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书,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对于一个异乡人而言,读完70后作家张书勇新作《家 故园 老地方》,邓州这片土地上的山山水水,人情物貌顷刻间鲜活了许多。
和张书勇本人交流这部书,他总是说“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是农村生活的亲历者,书中所写即为我本人的所见,所闻,所感。”而在我看来,张书勇不只是农村生活的亲历者,更是一位笔法娴熟的画者,一位冷静深邃的旁观者,一位古朴守拙的哲思者,更是坎坷人生路上一位精彩妙绝的吟哦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从古至今,印象中的中国农村一直是静谧的,滞慢的,荒凉的。空旷的原野,几座寂寥的荒山,几棵歪脖儿枯树,泥泞的小路,稀疏的行人。至于“牧童骑青牛”“鱼儿水底游”的唯美画风在真正的农村是极少见的。而张书勇的这幅农村版“清明上河图”,勾,皴,点,染,反复叠加,穿插得体,虚实相间。远看层次分明,近看处处着笔,层层积墨,不脏不腻,含浑无尽,妙趣横生。
在张书勇的笔下,农村这片土地上的水是活的,树是动的,这里一切的静物都是有生命的。
他写农村的雨“在夏秋之交的午后,就在人畜俱被热得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唯有大张嘴巴呼哧呼哧喘气、哈哒哈哒流涎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席地卷起,墨云滚滚压顶,血红色的闪电忽而在东忽而在西,珊瑚枝状般的倏然而来,蜿蜒而去,雷声也在遥远的天际响起了,“喀啦啦”的极为沉闷,震得人耳嗡嗡轰鸣,撼得大地微微颤抖;大树小树一齐慌乱的俯仰倒合,茂密的枝条唰唰的抽打着房顶屋墙,甚至抽打着地面。伴随着电闪雷鸣的,是铜钱大小、甩得人脸生疼的白条子雨;白雨尚在数里之外,便可听到哗哗呼呼的声响,白雨进村,瓢泼缸倒一般,白茫茫的把房屋、林木全都裹挟在了里面。”
他写孩子“天气热了,做父母的将孩子抱起放在院外树荫下的光地上,光地上铺着半张破烂苇席,这张破烂苇席便成了孩子的领地:孩子在上面睡着睡着会坐了,坐着坐着会爬了,爬着爬着会站了⋯⋯村前溪中水涨水落,屋后树上花开花谢。换过了几回肚兜,度过了几回年节,看过了几回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吃过了几回树上结满落下的桑葚,孩子哭着笑着,疯着跑着,竟慢慢的长大了。”
他写老人“他们的脾气已经疲沓下来了,什么话都能听得进去,什么事也都能忍的过去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血气方刚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动踊跃了;面对小儿子的喋喋不休的唠叨,他们只在心里慢慢想道: “张狂个啥呢,老子走的路比你们过的桥都多,老子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别看老子整日一声不出,老子心里明白着呢!⋯⋯ ⋯⋯”
他写相亲“一般来说相亲时候,女方的母亲是不宜直接出面的,这就有些像下象棋时候老将不能直接对脸一般。”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基督山伯爵》中有这样一句话:世上没有幸福和不幸,有的只是境况的比较,唯有经历苦难的人才能感受无上的幸福。八十年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时代,让几乎所有过来人的回忆里都是俩字:吃和饿。也许就如电影《超体》里所说,当人遭受巨大生理剧痛时,其他一切的体会和思考都会消失,只留下唯一的蚀骨痛觉。而即便是在那个时刻被饥饿挠心的年代,张书勇依然用他独特的视角,冷静的眼光,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写穿着“经济的拮据,生活的艰辛使得很多农村家庭只能保证每人一套衣裤,春夏拆棉留单,秋冬装棉入单;一年四季全天候的穿在身上,自然油渍饭渍,坷坷确确,脏污似甲,褴褛如鹑,”“有的家庭由于子女太多,经济又太过拮据,一件衣裳总是老大穿后老二穿,老二穿后老三穿,挨次接替下去。”
他写饥饿“我忽然发现路旁缓坡下面,一个中年男子头下脚上的倒躺着,手边放了一把锄头。当我奇怪的询问原因的时候,中年男子的回答竟是:这样倒躺一会儿,能让胃里残余的一点可怜的食物倒流回来,勉强抵制一下饥饿的折磨,然后好起来继续干活⋯⋯”
他写夫妻吵架“生活就是那么回事,该认真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不该认真的时候你认真了反倒会收到相反的效果⋯⋯那做了媳妇的闺女在娘家住了两天三天,渐渐想到其实自己平日里也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更想到家里的猪还没有喂,鸡也有可能将蛋撩在了别人家里,还有邻村那个漂亮的小寡妇⋯⋯越想越急,天不明就要赶回家里⋯⋯于是日子重又步入正常轨道,一天一天继续的过了下去,直到两个人慢慢变老⋯⋯ ⋯⋯。”
他写生老病死“只能无可逆回的从懵懂无知到初阅人事筹谋算计;只能无可避免的经历风经历雨,经历人生的大悲苦大喜悦,经历得的欢欣失的痛苦;⋯⋯ ⋯⋯人每天都活在忧虑之中,大到忧国忧民小到忧家忧口,一刻也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直到慢慢老去,重新化为泥土,融入大地母亲的那一刻方止。”
佛曰:吾受天数之坎坷与苦难,道迩成正果也呜呼。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关于农村苦难的馈赠,他写道“他们吃着最为粗粝的饭食,干着最为繁重的农活,忍受着种种精神方面、肉体方面的磨难,然而同时却又享受着最为神奇的儿歌,浸润着最为奇异的瞎话,他们与知了,蜻蜓或者蝈蝈,甚至是蝌蚪结为朋友,他们稍有一点空闲,便津津有味的做着世界上最为古朴、最为原始的游戏,由此而使思维得到锻炼,智力得到开发,养成了不怕挫折、耐于繁琐、善于思考、敢于突破的习性,面对所有局面,他们总能把自己摆于最低位置对待,去冲破阻力解决困难。因此当他们走出乡村,走进城市以后,总能比别人做得更好一些⋯⋯。”
“几千年来,在这片热土上生生不息的人们哭过笑过,爱过恨过,奋斗过付出过,成功过失败过,痛苦过迷茫过,风流过倜傥过,每个人都用语言用行动在邓州这幅书页上或浓或淡的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笔。”
“几千年来,这里曾经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毁灭、无常的灾疫肆虐、痛苦的徘徊抉择、艰难的和平重建,但更多的却是平静温馨的生产生活。曾经上演过爱恨情仇的大戏,奏响过喜怒哀乐的小调,掀起过狂风巨浪,席卷过狂风暴雨,但当这些过去,一切便又复归正常。”
“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在这幅农村白描长卷里,画中的人和物,画中的情和景何止是在邓州,更是在神州大地被我们遗忘的每一个乡村角落里。这是我们中国八亿农民的缩影,更是中国八十年代整个时代的缩影。张书勇的这部《家 故园 老地方》可以堪称是关于中国农村、农民、农俗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最好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