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教科书告诉年幼的人类,自哥伦布航海以来,世界开始连为一片,并许诺了一个“地球村”的未来,然而,全球主义正遭受严酷的考验。
过去的 2016 年,世界皱起眉头。局部冲突和战争加剧,保守主义在欧美主要国家重现,新的人口流动在难民和恐怖主义的阴云下步履艰难,仍在享受发展红利的欠发达国家保持沉默,也在沉默中透支未来。与此同时,从兴盛的大众娱乐、持续爆炸的技术浪潮,不断传来放浪形骸的笑声,和人们因此而成功的消息。此时若有一双眼睛从宇宙中俯瞰地球,看到的大概是一张又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一个空前矛盾的世界。
笑中带泪,哭得别有用心,在致力于消灭边界的地方,边界重新竖立,在爱与平等的叫喊中,人们摘掉政治正确的虚伪面具,跟自己意见不同的人翻起了白眼……我们亲眼见证了社会的崩解,也看见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分裂。
每个人都忙于建立自己的欲望和风格系统,渴望成为伟大的自由精神的分身,而不关心别的,任由历史、新闻、社群、邻里成为次要的事,有时甚至连家庭作为最小单位的集体,也都成了个人的负累。在表面越来越无限的今天,每个人的内心却退回到一个越缩越小的世界。孤独感泛滥,许多积郁无法纾解,似乎又回到 80 年代《中国青年》的深沉一问,“为什么人生的路越走越窄?”只好用狂欢遮掩两难,用反讽喂养虚无,用自嘲抵消自恋。
这是困局的结果,也是它的起源。当全球化从哥伦布的航行演变成今天普通人的冒险,它部分地展现为一幅奇妙的未来图景,另一部分却走向了这种精神的反面——保守、封闭、自私。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容易实现全球旅行的今天,却不再出产世界主义者,仿佛堂吉诃德走上了真正的征途,风车的幻觉也就随之不见。
当然,真相更可能是,这些美好纯净的概念一直都是理论滞后地、错误地捕捉现实的例子。生活的主流从来汲汲向前,不管是大航海时代还是全球资本主义统治的今天,熙来攘往,皆为利也。被进步主义余晖照耀的中国,同时也被那热烈烧灼,都是事情的一体两面。
抒情的挽歌,恐怕很难扭转这坚硬的文明转折。批判的意见和变革的企图,都需要提供一套崭新的生存样式,从生活的浅层开始,做彻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