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他恰巧路过了那家理发店。
还是那个简陋的样子,绿漆的墙,银边的窗,门口的三色灯旋转不停。爬山虎倒是少了很多,应该是被修剪过了。
呵,都十六年了,怎么可能没修剪过……
天空阴沉下来,先是滴答两下,后终是承受不住,塌了。
他匆忙站到店门口的塑料挡板下,摸摸包,没带伞。
反正下班回家,就等会吧。
他紧紧盯着地上的雨点,笔笔直地落下,汹涌的,似乎停不下来。偶尔打到了他的裤脚上,他便暗自庆幸,还好头发没有被弄湿。
“落雨咯,打烊咯,小巴辣子开会咯……”熟悉的歌曲让他抬头,一个小孩从他面前跑过,板寸头,圆脸,小矮个,大大咧咧地笑着喊着,踩到了水塘弄脏了小脚也很是开心的模样。他冷笑,呵,小孩嘛,在乎什么?
突然背后的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大叔从里面走出来。
“哦哟,这么大的雨啊,还是再坐会吧。小李啊,我再坐一会哦!哎,小伙子你站门口干什么,也进来坐会吧!”
“哦不了,应该一会就停了,我没事的!”
“哦哟,小伙子咋这么客气呢,让你进来就进来吧,来来来……”
他被拉进去坐在了沙发上,旁边坐着正读报的大叔。
还是这个沙发,酒红色,牛皮的,好像比以前小了点,还多了几个裂口。以前等着别人理发的时候他一直喜欢坐在这儿的,因为稍有弹性,小小的他喜欢在上面蹦跳着玩。
他微微笑了,坐着的感觉很舒服。
店里还有个女人,就站在镜子前面,唯独的一面大镜子前,整理着理发工具。
“小伙子,你要不也剪个头发?看你头发也挺长了,剪了精神些!”
“不用了,不用了……这发型就是这样的!”他傻笑了一下。
“那好吧,我看电视了。”
还是那个电视机,他惊叹过了十六年都没有换过。20寸的大小,放在不大的店里已经挤掉了六分之一的空间了,彩色的屏幕有点花,播出的杂音也是不少。不过女人看得确是认真的,正在播最近很火的电视剧,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什么,也没多问。
其实,他本可以问的,毕竟他们应该是不陌生的。女人姓李,街坊邻里都称呼她小李,但他从小起就只管她叫李妈的,叫着像是自家人,亲切。小时候,老妈常带他来这理发,总是标准的板寸头,五块一次,经济实惠,理发店又是在自家小区,方便。因为李妈知道他爱吃甜的,便总是在他来时给他点糖,走时也再给点,多是没有牌子的糖,但他也吃得开心。每次剪完头发,李妈都爱摸摸他小小圆圆的头,他就傻笑着,说痒。
后来因为上学路远,他搬了家,也没个离别,匆匆走了。自此,他与这女人再没了接触。
直到现在,两人有机会能再在这间理发店里。
只是女人不认得他了,但他一直记得女人。
他很想告诉女人,自己就是以前那个小男孩。
他很想告诉女人,自己那时还小,不辞而别不是故意的。
他很想告诉女人,谢谢她那时给他那么多糖,其实糖纸他还都珍藏着,就在床头柜的最底下一层。
他很想告诉女人,他现在住在静安区的一栋大房子里,房子大了,但邻居们好像没有以前那样亲近了。
他想告诉女人,现在的小区里也没有理发店,他得特地跑远路去理发了。
他想告诉女人......
他想告诉女人,他一直很想念她。
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他好像在害怕,怕就算说了,女人也什么都不记得,毕竟过去十六年了,而他,不过是女人千万顾客中的一小个......怕若是女人不记得了,除了给糖、板寸头的小男孩,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能让女人想起他……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说不出的......
十六年,太长了。
女人已经沧桑了,以前浓密的黑色长发已经稀疏了不少,脸上的皱纹虽然之前也有点儿但多了许多了,还偶尔地会咳嗽,走起路来也好像慢了......总之,她也已经变了。
至于他,长大了。
他最终选择坐着,安静地坐着,直到雨停。
女人仍在认真地看着电视,偶尔发出爽朗的笑声。
呵,还是这样的笑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