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系列之——隐世原乡:五龙山


      2020年的4月28日,受疫情影响,禾家镇化石村的桐花节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如期举行,但我们依旧如约而至,走进了以密林、怪石、山居、溶洞为基本特点的五龙山。

      五龙山,我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稀里糊涂地走进去,又稀里糊涂的走出来,只觉得五龙山太大了,辨别不出它的东南西北。今天我是抱着再重新认识它的心情走一躺的。

      按往常的习惯,我们最先到达的还是化石村的邓家坳。因为邓家坳余留有我喜欢的朴实的村居,还有热情的引路人邓师傅一家。邓家坳的村居保留有我县以农耕为基础的山居文化:房顶是小青瓦,围墙是以黄泥和稻草混合筑就而成;围墙连接着围墙,青瓦连接着青瓦,于是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聚落;聚落里有不同规则的青石铺就的小天井,还有房檐遮盖的窄窄的回廊。从这些回廊里经过,你就会感受到时光的幽慢与沉静,还有上百年前这里存在过的关于五龙山人生活的遥想。

      住在这里的邓师傅,既有着山里人固有的淳朴与热情,也有现代人生活信息的跟进与梦想。邓师傅说,五龙山其实在过去叫五郎山,来自于当地老百姓都知道的一个传说。据传,邓家坳周围有五座山,每座山头一座庙,分别由五兄弟主持,一座山头一个兄弟,由此而称五郎山。如今的五郎山,山头还在,故事还在,只是庙宇已不在,唯一留下还有当年的松涛声和建庙时在巨石上留下的榫眼。我们到的时候,这里的桐花还是尖尖的小小的骨朵儿,只有向阳处的几朵在破嘴咧笑。

      五龙山的桐花与仁寿别处的桐花有所不同,虽都是油桐,但这里的油桐树干要挺拔一些,叶子显得窄小秀气一些。花瓣是一个色的白,花蕊呈红色或者黄色,朵朵簇拥在一起便是一个世界。别处的油桐,树干要稍显粗壮屈曲一些,叶子也宽大,花瓣里红外白,花开时节要比五龙山的要早一两个月,更先踏足这个世界的春,也更先得到这个世界的怜爱。但五龙山的桐花也并不落伍,在仁寿各地都姹紫嫣红后清寂的世界里独自摇春,也不失为一种“众花开后百花煞,一枝独秀我当家”的姿态。桐花喜光耐旱,因它花开白色如瀑,便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五月雪”。

      “五月雪”开得纯洁而热烈,花落时充满凋零的浪漫与落寞之态,所以它在花语中是“情窦初开”的象征,暗示了一个充满向往又困惑的心神不宁的情愫世界。

      油桐花不但好看也有它的实用价值:结出的果可以榨桐油,是油漆、印刷油墨的优良原料;树皮可制胶;树干、果壳可制活性炭;根、叶、花、果还可入药。在过去,油桐花是五龙山人的一种经济作物,但在今天已转化为一种值得骄傲的文化产业。

      和邓师傅摆谈龙门阵的一小会儿,他就把他微信朋友圈展示的很多关于五龙山的美片及景点给我看。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上过媒体的邓家坳背后山上溶洞里的“阿凡达”景象。景象呈现的是溶洞里一幅如珍珠水帘洞的情形。这图片是邓师傅带领成都某一昆虫博物馆工作人员下溶洞拍出来的。据工作人员讲,这是一种双翅目昆虫——幽帘虫制造的珠帘景观。这些幽帘虫生活在洞穴的四到五百米的深处,附着在非常潮湿的洞顶,然后分泌出一种长长的挂着黏稠滴液的丝线,这丝线从上而下滴落成帘,汇集在一起就好似珍珠水晶帘。其实它跟蜘蛛的网是一个性质的,就是捕食之用。除了幽帘虫,科考队还发现了不同于别处的马陆,以及斑灶马、山大齿猛蚁、蟹蛛、大蚊、按蚊等多种昆虫,完善了仁寿生物多样性的资料。我对溶洞产生了好奇,希望邓师傅带我们去溶洞看看,邓师傅却笑笑说,“你是吃不了那苦头的……里面全是黑的,洞口仅容一个人进得去,进去了还得用绳索攀爬,并且耗时很长,里面有很多未知的情况。一般人都不要冒然进洞,很危险的。上次考察队上午进去,傍晚出来也只是考察了溶洞的极小的一部分。”听此难度,我们也只能放弃。为了想了解五龙山的过去及更多,我们向邓师傅打探此地年龄比较大的土生土长的老者,邓师傅说尹家碥的尹师傅就是其中一位。

      我们顺着邓师傅的指引,经过一个石场,就到了尹家碥。路过一个水塘,水塘里有三三两两不成群的麻花鸭子,这是仁寿本地最常见的麻花鸭,也是出蛋率很高的鸭类。看着它们自由而惬意地在水塘里觅食,休憩,游动,不难想见这里居住的人们的生活状态。悠然悠哉,应该是这里营生的一种常态吧。

      我们顺着一条小路下走,看到十几块阶田,一阶一阶往下,大小不一,布满了山腰。有些灌满了水,有些还长着幼禾苗,有些还是板结的干土。一头水牛在树林边慢悠悠啃着青草,旁边的干田里一位老人正在拔除刚割完油菜余留的油菜杆儿。老人精神矍铄,腰板挺直,主动地招呼着我们。一问,才知道他就是尹师傅,已经八十岁了,在这尹家碥住了八十年。看他在土里灵活劳作的身影,一点都看不出有八十岁的老相,反倒觉出了一种年轻小伙的精神。趁老人在田边抽叶子烟休憩的片刻,我们便和他攀谈起来。

      老人耳聪目明,与我们的交流总是乐呵呵的。问他在这大山里住了这么久,住够了没。他不以为然地淡然一笑,“咋会住够呢。”觉得就像我问了一个“饭吃够了没有”一样幼稚的问题。在我们看来,这里的世界是小的,闭塞的,但对于尹师傅来讲,这里的每一天都是鲜活的,有劲的。他活到八十岁,却活出了我们当代好多年轻人没有的精神头。

      大约一刻钟左右的烟叶抽完,尹师傅发觉旁边的牛自个儿跑到别处去了。便吆喝着把它拉回了田边,语气中充满了像对自家孩子做错事一样的嗔骂,但牛儿却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撒着娇地左跳又跳。面对即将要开始的耕作劳动,撒娇也是没用的。套上枷档,准备好犁头。尹师傅就开始了这一下午的犁田工作。尹师傅说,自己就是真正的放牛娃长大的,几岁就开始放牛,到今天,和牛相伴了六七十年。牛儿换了一代又一代,但对牛的感情始终没有变。如今的他已到八十岁高龄,但他并愁田里六七口人的农活。他说,一头牛要当四五个人的主要劳动力,没有牛,他家的田地就只能丢荒了。家里除了他和比他大两岁的老伴儿外,打工的打工,读书的读书,没一个年轻人在家。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也吃不得做农活的苦头。所以现在仁寿乡下有很多的田地荒芜着,没有人耕种。但老尹家的田地却是在这偏僻的五龙山中一直鲜活着,并且一年比一年绿。因为有着矍铄的老尹头活着,还有他的牛。

      太阳已有些偏西。微红的光打在正在犁田的老尹头和他的牛身上,投射在泛着白光的水田里,随着老人的一声声吆喝,以及牛儿发出的响嚏声,这幅画面像极了传说中的隐世秘源的一角。而我随身携带的手机和相机却难以记录下这可贵的一面,也只有努力的调动自己有些笨拙的大脑,用眼睛和心里的文字记录着这一刻。

      尹师傅虽忙活着他的农活,但也少不了我们对他的叨扰,似乎他也乐意被我们叨扰。问及这五龙山有啥好去处,尹大爷推荐我们去几处有石头的地方看看。他说有一处叫狮子岩的地方,夏天特别的阴凉,小时候放牛,特别爱去那里玩耍。那里几乎荫蔽了尹师傅童年的酷热时光。除了狮子岩,还有一处叫风动石的地儿。尹师傅说,人走上去,双脚使劲,会让整个石头摇摆起来,特别有趣,但现在似乎摇不动了,究其何原因,当地老百姓也不得而知。还有一处叫手摸石的地方更是神奇。与尹师傅摆谈的当天正赶上全县合镇并村大会召开。尹师傅说他开会回来路过时,还不忘跟小时候一样,还是去摸了一摸那块石头呢。我出于好奇,也想去见识一下,想他带我去瞧一瞧,没想把农活儿工时看得特别重要的尹师傅满口答应,但前提是得等他把这块水田犁完再说。我们也就在旁静静地等待并欣赏着这现实中的原乡牧耕图。

      走在去手摸石的路上,尹师傅健步如飞,我们在后面几乎小跑才能跟上。路是原来的山路,但经旅游开发公司的投入,经工人的修葺,已经成为游客步道的雏形。路边有各种茂密的植被,尤其松树居多。风吹松林,涛声阵阵。松针落了一地,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路旁有各种不知名的花和野果,花以山茶花和各类荆棘花为主,在属于它们的季节里绽放出各自的色彩。野果尤其以“三月泡”和“蛇果”居多,这些都是我们小时候爱吃的乡野“零食”。恰好赶上这两种果子成熟,我们一行人也就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吃好“三月泡”,又俯身摘“蛇果”,酸酸甜甜的“三月泡”和温软带甜的“蛇果”总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记忆中抹不去的。


      到了几块巨石面前,尹大爷便坐下歇息,并指着一块巨石上一处小洞说,那就是手摸石。从外部看来,这石头在五龙山再平常不过了。这石头上的这个小洞也更是平常。但凑近一看,那洞里确乎有一个石头,伸手进去,可以把石头随意挪动,但就是拿不出来,因为石头大,洞口小。这不得不让人称奇。尹大爷说,就是这些五龙山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石头陪伴他们游戏,玩耍,长大及年老,也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爬上“手摸石”的山巅,尹大爷指着远处一山头,说那里还有一处叫“蟹王拜天”的巨石。那里我是去过的,石头的造型甚是特别,像蟹,又像蛙,又像是翘首的王八,但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蟾蜍吞月”的姿态。大自然的神奇不仅在于它创造了很多瑰丽的奇景,更在于它的创造给予了我们人类无穷的想象。

      回去的路上,幽林密布。虽太阳高挂,却照不见人影。除了热闹的各种鸟叫,就是阵阵松风给予我们的清凉。回去的路上,尹师傅欢快地跟我们谈起年轻时在五龙山打猎的各种情形。那时国家经济落后,吃不饱,穿不暖,但五龙山的各种野物却是极其丰富:老鹰,野猪,黄鼠狼、獾子、野鸡、野兔等。虽说现在政府不允许打猎,但山上的野物并不多。尹师傅说他在晚上还能偶尔听见獾子的叫声,但已经是极少了。现在的人如若再打猎,恐怕后辈人连獾子长啥样都不知道了吧。

      夕阳西下。尹师傅清洗好犁头,收拾好枷档,牵上牛绳,顺着他犁过的水田的小路,背着夕阳的光,向家的方向走去。我们也顺着来时的路,默然而行。路边灌木林里发出的各种花的幽香激活了我们的鼻翼,也浸润了我们被五龙山外的生活疲累了的灵魂。

作者:  叶敏

摄影:  唐强  叶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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