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阿婆的背驼成了九十度。她抬头和人说话很吃力,听她说话的人会不自觉地担心她的老腰会随时断裂。
她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两个儿媳不愿与她同住。小儿媳说她前几年没有帮带孩子,所以别指望老了得到她的照顾。大儿媳现在才嫌她邋遢,不准孩子吃她煮的饭食。
阿婆和我母亲说,如果能答应让她同住,她愿意不吃他们的饭菜,白天到街上溜达,晚上睡觉才回家。不愿意和子女住在一起的母亲劝她不要强求,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听说她大儿媳在拿走她所有积蓄前,答应给她养老送终。现在之所以能风雨无阻地给她送吃的,也许就这个原因。
我母亲和阿婆做邻居十几年,我几乎每月跑几百公里回家一次,从没见过她的儿子。我曾好奇地问起,母亲说阿婆的大儿子腿脚不便,二儿子死了好多年,大家都瞒着不让她知道。
阿婆的二女儿来得多,每次都大包小包,啥都舍得给她买。阿婆不串门就很少有开口说话机会。她常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关门睡觉,无声无息,真不知老人家怎么把天熬亮的。
最近天气晴好,适合晾晒腊肠和红薯干。母亲开始守着太阳晒了一筐筐。阿婆出来站在门口,眼睛一次次扫过那筐切成长条的红薯干,问这红薯干好不好吃。母亲一边拿几块递过去,一边说不能多吃,人老了肠胃不好,消化不良。
第二天,阿婆拄着拐杖慢慢挪了过来。我提张凳子招呼她坐下。她费劲地坐下,裤头滑到屁股,露出一截松垮垮的的赘肉。她像汇报试吃结果一样,说红薯干很好吃,没有消化不良。妈妈看着红薯干,说自己的小孙子也爱吃,这没多少了。
今天我躺在母亲床上午休,听到坐在门边的母亲问:“你怎么偷偷拿我的红薯干呀?”
阿婆的声音传了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拿一块试试。”
“不是试过了吗?你藏到背后的手还抓着几块呢。”
我起床出来想给她几块,见她转身回家关了门。
两天后,阿婆家门口也摆着一筐红薯干。我笑着和母亲说,你看,邻居阿婆也自己晒红薯干了。
妈妈说,我昨天叫她二儿女买回来的。现在晒出来是让我知道她也有红薯干了。
长长的一排瓦房巷里,阿婆拿着根棍子坐在门前守红薯干,一坐就是半天。我问她怎么不回家吃饭,她说怕我家小黑狗偷吃了。我指着前面的瓦房顶,说帮她晒到屋顶上。
上了房顶的红薯干更是耀眼,像夜空中高挂的一汪明月。路过的建筑工人都抬头望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写在脸上。
年前的十几天里,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像小孩闹别扭,互不搭理,各守着一筐黄澄澄的红薯干,一筐摆在房顶,一筐晒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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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阿婆和我母亲经常这样闹别扭,过不了多久,总有一方憋不住,提着点好吃的,屁颠颠找对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