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业有成的贾成也有烦恼。他最近升职为都峰县诗联学会主席。手下打理两个刊物、一个网站。每天上门送稿者、请教者川流不息。先前,客人进屋必脱换鞋。而今,人流量激增,客人进屋换鞋亦不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人穿着脏兮兮的鞋子长驱直入。他书房设在三楼,大门电铃连线至他书桌前。每当电铃骤响,他都得亲自从三楼奔至一楼,为客人开门。如此往复,来者不断烦扰着他,他为此跑前跑后,疲惫不堪。
贾成怀念做诗联学会秘书长的岁月。他的顶头上司诗联主席每月交给他一沓诗稿,令他编入诗刊。他仅用一日半的工夫,便可完成编辑工作,然后将诗刊文字拷贝到U盘中,携至城濠路口的菁蓉文印店印刷成刊。月底便有人前来将杂志拿走。他大功告成,享受学会赠予他的不薄待遇。日子过得甚是逍遥。
可喜的是,贾成将印刷活儿让给菁蓉干,漂亮的离异女菁蓉对他感激不尽,对他百依百顺,时不时会小恩小惠他。水果、点心、烟酒呀、护肤品、保健营养补品呀什么的,没有断过。日久生情,贾成对菁蓉渐渐产生好感。他在微信上,经常与她聊天,说一些悄悄话。贾成对老婆的抱怨,也会对菁蓉说一说。菁蓉孤寂的苦闷,也会对贾成倾诉。
菁蓉前夫是老师,经常夜不归宿。问他,说学校忙,就睡在学校办公室集体宿舍里。菁蓉相信他,只是关心地说,要注意劳逸结合,晚上不要太劳夜了。没想到,前夫背着菁蓉在学校里与一女老师好上了。他说睡在学校的集体宿舍里是假,其实是与这个离异女老师睡在一起。得知此事后,菁蓉立即提出离异申请。办理好离婚手续后,前夫搬了出去。她没有孩子,就一个人住在城濠路口的楼屋里。她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在一层开了一家文印店,请了小姑娘彩妮打字、文印。她的店子还花大价钱置办了喷绘仪、以及小型彩印设备,接纳一些印数不多的印刷以及广告业务。生意不煴不火,盈利不是很多,但不虞温饱。光是诗联学会每月的诗刊印刷量,其获利就足以保证她一月开销也。而且诗刊印刷稳定而持续,是她的大户,菁蓉从内心里十分感激给她带来生意与财运的贾成,因此,她经常送一些礼物给贾成,以此表示她的一点心意。
贾成当上学会主席后,按照学会惯例,刊物编辑工作移交给新上任的秘书长打理。然而,贾成只将诗刊编辑工作移交给秘书长,印刷权仍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不松手印刷权的隐衷,就是想利用诗刊印刷的机会,与可爱的菁蓉多接触,接受菁蓉对他的感恩与施报,这何乐而不为呢?然,他对外宣称,他熟悉印刷业务,与菁蓉文印店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这种关系极大地有利于诗刊印刷业务顺利完成。学会领导层里他是老大,其他人当然只听他的。秘书长只好将编好的稿子打包拷贝后,交给贾成主席处理。
月底的一天下午,贾成将诗刊稿子U盘从抽屉中取出,揣在包里,跟老婆说一声,他去学会开会。便一个人出了家门,往菁蓉的店子方向走向。
贾成家住县城新开发区的炮台路中段。所谓炮台路,便是古城外城墙上的炮台原址。原名叫大炮台。此处城墙之上,曾经架着好几门铜铸大炮,以抵抗外来入侵者。解放后,古城不仅外城早被拆除,连内城青石城墙亦全被拆光。外城区已成为新开发区,这里一夜之间出现一座新城。高楼林立、商铺连云、道路纵横、人与车川流不息,像是古城突然长出了翅膀,飞到了这里
落窝安家一般。炮台路中段与菁蓉所在的城濠路口不远,上一道坡,过两个横路口,沿着技工学校门口继续前行不多远,便可来到城濠路口。菁蓉的店子,就在路口左手边第一间。贾成仅走了十来分钟便轻松抵达这里。
“贾主席,您亲自来啦!”菁蓉像是心有灵犀,她已出现在店门口,隔老远,便向贾成招呼道。
“菁蓉,你是知道的,例行公事。”贾成笑道。
“贾主席,您请坐,我给你泡龙井。”说着,菁蓉便上楼去取茶叶盒。有顷便“噔噔噔”地下楼,至茶几前提起水壶,为贾成沏茶。
“彩妮姑娘呢,去哪啦?”贾成发现店里没有打字员,便问道。
“彩妮回老家啦。她妈生病,要她回去照顾。”菁蓉回道。
“哦。”说着,贾成从包里取出U盘,交给菁蓉。
菁蓉接过U盘,熟练地插在电脑接口里,将U盘中的全部数据一一拷进硬盘后,复将U盘还给了贾成。
诗刊电脑排版的事情,要等彩妮从老家回来后,由她来处理。
“贾成,你当上主席啦,我还没有请你吃饭呢!今天你就留在我家,吃我亲手做的饭菜,好么。我俩还喝点小酒。”菁蓉对贾成柔声悄语道。
“这……”贾成迟疑片刻后,终于回道:“好吧,我给老婆打个电话,就说诗联学会开了会之后,集体进餐。”
菁蓉将店子大门关上,对贾成甜言邀请道:“贾主席,去楼上看电视吧。我去楼上厨房做饭。”
“好的。”
二楼一厅三卧。彩妮在家时,菁蓉倒不感到寂寥。一旦小姑娘离开了,她一个人居此,就立刻觉得屋子像一座空城,所有家具、家电,全是无生命的摆设,了无生气,她的心情也顿时空落起来。她会坐立不安,无聊之极。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楼房,三层、四层全是空着的,作为一小女子的她,尤其是在晚上,着实有点空虚与害怕。
但别小瞧了我们的菁蓉,她亦懂诗,而且是县诗联学会常务理事之一呢。她写的新诗,经常刊登在学会的诗刊之中。且不仅一首,而是多首。甚至有时候,菁蓉一旦写出了新诗,即使诗刊版已经排出来了,贾成亦同意将菁蓉的诗歌额外添入刊物之中。彩妮不得不重新排版,缩小版面行距,硬是将菁蓉的诗歌加塞一般塞了进去。诗联学会每次组织会员外出采风时,菁蓉一次也不落地必定参加。她喜欢站在旅游车里,向众人大声朗诵她的新诗。这已成了采风活动中的保留节目之一。会员皆知道,菁蓉是诗歌写作活跃者。她的诗,听上去,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好,但倒也像那么回事。会员们坐在一路驰骋的车子里,听菁蓉进行诗歌朗诵,听着听着,便不少人睡着了。菁蓉美女的诗歌竟然可以催眠,他们亦觉得这也是一大享受呢。
然,当菁蓉声情并茂地朗诵起下面这首题为《秋意》的新诗时,人们感觉耳目一新、诗情灿烂,皆大声为她叫好起来:
“ 秋意越来越浓
一件秋衣随手一丢
挂在层林中
一抹薄薄的黄
一丝淡淡的香
有人试着牵走石床上的小溪
警觉的山风一跃而起
唤来漫天落叶
加盖一层冬天的棉被
穿过金菊摇曳的小径
生命的秋天迟早会来……”
“菁蓉的诗通感用得灵活自如,大胆新奇、诗情浓郁,又富有人生哲理。此诗不仅写出大自然的秋意,亦写出了生命秋天的到来、以及人类情感的秋凉。诗真是写得越来越好啦!”有人这样评赞菁蓉的诗作。
十月里,诗联学会又组织会员们远赴湘西南的绥宁黄桑大山进行采风。菁蓉一进山林,但豪放地将自己足下的皮鞋索性脱掉,光足走在草径之上。她要零距离地接接地气,让山林之肤与她的皮肤紧紧相依相偎,承纳山野草泽的泥土清香熏陶。
“菁蓉,你快把鞋子穿上,草径上有刺,会伤你脚的!”贾成眼看着菁蓉那白得炫目的足踝、那薄而尖的足趾轻踩在软草丛生的山径之上,走得一歪一倒的样子,他顿时生出一种怜香惜玉的心理,于是便这样担心地劝着菁蓉。
“不,好久没有打赤脚啦。我还回味一下做小姑娘时的快乐。”菁蓉拒绝了贾成。
菁蓉来自乡村,她从小打赤脚、钻刺窝、爬树掏鸟蛋、上山采蘑菇、在泥巴里滚大的女孩。她一旦回归山野,就好像挣脱了城市的种种束缚,皈依人的本性,尽情地放飞自我,从而她整个人变得率性自然,甚至野趣横生地打起赤脚,以此陶冶性情、放松自己。
贾成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左侧厨房里菁蓉做饭的锅盆瓢盆碰撞之声,想像着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虽然客厅的大电视开着,播放着故事片,可他毫无心思抬头去看电视。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心不在焉,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心里只盼着菁蓉的饭菜快点弄好,她走过来陪着他,俩人一起喝酒吃菜,一边唠唠家常,说说诗歌创作的事情,那才是他最为憧憬的。
菁蓉手脚真利索,不一会儿,她便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海参墨鱼汤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饭桌上。她将手在围裙上揩了揩,又回到厨房,拿出两碗两筷,摆在桌上,并用勺子在两碗里打上汤,对贾成眯眼含笑地邀请道:
“贾哥,先尝尝我做的汤。菜马上就好。”说罢,一扭腰,便闪回厨房张罗出菜。
“这么快,汤就弄出来了,没想到菁蓉老板还是一位烹饪高手呀!”夸赞罢,贾成拿起汤碗,有滋有味地啜饮起来。
菁蓉其实早有准备,将买来的菜切好,搁在冰箱里,单等贾成到来,将菜拿出来入锅翻炒一番便成。故而,菜出得很快。一碟生炒脆肚、一碟青椒黄牛肉、一碟梅干菜扣肉、一坛小鸡炖蘑菇、一碟熘全鲈鱼、一碗炒青菜,外带一瓶长城干红,碗碗碟碟,摆满一桌子。
“贾哥,汤好喝吗?”菁蓉笑问。
“好喝呀,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的好汤!”贾成赞道。
“来,咱俩干一杯,贺贾哥当上主席!”菁蓉举起高脚玻璃杯,往前一伸,与贾成碰碰杯口,便一仰脖颈,喝了一大口红酒。
“也祝菁蓉妹生意越来越好!”贾成举杯回敬道,他只是浅酌一小口红酒。
“哥,”菁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凑近贾成,格外温柔而妩媚地对她呢喃道,“不嫌妹妹的话,我想坐在腿上喝酒。”说罢,不待贾成允诺,便一抬腿,但朝贾成屈起的双腿坐了过来。
正在这时,菁蓉的手机响了。
菁蓉皱着眉头掏出手机接话。
“菁蓉姐,你在家吗?”是彩妮打来的电话。
“怎么你回来了!”菁蓉惊道。
“是的,我妈吃药后,好多啦,她催我回来,说怕你一个人在屋里,太孤单了。所以我赶紧打车回城了!”彩妮热情地说道。
“哦,我在二楼,就来给你开门。”说罢,菁蓉便向贾成笑着使了一个诡谲的眼色,急急地下楼去开门了。
“彩妮,我刚做好饭,正请贾主席吃饭呢,你也上楼跟我们一道吃吧。”菁蓉客气地邀请道。
“谢谢菁蓉姐,我已在家中吃过啦。”彩妮又问,“是不是贾主席送稿来了,我赶紧排版吧。”说着,她便向电脑桌前走去。
“对,贾主席送稿来了,已经拷进了电脑。你要是吃饭了就休息吧。明天排版也不急。我上去了。”菁蓉说罢,就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蹬梯上楼而去。
彩妮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到来,像是往菁蓉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浇得她的心拔凉拔凉。此刻的菁蓉,心中就浑如一盆本来腾起熊熊火焰炭火、光彩照人的她,被彩妮这盆冷水浇熄泼洒得一塌糊涂,她的心已全然黑灯瞎火、蔫如秋草。她已全无心思喝酒,也全无心思撩拨贾哥啦。
“唉呀,糟糕透啦,真没意思!”菁蓉一边上楼,一边在心里唉叹道。
“菁蓉妹,来,喝酒!”贾成见菁蓉到来,便举杯站起身来,向她劝酒。
“干!”菁蓉沮丧地举杯与贾成碰了碰杯沿,但一仰脖,将杯里的红酒,全都倒进了嘴里。她感觉只有这样海饮鲸吸,方可解气浇愁。
“菁蓉妹真能喝!”贾成赞道。他亦烦彩妮贸然闯入,然,他嘴上不说。可以说,他与菁蓉是心照不宣。
“可我喝不过你呀!酒精考验的你应酬多,喝酒的机会也多啊!”菁蓉笑说道。
“菁蓉妹,”贾成凑近菁蓉,悄语道,“哪天我请你,开个包间,我俩好好喝一次,好么?”
“好呀!”菁蓉启齿粲笑着回道,“你说定在哪一天?”
“下周末吧。”贾成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好的!”菁蓉冲贾成乖顺地点了点头,表示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