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坐在小溪下游处那块光秃秃的大岩石上,身旁如镜的清冽水波缓缓流淌。两岸叫不上名儿的花花草草在眼前晃动着,风吹过,醉人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几米之外的上游小水潭边,扎着两条大辫子的阿桃,举着小棒槌一下一下拍打着铺在岩石上的衣服,好看的眸子时不时偷偷向我这边瞄上一眼,我回头瞧见时,她的俊脸红了……
那是我梦中的香草溪。
多年后,我带着淡淡的乡愁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
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香草溪,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一条小河,它是距我家二十里开外的外婆居住的镇子边的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在镇上念初中时的每个暑假,我都是在外婆家度过。这里有花香扑鼻令人流连忘返的小溪,溪边有扯猪草、洗衣服的扎着大辫子的美丽害羞的姑娘阿桃。
那时,情窦初开的我对夏日里的香草溪入了迷,鼻孔里吸入沁人心脾的野花香气;眼前闪现着美貌少女羞答答的苗条身影;听潺潺水声以及花簇间鸟儿欢快的脆鸣,我心醉神迷,思绪早已飞到了空灵纯净的仙境。
初夏。正午。
阳光耀眼。
岁月像柄无情的利刃,再次来到香草溪我恍然如梦。曾经无比疼爱我的外婆已病逝多年,那个多少次在梦中出现的羞红着脸的阿桃姑娘,不知她如今过得可安好?
在临近小溪边的草坪上停好车子,推开门跨下地的一刹那,耀眼的阳光下我的眼晴晃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令我惊诧:这哪里是当年花香鸟语心醉神迷的小溪?两岸边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已不见踪影,到处可见用水泥砂石铺砌的窄窄的阶梯;缓缓流淌的溪水不再清冽如镜;河底的鹅卵石不知被淘去了何处;有几十个陌生的男女正撑着小橡皮筏子悠悠然浮在河面上漂流……
山谷中再也不闻清脆的鸟鸣声,鼻孔里没有花草香气,略带咸湿气的河风夹杂着嘻闹的人声从耳鼻处掠过,呆站在草坪上的我不由得一阵恍惚。
阿桃呢?
回头时我发现,身后几十米处公路两旁,竟然耸立着十几栋红砖亮瓦的两层小洋楼。细瞧,却是布局一致的“农家乐”。
我举步向两排“农家乐”走去。
十多分钟后,我跨进了一栋洋楼,门头上,“桃姐民宿”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照射下晃人眼球。
宽敞的厅堂里摆放着几张就餐用的大圆桌,此时大窗户边的那张桌子上,几个赤着膀子的外地人正喝着扎啤,高声谈论着外边烈日下的山野景致。一个腰间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面带微笑从厨房里端来大盘大盘的时令蔬菜。
“哟,又来客了。快请坐。”
微胖的妇女在那张桌旁冲我热情招呼道。
是阿桃。
我的心脏又似当年那般狂跳起来。
尽管过去了这么些年,尽管眼前的女人与梦境中的美貌姑娘判若两人,我还是从那软软的声音中听出老板娘就是阿桃。
我冲她笑了笑,在靠近门边的餐桌上坐了下来。
很快,老板娘忙完那边后,移步到了我的身边。
“客人请喝茶,来乡下游玩?”
她边倒茶边问。
“我……”
她没有认出我?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老板娘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看得出来,她对我已经没有一丁点印象了。
“生意挺好嘛。”
我打破沉默。
“还行,赶上了好时代。”
我又说:“香草溪,好好听的名字。可是,我刚才去看了一下,没有看见花草,也没有闻见香气啊!”
老板娘轻咳一声,说道:“那是过去老辈人起的名字,那时候花花草草倒是挺多,可人们穷啊,饭都吃不饱,我们丫头片子经常在溪边扯猪草洗衣服呢。光有野花香气有啥用,哪有现在挣钱实在……”
说最后那句话时她一脸灿烂。
听到此,我再次恍惚一下,眼前没来由有一把扎着的大辫子晃来晃去。
“你真的……”
我鼓起勇气正要说下句,那边桌上的客人大声叫唤着什么,一旁的老板娘风风火火拔腿赶了过去。
此刻,外面的阳光更为刺眼,有好几个男女从溪边漂流完,正汗如雨下向“桃姐民宿”赶来。
我站起身子,对着厨房那边来回穿梭的老板娘望了几眼,心里决定不再打扰她,慢慢踱出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客厅。
烈日映照下的香草溪,此时正升腾起团团环绕的青灰色雾气,不知是尘埃里的灰尘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飘落到了本该清冽的潺潺溪流里……
启动车子时我想,这条常常在梦中闪现的令我魂牵梦萦的香草溪,也许再也不会从故乡的记忆中浮现了。
或许,它会彻底从我的乡愁中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