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去世那天中午,给我们一家做了丰盛的午餐。
儿子在外读大学,国庆假期回来,搂着奶奶撒娇:“亲婆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于是,婆婆每天换着花样给孙儿做好吃的。前一天做的是红烧鳗鱼,我把配菜洋葱也吃光了。
这天,照例是一桌美味佳肴,其中一道大餐是甲鱼炖肉糕。“这道菜最要当心的,是收拾甲鱼时,要把四只脚和头尾的白色脂肪块挑干净,那个东西留着太腥气了。”婆婆以前是这么告诉我的,至于吃,她基本不伸筷头,说是血压高,不能碰这种高脂厚味。甲鱼盖要给孙子,四只脚就我和老公、公公分了吃。她满足地看着我们把汤也喝干净,自己稍微尝一点肉糕。
婆婆给我们做了一辈子好吃的饭菜,临走,还留下了这样的美味才离开。
过年前,婆婆总要做好多氽走油肉,放在冰箱里慢慢吃。这是准备年货时的一件大事。
婆婆从选料到加工都非常当心:肉要选三精三肥的,肥瘦要很均匀。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块,一块刚好一碗。放在水里,把血水浸干净。然后上锅煮,煮开了放进电焐窠里小火焐上几个小时,等肉煮得七分烂,趁热动手炸。
她一手拿锅盖一手拿铲刀,我把沥干水分的肉滑进油锅,她把锅盖一盖,锅里噼噼啪啪炸起来。我俩配合默契,一滴油也不会溅出来。炸一会儿,悄悄掀起锅盖,将肉翻个身,四面都要煎到,煎至金黄。炸好的肉放冰箱里,孙儿回来了,做老虎肉,放笋干,浓油赤酱;公公生日在腊月,就用这走油肉做大肉面,配上蛋丝、大虾、小青菜,色香味俱全。
她去世后的那个年节,我学着她的样子,做了走油肉、炸鱼块。虽然手忙脚乱,热油乱飞,烫痛了我的手,但我仍然多做了些,分给自家姐姐,分给大姑姐和她的小姑子。只因以前过年,婆婆也这么做,我要让她放心。
婆婆讲究什么节令吃什么菜。节令食谱也有好几份:“小暑里的黄鳝,大暑里的鸡”“冬至馄饨夏至面”“立夏地三鲜一一早晨草头面衣,晚饭蚕豆和芥菜”(中饭我们不回家吃的)。七夕要做粉兰花,不是面粉皮子做的,是糯米粉加工的。还吃到过难以下咽的苦瓜炒肉,更难以下咽的凉拌鱼腥草。
像这样的暑天,糯米绿豆汤是年年做的,所以老公会熬食,一到大热天,就念叨绿豆汤。我就学着婆婆的样子,煮好糯米饭、绿豆,熬好冰糖薄荷汤,放进冰箱。每天想吃的时候,配好料,盛好汤,撒一点红绿丝和冬瓜糖,于是老公会满足地品尝到他妈妈的味道。
婆婆做的点心堪称一绝。西施糕、草头饼、萝卜丝包子、全肉馅的团子⋯⋯团泥塌饼,花样很多。
她右胳膊开过刀,使不出力,就负责出主意。我负责和米粉,做起来也熟门熟路。因为耳濡目染,我基本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西施糕印象最深,饭盒里涂上一层油,防粘锅;把米粉调成浆,先薄薄地倒一层到饭盒里,上面铺一层红豆沙;豆沙上铺一层猪油丁,这是预先用白糖腌好的,最关键;再铺一层米粉浆。好了,放电饭锅的蒸笼里隔水蒸。熟了以后,那西施糕晶莹剔透,甜软适宜,入口即化。
我切成四分见方的小块,包好保鲜膜,给办公室的同事带去,尝过了的,都说好吃。葛老师手巧,很快学会这个手艺,常给她儿子做了当早餐夜宵。
婆婆的家常菜也讲究:豆芽菜要掐头又去尾,茭白西芹要刨掉皮;肉糕要把筋筋拉拉都去掉,在砧板上乒乒乓乓地剁,说肉摊上绞肉机加工的不鲜;收拾鱼,就要把鱼肚子里的那层黑皮去掉,不然会腥气⋯⋯
婆婆用一只竹篮子拎回每一天的菜,她又把这只篮子留给了我。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篮子的拎手撑断了,我的脚却没事。这是婆婆在天之灵在保佑我吧。
我跟妈生活了20年,跟婆婆也生活了20年。一开始我俩也有摩擦,就在这20年的烟火生活里,多年的婆媳熬成母女。
哦,今天刚好又是我生日,怀念婆婆给我们做的生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