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想起一个人来,我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小时候周围的大人都叫他‘小兵’,我称其‘小兵大大’。
小兵不在人世了,死的时候大概四十多岁。冬天喝酒骑摩托翻到了沟里,发现的时候据说已经冻硬了。已经十几年了,骨灰还在殡仪馆里存着。
小兵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名义上的老婆,听老人说没有结婚证,也没办过婚礼,那个女人是因为家暴跑出来的,印象里很高挑,不算好看,瘦瘦的,总显的受了委屈。小兵对她好,不打她,走哪都牵着手。女人也对他好,自打小兵和她住一起后,就日见发福。小兵出殡那天,她哭昏了三次。殡仪馆她没有去,哭的没力气下床。两个邻居大娘守着她,怕她寻了短。说了很多宽心话,还摘掉了家里的婚纱照。那张照片,她一看就哭。那是小兵出事前十多天照的。两人原来商量好,再过几天,去补办婚礼。
小兵为啥叫小兵,我是长大了才明白,他确实当过兵。
对越反击战那年他去了战场,这段故事没听人讲过,总之打战场上下来他就残废了,胳膊腿好好的,那里不行了,说是中了毒气,所以一直无儿无女。
小兵好像也没有兄弟姐妹,爹也死的很早,有个娘,也死了,死在小兵当兵的那年。他娘人不好,老是爱骂人,邻居都说他爹是被他娘给骂死的。
他娘死的那天早上,来我奶奶家借蜂窝煤,说是炉子灭了,要重新陇火。那天下午,邻居嚷嚷开了,说小兵娘上吊了。进屋一瞧,人挂在了厨房的门框上,一根大弯钩子一头栓着绳,一头砸进了木头框子里。后来明白了,她借炭生火是为了加热铁条,上吊用。
小兵打了几年仗,回家发现家没了,也没有工作,就混了几年。记得那个时候他家天天有好多人,一起吃吃喝喝,喝醉了就打,先是吵起来,然后掀桌子,飞酒瓶。如是者不知多少次,终于安静了。
我小时候好奇,趁他们准备喝酒的时候溜进他家一次,他瞧见我瞪了一眼,又笑了,给了我一块盐水鸭爪子,让我去别处玩。我看了一圈,和他喝酒的都凶神恶煞的,有好多残疾人,一屋子七个人,有四个没有腿,还有一个脚尖冲着背后,着实吓到了我,叼着鸭爪子就跑开了。现在想,应该都是打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他们的胳膊腿应该都扔在越南战场上了。他们是我见过的真正意义上杀过人的人。眼神里,有血的味道。
后来小兵家慢慢安静了。听说他学了门手艺,卤盐水鸡卖,天天早上在院子里杀了鸡,洗剥干净,下午煮出来,卤一夜,够卖两天。现在脑海里还有那股老卤味。
有了事业,一个人就应付不来了。不知靠什么关系,他认识了她老婆。女人很勤快,小兵出摊她在家卤,卤的比小兵香,卖的快。中午做好了饭装在保温桶里给小兵送,餐餐不少于两个菜,中午不给拿酒,怕影响生意。晚上备好了酒,在家等小兵收摊。
小兵喝醉了就哭,哭着讲战场上的事,哭着喊战友的名字,女人抱着他一起哭。后来女人让小兵戒酒,小兵同意了,无奈酒瘾大,一犯就难受,女人不忍心,酒,又给他拿来了。
那几年应该是小兵过的最舒心的几年,小兵胖了,女人没有变。
直到一天,小兵一夜没回来,小兵家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警察来了,女人哭了,很响,很痛,撕心裂肺。时隔十年,仿佛还能听见。
202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