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讲,我,最瞧不起的是自杀者。
这个世界围绕着许多美好的东西,破坏美好在我看来,便是初始的恶。如何定义生命,我不得而知,生命本是奇迹,对于生命的消逝便是存于这个世界上的最残忍的恶了。
如何看待自杀者?或者说,你如何看待自杀者?
在我看来,所谓自杀者,无非是一群失败且懦弱的人,无法面对眼前所经历的一切,这些事情让他们痛苦、恐惧,或者绝望。之后,这些悲戚的情感像沉重的钢铁之山一般将其压垮,于是选择顺从。顺从则意味着失败。
那天,三岛按既定计划去执行自己的表演式自杀。我却无法对三岛之死加以藐视。必须承认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了解三岛,毕竟从零星点点的事迹中无法得到关于他人格的速写。以以世俗的眼光看待他以及自杀,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想要逃避的东西的。
希冀在他的小说中可以找寻些许蛛丝马迹。
然而,现在看来,作者本身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最终的想法,《金阁寺》中,瘦弱的沟口既没有强健的身体,也没有睿智的灵魂,他是一个与世间的美格格不入的存在。不仅如此,他甚至会在别人的唆使下去踩踏一个怀孕的妇人,他的思想中含有恶的种子。口吃的他没有朋友,也几乎不与他人交流,身体及思想里怀有恶的萌芽,却偏偏能够发现金阁寺的美。我不知道当沟口站在金阁寺中时,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现在在我看来,以恶代表存在的沟口,与美代表的金阁寺之间,是存在着一种永无止息的斗争。这是世界最永恒的斗争。沟口作为渺小人类的一份子,是无法左右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沟口是丑恶且不善的。他坚信世上不存在真正的美,偶尔存在的美,也是为了衬托与之对应的真正有意义的恶。美,其实并不存在。
金阁寺的美,真切确实的展现在沟口的面前,逐渐侵噬沟口的恶阵地。他不禁思考这样的美的意义:这样的美,真的应该存在于这个丑恶的世界上吗?
对于金阁寺之美。接受还是否认?这是沟口内心无法逃避的问题。接受,那么自己世界的丑恶外壳便被击碎;否认。可真实确切的美是无法否认的。美与丑,善与恶的战场便转移到了沟口的内心。
终于,恶的沟口明白了金阁寺的美是真实存在的,它的意义正是为了衬托出这个世界的恶。金阁寺有多美,这个世界便有多恶。沟口毅然选择与金阁寺一起葬身火海,以毁灭其美。这样看来,沟口是结束并赢得了这场无止境的争斗。
世界仍在,是三岛还是沟口难以分辨。三岛心中美与恶之战冲锋号角早已嘹亮。
绝望由此埋下了旺盛生命力的种子。
此时少年,便有世间所有少年的锐气。洞悉了世界之绝望,但三岛依然没有放弃与绝望的抗争,他毕竟不是孱弱的沟口,三岛依旧追求着世间的美:女性的柔美,男性的刚毅之美。号召着三岛对美的渴望,然而俊美的脸庞,优美的曲线之外,总存在着丑恶。
于是,三岛化身为拳击手俊吉(《镜子之家》),借以“禁止思考”来企图阻止丑恶对美的吞噬。另一方面,如清一郎一般,他认为世界终将走向毁灭与无序,故而更加努力的工作,去追求世俗的高尚品质。自己有多么的成功,那么毁灭来临的那一刻,这毁灭便会有多么的彻底(《镜子之家》)。
这或许正是三岛对这个恶的世界作出的微不足道的抗争。
如果世间的美转瞬即逝,那要如何才能证明美的存在?如果人终将死亡,那要如何才能证明人确实存在?
也许借由演员收的结局,三岛确信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唯有将美毁灭,美才能永远存在,唯有亲自感受死亡,才能证明“我”真正存在。
三岛的表演式自杀,不是逃避,而是美对于丑恶的最终的进击。我最瞧不起自杀者,而三岛,是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