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有人预言我天命不凡,有贵人相。家里就很激动,开始拿我当个宝。
在此之前我的地位是很低的,我老是被打,而且无缘无故。在五岁之前甚是严重。我猜测他们打我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不记事,而且整天呆着一副憨脸各处跑,他们不论说什么我都好像没听到。他们知道我不聋,我年纪小,也学不会装聋。他们就以为我不尊重长辈。这罪名算是严重,搁古代是要杀头的。实际上他们不了解我,谁也不会花时间去了解一个小孩子。相比较了解一个小孩子的内心世界,打一顿往往是最简单的方法。所以经常无缘无故给我脑袋就是一巴掌,而我浑然不觉,瞪着两个大眼珠子看着他们。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大多数人觉得疼就哭就好了,我却不这么想。因为哭也要分时候,有时候哭管用,有时候越哭打的越厉害,大巴掌就像磕了药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总之就是他们打我,我并无反应,还面无表情的瞪着他们看。他们打的更厉害。有时候我尝试着哭两声,他们满意了,就不打了。我这么说可能很多人都不认同,父母怎么会无端打孩子。我说了,那时候孩子的命不值钱。就像中世纪西方有杀小孩子的传统一样(野史看来的),由于不同的观念所致。无缘无故打一顿没什么关系,闲着也是闲着。虽然他们有打孩子的习惯,但并不影响我爱他们,我是最爱他们了。要我看,他们这种习惯还很可爱,所以我决定也要把它应用到我的下一代去。
我之所以呆望着他们的脸,是因为我想判断他们的想法,预判他们下一步动作。我想问题深入,复杂,所以一时半会做不出正常的反正。有时候被针扎到我都不会立即抽手回来,中学时候生物课做膝跳反射实验,我也比别人慢很多,这说明我的神经中枢也受到了大脑皮层的影响,反应很慢。我因为这个原因,挨了不少打,所以主要原因还是在我。突然有一天,有个明眼人给我算了一命,说此子必成大器,于是我就不怎么挨打了,但每次挨打必致命,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所以我觉得他们平日对我恭恭敬敬是在忍耐,积蓄力量。等哪日找到理由,一下爆发就能要我半条命。这样还不如均摊到每天,这样虽然每日都有小打不断,但总不至于丧命。所以我非常恨那个算命的人,所以我讨厌迷信,讨厌吉利,讨厌一切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除去五岁之前那些毫无意义的挨打,五岁之后所有的挨打都显得有重大意义。
我背着书包,围着学校转了一圈,最后没进学校,跑到了山上去。我当时只记得受了委屈,至于什么委屈,记不清了。时间太长,我只记得我当时的想法是要抗争,抗争一切。
我顶着寒风到了山顶,书和帽子北风吹走。我将书包放在胸前,紧紧的裹住衣服,防止它们也被吹走。等到我被冻的没有知觉,风呼呼的在耳边吹,将整个世界都吹走。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没有讲那座山名字叫凤凰山,分主体和两侧翼。山西面那座矮一截的山是个死火山,名字未知,石头在上面堆成圆圈,中间长了一片树林。形状像是凤凰的头。我想着这些土石下面包裹的是一个沉睡的凤凰,等它醒了就能带我一块飞走,飞到见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在我看到石头上别人刻的字之后,就对这世界产生一种厌恶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将这个世界定义为我的梦。在这之间,我又产生了许多的怀疑,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别人的存在,我怀疑所有眼前看到的,所有我能想起来的。我逃避所有人,因为怀疑让我难受。当时我有机会证明这一切,只需要走到那座不知名的小山上,看看那个房子里面有人没人就可以。在我看来那东西远离我的世界,它的存在是客观的。客观的东西才能拿来作对比。但是我没有去,我万分沮丧,为我的世界破灭懊恼。当它破灭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勇气去证明它。
等到我回到家,因为逃课挨了一顿毒打。剧痛和失望一起袭来,我发了一个星期的烧。发烧期间我还一直在思考这些东西,我一直试图将针头从我胳膊上取下来,验证它的真实性。等到药水滴完了,我的血液倒流进橡胶管,我也不喊人换药瓶。我沉迷于自证,我不相信我的脑子有这么复杂的功能,能让我在打针的时候感觉疼,在药水滴完的时候倒吸我的血液。流出的血是红色的,像雨后阳光照射下的玫瑰一样鲜艳。等到他们发现药水滴完的时候,我的血已经被抽出大半瓶。我的意识有点模糊,我还在思考。如果这世界是真实的,那谁又能设计出这么复杂的规则。能让这个世界产生一个我,而我试图验证这个世界的存在。我受了委屈跑上山,挨了打发烧,打吊瓶,打针,意识模糊,还有人给我换药瓶,看到我的血还会尖叫一声。就像是机械一样精密,我实在想不通。我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才好。那时候我八岁,按理说我脑子还没发育完全,还不具备思考这些东西的条件。不过谁知道呢,万事都没绝对。我能想这么多,足以证明我很聪明。很多人说我聪明,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夸奖。它只能算是一种特质,不能算是优点。因为没人知道长大之后我到底做什么。
我从小接受身体的锤炼,等到了十几岁就有一身横练的筋骨。而且我身高疯长,等我六年级,就拥有傲人的176cm的身高,同龄人鲜有打的过我的。我经常打架,书包里别的不装。装一块砖头,路上遇到合伙蹲点揍我的,就将砖头取出来一顿乱敲。有时候直接拿着书包乱抡,不管是敌是友还是路人,抡到谁是谁。有时候用力过猛,书包带子断了。砖头带着书包飞出六七米,失去了武器我也不再那么生猛。掉头就跑,边跑边骂。十几个人追我一个,带着冲天的怒火。他们之间不乏运动型选手,堪堪追的上我。于是就出现我在前面领跑,后面几个贴着我跑,再后面十几人跟着吃土的场景。等到大部队被甩很远,我停下来,将能跟得上我的人放倒在地。我这人讲究雨露均沾,每个人都照顾得到,各个位置都照顾到,都来上几拳头。等到大部队赶到,将两人扶起,宋某已经吹着口哨,慢悠悠的溜到山口。越过大山,回家去。那被我弄烂的书包就丢在犯罪现场,有空再去捡。有时候捡的来,洗洗接着用(他们可能在上面撒尿)。有时候捡不来,被他们拿回家作擦脚布或者被别人捡走,就要买个新的。有段时间我一个星期失去了五个书包,等我开开心心的回到家,迎来一顿毒打。
我觉得我能算是我们村GDP带动者。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终于受够了我对他们的羞辱,恰好其中某人的哥哥刚从武校回来,决定在村子里开个武馆。被我羞辱过得同学踊跃报名,能占到所有学员里的百分之八十。他们在一个方形的水泥地上练功,那水泥地就是教练家的院子。为了方便教学,也为了吸引更多青少年,他把院墙拆了。所有人都在那个方形大水泥台子上操练。我路过看过几次,那些人操练起来,虎虎生风,我躲在暗中,不敢让他们看见,否则就要发生震惊世界的小学生杀人碎尸案。我的心情很不好,因为我预想到了后果。我万万是不敢报名参加的,不然下课的训练的时候,就要用我把沙袋替换下去。结果倒没像我想的一样,我表现得很顺从。他们挑衅我的时候我就当着没听见,他们羞辱我我也忍着。师出无名,他们没有理由动手。智者应该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出手,也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收手。等他们都能打过我的时候,我决定夹起尾巴做人。
我没报名参加武馆,就成了他们吹牛的资本。
刚开始学习的时候,他们还是忌惮我。当时学艺不精,如果被我擒杀,出身未捷身先死就不好了。但是学了又不能等于不学,于是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跟我吹一些事情。同学甲说教练身怀绝技,在水里泡一根羽毛,喝了之后就能飞起来,一跃就能跳上六米高的房顶。在此之前同学乙跟我吹过是三米,实际是几米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没有对好口令,弄得我很难受。我突然又想到我小时候做的那个风筝,那只无毛黑鸟。想到教练洞悉了我的想法,采取了更精密的仪器将自己挂到天上。我觉得好失望。
我很怀念那时候,我觉得我和被我打过的同学没有仇恨,他们跟我吹牛逼的时候我还会迎合他们。如果有深仇大恨,他们也无需找任何理由收拾我。除去被我羞辱的经历,我想他们也会怀念那段时光。那时候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复杂,没有太多手段。仅仅是暴力。暴力即是简单,我生活在一个简单的小世界里。简单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