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期:和解的创作。

冷风裹挟着土路上的碎石子和枯枝落叶,肆意地穿梭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窗户上的白纸被这阵风吹得呼啦作响,缝隙处也时不时有寒风灌入。屋子里四处弥漫着冷气,坐在椅子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堆叠在一起的报纸也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散在了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虽然这家杂志社的环境看起来不是很好,但作为一名能吃苦耐劳的优秀员工,我已经适应了这种艰苦的工作环境,并且在这家杂志社担任着重要职位。月薪三千零五元的我,十分荣幸能够担任该杂志社的记者、文字编辑与摄影师。

我每天都勤勤恳恳地工作,搜寻时下最火热的题材、审核来自四面八方的稿件,以及拍摄大量的图片。即使身兼数职,我仍然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这一切的焦虑都来源于老板在上个月下的通告,如果本月底再推不出热门文章,我们将要再次面临裁员风波。这让我和共同在这家杂志社工作的三个同事瑟瑟发抖。

为了寻找最新的热点,我浏览了视频软件、新闻软件、公众号平台、贴吧、朋友圈……甚至在各大平台散布了高价收奇闻异事的消息。

所以在看见那篇来稿的时候,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仿佛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一刻触手可及。

那是一篇很神秘的来稿,没有标注地址和姓名,甚至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联系方式。稿件上也只有一句十分简单的话——这里有一个三只眼睛的怪物。

毫无疑问,这篇来稿有一种魔力,光是看着文字就能让人的心里涌起无限的遐想。三只眼睛的怪物,就算作为灵异事件也是十分吸引人的。

为了联系上来稿人,我翻阅了他的邮箱,顺着他的QQ邮箱找到了他的QQ号。等了三五天,我才收到他通过好友申请的消息。加上他的联系方式后,我还没开始问,就见对面发来了收款码。满腔热血的我转瞬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假,这个三只眼睛的怪物该不会是对方伪造的吧,可能这只是对方想拿到高价赏金而精心捏造的谎言。

在和对方简单交涉的过程中,我想让他拍张照片,但对方以怪物不时出没、难以拍摄拒绝了。这更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如果这个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还没有任何一篇文章报道过,没有视频曝光过,那这一定会成为热点。最后,我花费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工资,从对方手里获得了怪物出没的地址。

为了不错过这个热点,我简单和老板说明了情况,就决定去那个怪物生存的神秘的村庄看看。

与我同行的还有同样身兼数职的戴丽,我们之间最大的鸿沟,就是她比我的资质老,经验也更丰富。算起来,我该叫她一声前辈。她并不是专门为了那所谓的三只眼睛的怪物去跑一趟,而是去采风。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她沉着,冷静,在三十几岁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女强人。我清楚的,像这种稍有些资历的前辈,大抵都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就像戴丽前辈同我说的那样,她很少关注网络,几乎不在网络上看各种新闻,但还是能从现实里得到新鲜的热点。这个陌生人发来的三只眼睛的怪物,或许只是想得到金钱的借口。至于为什么给我一个地址,说不定是想拐卖人口。

我们去的时候是坐的火车,出了火车站又转乘汽车到了小县城,那个小县城实在是在太落后了,基本没有公交车,路上也没有出租车,我们最后是徒步走去的。

北方的冬天冷气很足,湿度也不大,这就让我们看得十分真切。这座藏在林林总总的乡土建筑里的神秘小村子并不富裕,肉眼可见的荒草蔓延到了石阶上,石阶上青绿色的苔藓快被鸡啃秃了。大门几乎都是木头做的,墙壁不是用石灰涂的,而是泥土垛起来的,还能清晰地看到墙面上裸露的黄草。在到达约定的位置后,我果然看见了一个皮肤黝黑、身体瘦弱的矮个子男人。

戴丽前辈似乎对那个男人很感兴趣,她拿着手里的相机拍了好几张特写。男人的眼神十分犀利,我不敢和他对视,但戴丽前辈却应对自如。通过简单的交谈,我才知道这座村庄里面住的基本都是老人与孩子,年轻点的男人女人都去大城市打工了。通网的住户更没有几家,与外界的联系也没有那么密切。简单了解过后,我们决定速战速决,快点找到那个三只眼睛的怪物,拍下照片,录个视频,争取能在天黑前赶回去。

来之前,我曾经想过,怪物可能生存在水里,是一个长着长尾巴的狡猾的东西。怪物也可能生存在山林里,是一个眼冒绿光的凶猛野兽。甚至怪物可能是随时出现的,类似于游戏里的隐身、闪现……但令我实在没想到的是,那个所谓的怪物是和人类一样住在房子里面的。

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带着我们来到了一间很小很小的茅草屋前面,那间屋子上的茅草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有的地方都少了好几块茅草。能看出来,屋子很少打扫,以至于每一个角落里都挂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男人把我们带到门前,他轻轻推开了门,然后退了好几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上有着紧张的神色。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条头上带着长长的疤痕的黄色土狗一下子跳了出来,直冲着我们叫。它长长的牙齿裸露在外面,眼里冒着凶光。它的叫声十分凶狠,嘴角还冒着白色的蒸气,看起来颇有气势。我虽然是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但也没有在哪个村子里见过这样凶狠的土狗。

跟在我们身后的男人捡了一块大石头,对着那条大黄狗扔了过去。狗被砸伤了,它的嘴里一直发着“呜呜”的声音,叫声也从凶狠变得十分凄厉。就在我以为这阵声音会持续很久的时候,里屋的门开了。

“怪物,怪物要出来了……”男人嘟囔了一句,还没等我听清,一溜烟朝着山下跑去了。我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忽然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转头一看,戴丽前辈已经拿摄像机对着“怪物”拍了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嘴里所谓的怪物已经出来了。我愣住了,戴丽前辈也没有再拍照片。只见那个“怪物”穿着破破烂烂的草皮,头上沾满了泥沙,脸上也糊满了黑土。那哪里是怪物,分明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唯一看起来很怪的地方,就是她的额头。她的额头正中间有一个纺锤形的小眼睛,那里透着幽幽的绿光。

戴丽前辈向前走了一步,“你是这家的孩子?”

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对戴丽前辈有着浓浓的抵触,她的眼里露出了凶狠的光,额头上的小眼睛看起来也变大了一些,放着幽幽的绿光。

那个小女孩似乎对我们有着说不清的敌意,但她对那条大黄狗却十分亲热。她双腿扑地,跪在大黄狗的身侧,轻轻地抚摸着大黄狗身上的毛发。她的嘴里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叫声,那条大黄狗也呜呜咽咽地叫着。两种声音缠绕在一起,无端地生出了一股凄凉。戴丽前辈告诉我,这是他们在交流。

我还在观察那一人一狗的时候,戴丽前辈已经收好相机准备走了。“前辈,咱们就这么走吗?”

“你想做什么?”

“这个孩子看着这么可怜,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她?”

“你想怎么帮,拿你月薪三千的工资去帮他?你现在有能力去帮他吗?”

“至少,至少不能让她住在这里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看着戴丽前辈的眼神,我实在没勇气说完最后的话。

“你要知道,像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你能每一个都去帮他们吗?”

戴丽前辈的话像根针一样刺进了我的心里。是啊,我能做什么呢?给她留下钱?看她的样子,应该不会用。给她留下东西?估计会被别人抢走。带她离开这里?我没有这个能力。那一刻的无助就像一阵冰冷的雨水,胡乱地拍打在我的脸上,抽得我脸发烫。

出乎意料的是,戴丽前辈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我去找了这个村子的村长。从村长那里,我们知道了很多。那个被叫做“怪物”的孩子是一个小男孩,只不过头发太长而被我当成了女孩子。那个孩子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父母为了给他治病进城打工了,他的父亲在工地上发生了意外,工地老板发放了一笔抚恤金。母亲还没拿到抚恤金就出了车祸,夫妻双双遇难。小男孩的爷爷听到儿子儿媳遇难的消息,没挺住,走了。只留下小男孩一个人。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活不了,但他偏偏活了下来。有人说小男孩克自己的亲人,是专门来讨命的。随着小男孩的长大,他额头上的绿眼睛也慢慢长大,谣言自此在村子里传开了。为了维护村子的和谐,村长也只能让那个孩子离住户远一点。村长说,这里命苦的孩子太多,他帮不过来。

我和戴丽前辈并没有在村子里停留太久,这让我们得以尽早地回到那家小小的出版社。老板对我们的收获感到十分惊喜,直言一定是一个会火的热点。

“戴丽前辈,我们真的要用这个话题来作文章吗?”

戴丽前辈沉默了许久,“听老板的。”

“可是这会让那个小男孩暴露在聚光灯下,这对他的形象有很大影响,说不定会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

“这个话题能聚焦更多的目光,会有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山区里的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这对山区的整体发展有重大意义。”

“可是这对那个男孩不公平……”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可是,可是……”

“别废话了,如果你愿意为了那个男孩放弃现在的工作,那就去老板办公室和他说。如果你还想要这份工作,就快点过来写稿。”

最后,杂志社还是发布了那篇由我起草,戴丽审核、修改以及定稿的文章。不出所料,文章一经发表,就有了惊人的转载量。文章火了,但我和戴丽前辈却没有时间去庆祝。或许是因为心底的愧疚,或许是因为忙碌,我们还要寻找更加“吸睛”的热门主题,去创造下一篇热门文章。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戴丽前辈告诉我了一个好消息——那个男孩被领养了。戴丽前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有些迷茫的,整日埋头在各大网络平台寻找热点的我早已把那个小男孩的故事抛到了脑后。在我的不懈追问下,戴丽前辈才告诉我,她利用小男孩作热点后心里也不是滋味,之后也一直关注着那个小男孩,让人给他送各种东西。直到昨天,村长给她发来消息说那个小男孩被一个慈善家领养了。那个慈善家心好,自己掏钱供小男孩念书,还帮着村里人建设家乡。

戴丽前辈告诉我,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那个小山村早已换了新颜。政府关注到当地的问题后及时提出了解决方案,让企业入驻当地,大力发展种植业。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渐渐都回来了,在家门口,种苹果,种桃子,种梨……因着当地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那边种出来的水果品质好,备受欢迎,销售市场很广。

听完戴丽前辈的一席话,我为那些小山村的人感到庆幸,但内心也更加愧疚。

“听说那边还去了很多志愿者,你要是没事,就趁着杂志社不忙的时候去看看吧,也为那里的孩子们做点事。”

在那之后,我果真又去了那里,去做义工。那一次回去,我竟又看到了那个被收养的孩子,他已经不记得我了。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带着一群穿红色马甲的志愿者在村子里帮忙搬水果。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散发出来的光芒亮了许多,颜色也变了。

在很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关注他的消息,听他为村子里做了什么,听村子里的小孩和老人对他的赞扬。我知道,他放下了。或许是近朱者赤的缘故,那个小男孩也有了一副善良的心肠。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把他带出深渊,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发现更多像他一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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