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李嘉欣照例去县里的邮政局给爷爷送饭,爷爷的大半辈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而未来他也希望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他负责把邮局门口邮筒里的信件按照邮寄地区整理分配放到指定的区域等待它们被发送到该去的地方,再照着县区的布局把寄来的信分拣到各个橱窗,等各乡镇的邮车来拉走并交到每一个望眼欲穿的人的手中,这在以前是个伟大的工作,在那个电话还很奢侈的年代,那一个个小小的信封承载的绝不只是思念和祝愿,还有数不尽的日夜里无数的酸楚,无数的不安和片刻的安宁,那些文字的力量是言语所不能替代的,而现在,油漆斑驳的邮筒已经闲置很长时间了,不管是寄来的还是寄走的,再没有那么多信件让他整理,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他又不愿意离开这个他待了数十年的地方,于是他从整理信件变成了分拣报纸,可在这样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县城里,又有几个读报的人呢?
李嘉欣到的时候爷爷不在房间,大约又是被拉去拣包裹了,她像往常那样在年代感十足的大柜子里胡乱的翻看着,那里有爷爷整理好的报纸和很多被退回来的信,被退回来大都是因为地址找不到人。在最中间的抽屉里,李嘉欣看到了一个陈旧的有些发黄的信封,她来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样一个信封,她拿起来捏了捏,略厚,再看信封上的地址,刚劲工整的笔迹只写到了亲水县城丁雨晗收,丁雨晗,像个姑娘的名字嘛,这信倒也奇怪,县城虽然不大但要找到一个地址不明朗的丁雨晗却也不容易,邮票上的印戳盖的很模糊,分辨不清是从哪里寄来的,她把信放下,又拿起来,丁雨晗,到底谁是丁雨晗?这个名字好像一首诗,她把信放回去,在脑海里搜索者那个名字,没有,在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她准备找爷爷问一问关于这封信的事,但是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她又回到房间里,信安静地躺在抽屉,真的很旧,好像跟这柜子一般年纪了,她拿起一旁的刀片,轻轻的划开信封,咦......里边怎么还是一个信封,但是这个信封的样式她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牛皮纸的信封像是装裱过的字画一样,上面写着与外面内容一样但像是出自软笔的字,看起来写信的是个善于书法的人,封口开着,大概胶水已经阴干在久远的年代里了,她轻轻的抽出信封里的纸,只有两页,那是面容沧桑如古老残卷一样的稿纸,李嘉欣坐下来轻轻的展开信,遥远的故事像泉水一样缓缓地流淌过来:
雨晗,我最爱的人,今天,我坐在我们经常来的天桥上给你写这封信,桥下面的铁路轨道又加了几排,现在,有一列火车正在驶离,那火车与我们一起坐着去旅行的那趟一样,长蛇一般攀爬着不知道要驶到什么地方去,它鸣着笛声像你离开的那天那样撕裂着空气,向着山峦层叠的远方奔去,我记得,我没有去送你但是我知道你离开时的样子,如今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你杳无音讯但又像是一直在我身边,我没有你的消息但时常感觉到你的气息,时常看到你的笑容,我就像一颗寻常的星星围绕着月亮,你从未离去但也遥不可及。又到了春天,城市在解冻,昨天有一场南风穿城而过,去年在老楼窗前筑巢的燕就要回来了,楼前的银杏正在抽着新芽,深蓝的天空里将要溜走的白云还如当年那样。
昨天,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姑娘,她向着我走来,她走路的姿态像极了你,真像,像到我竟然有一些恍惚,像到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有站在路边,路灯初起的街旁有一丝温热的晚风,喧闹褪去了,直到她与我擦肩而过,城市还是那样嘈杂,我想我是已经习惯了你只住在我心里的日子。若是真要去打听你的消息,我想我能打听得到,我们有共同的朋友,他们或许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近况,但是我没有,在这些深邃如暗夜的日子里,我渴望更害怕听到关于你的一切,还记得有一次,我去我们经常去的店里吃饭,那个和善的老头竟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来,我意识到他其实是认识我俩的,于是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店。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与人联系,静静的躺在沙漏里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走进来,这是一种戒不掉的瘾,以至于让我有一种以为你也会像我这样的想着我的错觉,外人看来我病入膏肓但我却乐此不疲。我是一个天生有一点自卑又慢热的人,你知道有那么一种人他觉得美好的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首先会觉得是假象,是虚幻的,是梦总是会醒的。遇见你也是在这样的春天,开始的我表现的很懦弱,总觉得看不清眼前真实的你,直到握着你的手,感受到真实的你真实的站在我的对面。光阴带着我们走过了四个春秋---那是如刻在心房里闪着金光的一段岁月,那些就算在睡梦里也能触摸到棱角的点滴,迷醉是你,深刻也是你。
那天像是下过一点雨,或者是前一天,很冷,是那种晚春特有的冷,冷气像越过衣服与皮肤直刺骨髓一样,你告诉我家人为你在县里安排好了工作,你得回去,我抬头看着你,你也许想到了我会说很多挽留的话,也许在心里默默的温习着应对的答案,你躲开了与我的对视,我看到了你眼睛里挥之不去的无奈和沉重,还有说出那些话时的无比艰难,懊恼的是我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不,那不是你应该承担的,你应该是自由飞翔的鸟,我不该因为爱你而把你关在一个不怎么牢固的笼子里。我没有再去找你,我想大概你也知道原因,前一个秋天我检查得知自己患了一种花费如填无底洞的病,你告诉我该怎么挽留?在我看来每个人的人生其实只有两段,天马行空以为未来会有很多种可能的前半段,我把它定位在25岁以前,真是美妙,我们都喜欢那样的无拘无束,之后便是退缩妥协接受唯唯诺诺的后半段,直到老死,你走了,生活还得继续,这就是痛苦。但是在人生最美好的时段与你度过,我不该再奢求别的,我比任何时候都确信我是要独自过完这一生的。
天就要黑了,我看到桥下亮着灯的车窗在移动,我渴望它带我到有你的地方。
李春水
1995年3月28日
李春水?这不是爷爷的名字吗?她把信装起来放回抽屉,双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太阳就要落山了,她看到爷爷佝偻着腰身从远处走过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丁雨晗的”,老头的脸上掠过一抹红晕,像晚霞洒在了脸上一样,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抽屉跟前拿出信封,再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新信封,拿起笔在上面写道:亲水县城丁雨晗,收。李嘉欣觉得不甘心,她隐约记得去世的奶奶也姓丁但不叫雨晗,她跑回家取出户口本,那上面依稀写着,李春水,曾用名:李平,再往后翻一页:丁念萍,曾用名丁雨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