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准确地说，我们是用鼻子嗅到这户人家的。

夜幕低垂，山村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我们循着微弱的灯光而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奶奶，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当得知我们的来意时，她热情地把我们让进了屋。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桌边坐着一位老爷爷，佝偻着腰，反应有些迟钝。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正在做炝锅南瓜汤面。一会儿就好。”奶奶表现出了山里人的淳朴和热情，一边招呼我们洗手，一边热络地说着。

“奶奶，怎么炝锅的，这么香？”我的馋虫终于冲破了一个女孩子的矜持，暴露了我吃货的本性。

楚天舒“噗嗤”笑出了声，我知道他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他却为见到了我不为他知的另一面而欢欣。

“农家饭，没什么巧艺。热油下锅，葱花炒香，加入凉水、南瓜，再煮好面片，就出锅了。”奶奶介绍得朴实平淡，但对于不会做饭的我来说，对她只有奉上我崇拜的眼神。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顿饭，简简单单，平平常常。我和楚天舒吃了个肚子溜圆，害爷爷奶奶都没吃饱。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那顿饭为什么那么喷香，那么难忘。一是我们都饿了，饿了吃什么都香；二是那顿饭的记忆与你有关。

许多年以后，我在晋南普救寺旁边的一个农家小餐馆里，也吃过炝锅南瓜汤面，味道也不错，但它的好吃，也许是它勾起了我对往昔的回忆。

味觉记忆是最为奇特、最靠谱的一种记忆。不管多少年后，你的味蕾永远都能品咂出当年熟悉的味道。

你的味觉从来不会出卖你，也许时光不再，你已不是当初的你，但你的味觉保留了最原始的留存。

打发好肠胃，又得安排住宿了，这是一个难题。

奶奶安排我跟她睡，楚天舒陪爷爷睡。但楚天舒大概蓄谋要跟我聊天，所以故作轻松地对奶奶说:“奶奶，她是我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睡也可以。”

他说完，调皮地冲我吐了吐舌头，全然不顾我瞪他的眼神。

奶奶见状，尊重了他的选择。奶奶抱出了两床被子，安排我们在外屋床上休息，她和爷爷在里屋炕上睡。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子女都各自成家，不在身边，可以想见老两口相依为命的日子。爷爷身体不好，全靠奶奶尽心照顾。老人家辛苦一天睡得很早，一会儿就传来爷爷震天响的鼾声。

我和楚天舒和衣而卧，为缓解尴尬，又相视一笑。我怎么也没想到，高中生的我，会和一个男生睡在同一张床上，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楚天舒见我两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开玩笑地说:“丫头，放心睡吧，我不会欺负你的。”

我抡起拳头砸向了他，“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睡不着。”

于是我俩扯开了闲篇。

“楚天舒，你妹妹——，发生了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似乎不想提及这件事，可又特别想倾诉这件事。

“我比我妹妹大两岁。我十岁那年，妹妹得了急性白血病。为了治病，家里用完了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朋好友借了很多外债，但她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后来我爸决定听医生的话，放弃治疗，可我妈坚决不同意。他俩感情本来就不好，后来更是争吵不断。”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陷入了沉默。

“后来，妹妹还是走了。我妈不能原谅我爸，他俩就离婚了，我现在跟着我妈。”楚天舒明亮的眼眸，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超出同龄人，那么体贴懂事，那么思虑周全。

你闭着眼，但不一会儿眼角流下两行泪来。我心疼你。从小到大，我最见不得人流泪，何况是一个半大小子。我用手抹去了你的泪，可它却越擦越多。你试图用头用手挡着脸，掩饰着自己失控的情绪。

我坐起来，拍了拍你的头，希望你能平静下来。你却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抽泣着。

我不知所措了，我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触到了你的痛处。

过了许久，你逐渐恢复了平静，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我没控制住。我想我妹了，从小到大她就像个跟屁虫，她几乎是在我的背上长大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他的举动。

“要不？我们兄妹相称吧。”我突发奇想，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你犹豫了一下，沉吟了片刻，煞有介事地说:“好吧，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妨碍我喜欢我的——妹妹。”你狡黠地笑笑。笑容的背后，是你我的心照不宣。

我憋着笑，歪着脑袋:“哥，我想上厕所，你可以保护我吗？”

他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我，拿起了桌上的手电，帮我照亮。

院子里挂着一弯新月，也咧着嘴在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