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书，我偏爱你这一句，
愿做个逗号，待在你脚边。
但你有自己的朗读者，
而我只是个摆渡人。
——张嘉佳
1
世从小就和父亲一起生活在艾河边，听父亲说，他们祖祖代代都是艾河的摆渡人。这条河不仅养育了世的祖祖辈辈，也养育了艾河旁的两岸人民。为了感谢艾河对两岸人们的帮助，世所生活的小镇就被叫做了“艾河镇”。
艾河很宽，水流在雨季的时候总是很急，那时候人们的生产力还不高，在艾河上修桥还不现实，于是世的祖上便被村里人选出来，当了艾河的摆渡人。也正因如此，世一家便一直把摆渡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世从小就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至于他的母亲，世没有印象，他父子俩就住在艾河边上，那座用竹子搭的小屋里。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灶是用河边的石头垒起来的，上面放着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铁锅，墙上挂着父亲用过的蓑衣、鱼叉。
每逢过年过节，艾河附近的老人总会给世的父亲送些东西，有时是柴米油盐，有时也有些猪肉、鸡蛋。
2
世很小就表现的很懂事，父亲去摆渡的时候，世就坐在竹屋门前的沙滩上，也不玩水，就那么看着父亲撑着竹筏，将来往的人们从这头渡到那头，再从那头回到这头。
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要到对岸去，而对岸又会有人要到这边来。
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只要有人来，父亲就停下手中的事把人们渡过去。所以经常，世把饭做好后，就端过去给父亲，父亲就趁没人的时候赶紧吃两口，要是有人来了，世就把碗端着，等着父亲把人渡过去，再回来吃。
父亲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竹筏上，看着艾河的河水往远处流，父亲的目光，也就顺着河水望向那艾河流向的地方。没人的时候，父亲就这么呆坐着，往往一坐就是好半天，有时还会突然笑起来。
3
世感觉很奇怪，得空的时候，世和父亲会聊很多。
“阿爸，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摆渡啊？”
“唔，这可能是一种责任吧。”
“那为什么不是别人的责任呢？”
“因为你爷爷呀，把这份责任交给了我。”
“哦，那阿爸，你摆渡不苦么？”
“苦可能是有点苦，但当你看到河两岸的人们每天那么幸福的生活，也就不觉得苦。”
“阿爸，你总一个人坐在筏上笑什么啊？”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幸福的人啊！”
“啊？是么？我怎么没有看到？”
“你还小，长大了就会看到啦。”
小竹屋里的油灯忽暗忽明，世没有看到阿爸眼里闪烁的晶莹，他盯着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出了神，世伸手想抓住天上的月亮，却发现够不着。他又看到了藏在水里的月亮，他再一次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捧水，最终，水也从世的手中流去，消失不见。
4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世已经读完了小学、初中，艾河镇没有高中，世要读高中，就得到另外一个小镇——青石镇上去。本来世是不打算去上高中的，他想帮阿爸摆渡，但阿爸不肯，阿爸说：“你去读书吧，读书出来有出息，就不用过阿爸这样的日子了。家里的事不用操心，学费我借也会帮你借来的。”
就这样，世带着阿爸的嘱托，到了青石镇。
新学期刚开学，同学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爸妈的陪同下兴高采烈的去班上报道了，而世则是一个人来的，身上穿着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衣服——阿爸的西装，尽管世穿着还显得有些大，但世觉得，这样应该就不会和这里的学生显得不太一样吧。
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同学大都是艾河镇上的小孩，世和他们很熟，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而到了高中，没一个人是世认识的，世觉得也没人想认识他，毕竟他是从外乡来的。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世感觉班上似乎有种江湖的味道，而世不属于任何势力，也可以说，任何势力都瞧不上他，所以，他被排除在“江湖”之外。
这也使世乐得其所，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读书，快点长大帮阿爸分担。再者，世觉得，一个人生活应该会很酷吧！
5
洁就是这么一个很酷的女孩。世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的。洁很漂亮，但已经不是那种小女生的漂亮，洁更成熟，她涂口红，化淡妆，她每天都穿裙子，令世印象最深的是那件淡紫色的碎花裙。那天，洁就是穿着这条裙子，从世的身边经过，她走的很快，在世的身边带起了一阵微风，世闻到了一阵清香，回头看洁，看她在盛夏的阳光里走过操场，路过草地，世觉得洁就像那盛开的紫罗兰。
但，也因为这样，洁为班上的“势力”所不容。女生们觉得她是个“另类”，男生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对她指指点点，老师也不怎么待见她，在那个年代，化妆、涂口红、穿裙子都被那个封闭的小镇认为是不检点的行为。
也因此所有人都和她保持距离，怕被别人说闲话。
洁对于人们的排挤，疏远并没有表现的很失落，至少表面上没有，她依旧一个人，骄傲、坚强的生活。
6
世觉得洁很酷，就是世想要的那种酷。
或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许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世和洁，这两个在班上最不受待见的人做了同桌，被安排在教室最后面的那个靠窗的角落。
不管别人怎么想，世还是很高兴的。
“你....你好...我...我...叫世。”
洁有些惊讶。“你不怕？”
“额...为什么要怕？”
“他们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因为他们觉得我不是好女孩，和我说话怕把他们自己弄脏了。”
“不会的，不会的....要脏也是我脏，我的衣服就挺脏的。”
“噗哈哈，我不是说的衣服脏，我是说....再说你衣服也不脏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大。”
“这是我阿爸的衣服，我的衣服比这更破。”
“我家里有我哥哥的衣服，要不我拿几件给你？”
“不...不用了，我这件衣服就挺好。”世红着脸说道。
“唔，那好，那，你做我朋友吧，怎么样？”
“啊？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可不可以我说的算！”
“那...好”
“好，那就这么说定啦，来我们拉钩。”
“啊？好幼稚啊，我们都高中了。”
“你拉不拉?”
“拉，我拉。”
“拉钩上下，一百年不许变！”
7
世和洁成为了好朋友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竟然还有人愿意和洁当朋友，人们都很惊讶，走在路上，世总被人们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无论他走到哪里。
世很不习惯，在这之前他就像是一个透明般的存在，而现在却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洁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他们本来也不和我玩，他们嫌我是外乡来的，而且我的阿爸是摆渡的，他们都看不起我。”
“摆渡人？是乘船的那个么?”
“对的”
洁好像很感兴趣，她像世打听着摆渡的趣事，世也很高兴的和她分享他和阿爸摆渡时的故事，就这样两人聊了很多。
洁问：“那你这么说，你也会是摆渡人咯？。”
“对。”
洁突然故作正经的对世说了句：“那，请问可以渡我过去么？”
那样子把世逗笑了，世笑着说道：“好！”
8
世还是第一次看到洁哭。洁是走读生，家就在附近，那天她来学校的路上，有一只流浪狗一直跟着她，洁有些害怕，她小时候有被狗咬过的经历，所以便加快了脚步，哪知那只流浪狗看见洁突然加快脚步，就猛的跟了上，咬着洁的碎花裙子不肯放。
还好世刚刚吃完饭碰巧看见了洁，那时候的洁就蹲在路边不敢动，眼眶红红的，不停地用手推着那只流浪狗，那狗还是不走。旁边的人都笑了，都在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世走了过去，踢开了流浪狗，看着快哭了的洁，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牵起了洁的手就向教室跑去，在众人那的诧异的眼神下。
等到他和洁回到教室，已经上自习了。洁没了从前那般淡定自若的样子，她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世也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夏天的夜晚，不仅闷热还有很多蚊虫，世看见洁都开始冒汗了，便拿着自己的作业本帮她扇。
洁突然抬起头看着世，世突然有些慌，结结巴巴的说：“怎...怎么了？”还没等世话说完，洁扑到了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世有些不知所措，全班的焦点也慢慢的聚集到他们俩身上。
世慢慢的把扇风用的作业本放下，拍了拍洁的背。
世在心里说道：“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9
但，世没有那个机会了。
洁恋爱了，只不过不是和他。洁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世是第一个知道的，即便这样，他也无可奈何。
洁会和世说那个男生的好，世也就随声附和着聊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听洁在说。
最后，洁问：“诶，你说，我要不要和他告白呢？”
世想了一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遇见喜欢的人，当然要勇敢说出来啦，我支持你！”
洁没注意到世的勉强，但听到世这么说，她很高兴的说：“哈，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是这么想的。”
洁开始给那个男生写信，开始留意那个男生早上有没有吃饭，开始给那个男生送东西，有时候是一瓶水或者一颗糖，当然这些都是由世帮忙给那个男孩的，本来洁想自己去送，但世说，女孩子得矜持点，不然男孩子就不会珍惜你啦。
洁觉得有道理，便让世从中帮他们传递东西。很快，他们便正式恋爱了。
世就这样，看着这份恋情开始。
10
也同样，看着这份恋情结束。
爱情里永远都没有对错，在那样一个年纪的爱情更是这样。说不上是谁伤害了谁，但他们都没有走到最后。
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但他知道，洁变了。变得沉默、变得不再努力，对身边的一切事务都好像漠不关心。
仅管如此，世也还是一直陪着洁，洁不吃早餐就帮她带早餐，认真的做好每节课的笔记，然后给洁抄，洁不开心的时候就和她讲笑话，逗她开心。
洁终于慢慢从失恋中走出，她认真地对世说：“你对我真好。”
世笑着说：“当然啦，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洁就这样看着世，许久过后，才说道：“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学期结束了，世要回艾河镇了，走的时候，世对洁说：“加油哦！下个学期，我要看到之前的那个你呀！”
“好，我等你回来！”
11
当世回到艾河镇，他才知道，他可能回不去了。
世的父亲去世了。
艾河边上的小孩总喜欢到河边洗澡，艾河边的人们也习以为常。但那天有个五六岁的小孩也跟着他哥哥一起来了，其他的也都只是十一二岁的小孩，一个不留神，便不知不觉从河岸边游到了深水区，世的父亲见状，便赶忙丢下竹桨，跳入水中去救，小孩是救出来了，世的父亲却没能回来。
世看着滔滔不绝的艾河水，哭了。
世没有再去上学，他接过父亲的竹桨，在艾河边上，当起了摆渡人。
12
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摆渡了很多人，也听说了很多事，人们总是有说不完的闲话。世在摆渡的时候听人说青石镇那个高中有个女学生，不检点，是个狐狸精到处勾引人，又在社会上谈了好几个男朋友。
世不高兴，挥着竹桨，把那人赶下了筏。
“嘿，奇了怪了，不知道这人今天发什么神经。”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在没人的夜晚，世会盯着水里的月亮出神。在白天，世也会像他父亲那样，看向艾河的尽头。时不时自己笑出声来。世现在知道，父亲那时在笑什么了。
一天，世一如往常的摆渡，突然，有人走过来说：
“请问，可以渡我过去么？”
世抬头看了一眼就笑了，认真的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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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北辰
作者：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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