凶恶地瞪着我,小脸涨得通红。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生气而变凶的样子。我赶忙抓起她的左手,果然见上面有一条明显的红印子。我一边说“对不起”,一对慢慢地帮她揉起来。
没想到,她说了声“讨厌”,并迅速抽回手,拿起一本书就看了起来。直到放学,也没搭理我。
当晚回到家里,我感觉像是犯了个大错误,心里不踏实,做完作业早早就上床睡觉了。没有像往常那样,找小伙伴们去玩一会,令爸爸、妈妈也感到很奇怪。
第二天我到教室时,她已经在早读了。坐下来后,我塞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糠(是昨天远房舅妈来我们家带的),轻轻地对她说,“昨天是我不好”。她看了看糠,又看了看我,脸上似乎温柔了些,但眼里依然有点“凶”光,反正表情很是微妙复杂。好在有一点值得欣慰,她很坚决地把糖果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时候,我们都是回家吃午饭的。饭后按学校规定,还要早点到教室练习毛笔字或者是午休。所以,基本上吃完饭就要回到学校来。我家在集镇住,离学校近。她家在农村,离学校有六里多地,比较远。所以我到教室的时候,她还没有到。
大概半小时后,她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感觉她似乎显得比往常要放松,明显是开心的样子。见她心情好了,我的愧疚感也慢慢消失了。
很快放学时间就到了,正当我离开座位准备离开时,她塞给我一张纸条,说了一声“谢谢”,就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女生递给的纸条,复杂的心情可想而知。直到确认她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才迫不急待地打开纸条,见上面写着:我把糖果给了弟弟,他可开心了,非常感谢你!
要知道,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糖果算是奢侈品了。一定是她的弟弟吃了糖果很高兴,所以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开心了。
受到鼓舞的我,一回到家里,就把妈妈藏在抽屉里的糖果拿出四颗,早早放到了书包里,生怕姐姐和弟弟回来给瓜分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时,我把四颗糖果全部塞给了她。
从此,我们显得话题多了起来。她告诉我,她父亲有精神疾病,家里全靠妈妈支撑,很是不容易。她必须要好好学习,不然感觉对不起妈妈。
难怪她学习那么刻苦,成绩又那么好。而我仅仅是个体育尖子。再后来,我发现,她跟我说话时,总是带着阳光般的微笑,连黑亮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清纯的柔光。
可后来我渐渐觉得,每逢周六、周日不上课,见不到她时,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说不清为什么,但这种感觉似乎呈日渐强烈之势。
有一个星期天,不知是什么神秘力量驱使,我产生了去她家看一看什么样子的念头。因为她告诉过我,她家就在河堤边,非常好找。
于是,我沿着河堤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盯着旁边的每一家住房看,生怕走过而错过。真是天不负我。当我将要走近一家住户时,见她正坐在门口,近看才知道是在洗着鞋子。
看见我,她感觉很吃惊,显然是我的突然袭击令她手足无措了。
我喊了她一声,她没有答应,而是把我迎进屋子里,倒了杯水,说,“我爸爸马上要回来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爸知道会打我的。”
听她这么一说,想到她爸的情况,我喝了几口水,简单聊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后来,我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到距她家不远的一位男同学家玩,目的是能够路过她家门口,看一看她。有时候,看见她在洗衣服,有时候在喂鹅,或是在折菜,或是在写作业------
每次都是互相看一眼,从来没敢进去过。
有一天,她问我,你老去小峰(男同学)家干啥呀?我说,“去玩呗”。
我心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
又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知道香港在哪吗?”
我回答,“没听说过”。
听完我的回答,她轻轻嘟咙了一声:“不知道那地方好不好?”
我不晓得她怎么会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小升初考虑结束后,我照例去外婆家过暑假了。心里寻思着,能与她考到一个班就好了。
终于等到暑假结束,开学了。
当时,我们那的初中是分“快”、“慢”班的,“快”班是尖子生,初一只有(1)班是“快”班,其它是“慢”班。那时候,大一点的村子自己都有小学,只是上初中才集中到镇上的中学来。所以,镇上的中学一个年级通常有八九个班,但“快”班只有一个。
而我考入的正是人人羡慕的“快”班,即初一(1)班。那时大家都有一个惯性思维,只要听说谁考上了初中,都会问在哪个班。如果听说是在(1)班,用今天的话说,是会被羡慕妒嫉恨的。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第一次点名时,老师点到了她的名字,我也听到了她柔柔地应答了一声“到”,顿时非常兴奋。没想到我们真的考入了同一个班,还是“快”班。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她坐在最南边一排第二排的位子上,我坐在最北边一排第三排的位子上。当老师点到我的名字时,可能也出乎她的意料,她专门往前探出身子,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看见她穿得是一件红色上衣。
可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她到目前为止对我看的最后一眼。
开学后的第三天,就没有见她来上课。连续等了一个星期,她依然没有来。
我急了,在一个周末,几乎是小跑,去他们家探个究竟,却见家门上着锁。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们家锁门。而且在我们那边,通常白天都是不关门的。感觉不太对劲,就去那个男同学家里问了问情况。
这一问,令我目瞪口呆。
原来,她父亲不知为何上吊去世了。她和母亲被香港的亲戚接走了。
我这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要问我香港在哪里?肯定是她的家人给她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
心中经常惦念的一个人,忽然间在眼前消失了,这种感觉从来没有领略过,既不相信,也不甘心。
于是,我先后几次去他们家,试图有所发现,甚至出现奇迹,但每次迎接我的,都是闭门羹。
我确信,她真的离我而去了,去了一个叫香港的地方。
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那一年,我十五岁。尽管是情愫朦胧的年龄,但她的清新、纯朴,分明占居了我的思念;尽管我们没有很深的感情,更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但她的容颜、举止,却令我魂牵梦萦?
我经常会想起她在体育课上示范跳远时矫美的身影,我用“手枪”打到她手背时她嗔怪的眼神,初中开学第一天老师点名时她朝我探身的一望------
她是第一个闯进我年轻心扉的女孩,也是唯一让我惦恋时间最长的女人。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在梦中见到她;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对着天空默默发问,你,还在香港吗?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
(作者简介:1984年爱上文学并尝试创作,1986年获全国中学生命题征文竞赛三等奖。1987年结业于吉林省作家进修学院,被评为优秀学员。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先后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评论等作品200余篇。其中6篇作品被六种书刊收录,一篇作品被国家级文库收录,并获文库创作二等奖。代表作有:小说《喊飞机》、《小网虫受困智力城》、《一盘磁带》、《梦》、散文《啊,古长城》,诗歌《妈妈您别牵挂》,评论《中榜之后怎么办?》等。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重点转入易学研究至今。现为国际易学联合会易经推广专业委员会理事,高级易学风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