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
橘色的夕阳把放学路上的泥巴路映成暖烘烘的颜色,乔奈背着双肩包一边走一边踢着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子。时间还很早,她不急着回家,家里连续半个多月只有她一个人,翻开课本写作业时,好似整个屋子里只有她写字沙沙的声音,被寂静一口一口在吞噬。
脚下的石子咕噜噜地朝前,噗的落入路中央的水洼,乔奈站在水坑边,浑浊的污水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她还想蹲下身看能不能照出自己的五官,突然一阵热闹的嬉笑从她面前快速闪过——同班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孩骑着自行车在用后座带人。
“乔奈,”那个瘦高的男生扭头笑得夸张,“你奶奶是不是快死了?”
坐他后座的男生跟着配合的大笑。
乔奈脸色刷的一下变色,她瞪着杏仁似的圆眼睛,怒气冲冲:“李苗你这个狗子!明天去学校有你好看!”
那两个男生早晃的没影,这条小路更安静了,天空的火似夕阳里隐隐露出月牙尖,远处麦田风吹一波一波的绿浪。等她到家,月亮彻底悬挂在头顶的正中央,门口新孵出的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冲到她脚边。
乔奈还没能去堂屋的陶罐里掏出一把碎米喂鸡,她婶婶便骑着一辆二手的电动车急匆匆停在她门口,一只脚撑地上,“乔奈,快,上车,去医院,奶奶要不行了!”
乔奈书包忘记摘掉,直接跳上婶婶的座后面,车子轮头险些没有稳住。
她不清楚后面自己是如何走到奶奶病床前,印象里只依稀存在着医院泛黄的地板砖,奶奶一下比一下吃力的呼吸声。
然后不远处田里的蛙鸣声声叫的聒噪,婶婶突地一声嚎啕,站身侧的大伯一直用手揉着乔奈瘦小的肩膀,重复着:“乔奈,别哭,别哭……”
乔奈哽咽着咬唇,发出呜呜呜的类似破笛的悲号。
因为奶奶的过世,乔奈两天没有去上学,送奶奶下葬后,平时往日难得聚首的亲戚没有急着离去,都坐在乔奈家的堂屋里,商量她以后的学费。
大人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沉重,他们无疑是同情着乔奈,喜欢着她,可是谁家也没能力再多养一个。干脆大伯提议,以后乔奈的学费大家每人平摊,直养到她十八岁成年。
这事一锤定音,于是乔奈一人守着奶奶的老房子,开始轮流吃亲戚家的饭。小鸡被乔奈送给婶婶,这座空寂的老屋子,彻底沉默得像潭深水。
直到第二年开春,乔奈连续几天没去上学,心细的班主任寻上门家访,推开乔家没上锁的大木门,空气里一股陈年泥土的味道,而乔奈倒在地上,那时外面冷雪未化,寒风正使劲作孽。
班主任吓得赶紧扶起乔奈,可小姑娘浑身软趴趴的,一张脸通红,隔着一件破洞的棉衣,体温像烧得正旺的暖炉。班主任抱着她冲往村口唯一一家诊所。
出了这档事,高烧痊愈的乔奈被大伯接到一起同住。
一开始婶婶和大伯对她不无体贴,半年秋收后,今年谷子闹霉病,田里收成不行,婶婶家还有两个在读高三的一对儿女,免不了发愁下半年学费的事。
乔奈某晚半夜上茅房,不小心听见婶婶在隔壁房间和大伯的对话:
“这两个月四儿该拿出的生活费一直没给。”
四儿是乔奈的三伯,说的是没有平摊她的支出。
大伯在咂嘴,乔奈想象的出大伯抽旱烟的样子,黝黑的皮肤,锁眉一发不言的表情,似苦难又似慈悲。
“再看看吧,“大伯说,”熬一熬总能过去,四儿家的谷子收的比我们还少。”
婶婶带着哭腔,“还怎么熬,难不成你真去卖血,现在养娃又不像二十年前给半碗米喂活就成,还得供着读书,供着写字,两个都连是拖累,现在又多一个要供,他们偷懒耍赖不管,我们简直要褪层肉。”
大伯没再吱声。秋夜凉爽,乔奈站在门外嘴唇哆嗦着,门缝里透进的月光下,只有她两道眼泪像无声的细小溪水。
第二天婶婶推开房门走出来,就见乔奈静静地站在门口,她不知乔奈是什么时候在的,小姑娘眼睛清澈地盯着她,开口的话令她吃惊:
“婶婶,我不想读书,我要去外面学手艺。”
大伯从婶婶后面走出来,披着外衣严肃地问,“你怎么有这个想法,你今年才多大!不好好读书你以后有什么出息!”
以往总和他统一战线的婶婶这次却没有说话,乔奈更加坚持,“我早上和村里王姨说了,她同意下个月带着我去市里的工厂。”
她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厚罩衫,这件衣服还是捡着婶婶以前穿旧的,小姑娘个子长得高,但无奈骨架小,这件衣服完全穿的像一张旧抹布。
她婶婶终于开口:“我帮你买身新衣服。”
这是同意她去了。
大伯拉长脸狠拉婶婶进屋,房门啪地关上,里面顿时吵起来,女人骂起脏话尖利,男人也渐渐处于下风。
乔奈转身扭进她的那间屋子,开始收拾她的作业,红艳艳的满分卷子,一张一张精心叠好的奖状,她把它们都收进一格最底下的抽屉,缓缓地送入黑暗。
在工厂的日子实际上比在学校上课更机械化,婶婶把她送到王姨家时打听情况,王姨给她不厌其烦地讲规矩,要她能吃苦,对老板要说她已经有十六岁,只许说是打寒假工。
乔奈点头,婶婶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手心里湿漉漉的满是汗,一直没有松开。
回去路上,冬季来了,飘起小雪,婶婶半晌对她红着眼道歉:“乔奈,原谅婶婶,下辈子婶婶给你赎罪。”
乔奈摇头,她想伸手去擦婶婶的眼泪,可她另外一只手太冰冷,她举起来,最终选择放下去。
接着几场大雪,村里的路无法通车,王姨说等雪停了再去,办完退学手续的乔奈整天待在婶婶家的厨房里,挨着木炭取暖。
某日大雪初晴,刚放假日的一群学生在门口堆雪人,乔奈从屋子里走出,满片银白的世界,枯枝黒木凌厉地刺破寒空,穿大厚棉袄的学生们在追逐打闹,而她站在一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整个人蒙着一层暗淡。
一颗拳头大小般结实的大雪球突然砸向她的脑门,乔奈险险地躲开,刚站稳便听见以前同班的李苗在几步外笑得捂住肚子:“哈哈哈哈……乔奈像个老太婆似的,穿的又丑又脏。”
其他男生轰然大笑,正是虚荣爱美的年纪,乔奈也不例外,她鼻子发酸,屈辱感犹如蚂蚁在啃噬她那点可怜的骄傲,她不甘的,带着发泄似的,从地上抱起大捧雪,捏得紧实,然后要狠狠的砸往李苗。
可是她的胳膊却被人捏住,动弹不得。
抓住她的力气极大,乔奈偏头,对方背着光,面容朦胧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中,穿着一身仿若夹带寒气的黑色风衣,气质凛然,那双捏在乔奈胳膊上的手一半都罩在黑色皮质手套下,露出四截修长白净手的手指,指甲上有纯白的月牙形。
对方好似在笑,语气里有笑意:“你是乔奈?”
乔奈手松开,那雪球落在地上摔散,男人也跟着松手,放开她,补充地说道:“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说的是纯正的普通话,那种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乔奈只在语文课朗读的磁带里听过,但那些声音没有这个男人来得亲切温暖。
乔奈不解地看着他。
对方把她当小孩似的揉揉她的头发,“走,带我去见你大伯。”
那些原本在嘲笑她的男孩子纷纷好奇地打量起和她亲切的这个大人,看出对方不属于这里,他们只在电视里见过明星穿这种毛呢的黑大衣,也只在电视里看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而这个青年无疑像是一道亮丽的景色,和落后的小村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乔奈带他进屋,她给客人递上一杯热水,白瓷杯缺了一个口,里面还有井水长年累月造成的黄垢,刚送到客人手上,乔奈便感到后悔,她不安地看着青年,以为青年会嫌恶。
倒是青年安抚似地冲她一笑,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更加耀眼,不过热水他并没有喝上一口。乔奈隐隐感觉出他的教养虽好但藏不住挑剔。
“我去喊我大伯。”她刷地跑出屋。
大伯正在麦场看大缸里的种子发芽情况,远远听见乔奈的喊声,他走过来,问发生有什么事。
“有客人来了,”乔奈呵着雾气回答,“从大城市里来的。”
大伯连忙跑起来,“来多久了?”
乔奈跟在大伯后头,“刚到!”
她从不见大伯这么急迫,当然在大伯和青年打照面时,更没有见到大伯对一个后辈如此尊重。村子里是按辈分排地位,大伯年纪和辈分排的和村长一辈,甚少给村里年轻人面子,却对面前这位青年几乎到了讨好的地步。
青年人很客气,没有端架子或是丝毫清高,他们在大堂里聊了很多话,乔奈没有去听,大人说话一般是不高兴让小孩子插耳朵,她在门外,独自用脚去碾李苗那伙人在雪地上写的骂她的字。
不知过多久,她听见背后有脚步踩在雪地的咯吱响,青年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抬眼看着远处白皑皑的山峦,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问她:“乔奈,你愿意跟我走吗?”
深冬寂静,完全用不上青年说第二遍,可乔奈好似听错:“您说什么?”
“你愿意跟我走吗?离开这,我供你上学。”
这声把寂静打得更碎。
乔奈尚在反应中,村里其他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几步远遥遥地冲青年亲热的招呼,好几位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特意来和青年打照面。
青年回身笑着一一回话,他架子放得低,甚至随乡俗说上他仅会的几句方言。
乔奈望着青年的侧脸,眉骨柔和,鼻梁高挺,薄唇张合呵出冬日的雾气,让青年的侧颜笼罩在朦胧间。
该是这样,乔奈想,这样好看的人,该是隔着不真切的虚幻。
这些人拉着青年闲聊,一直陪到晚上,晚饭时,青年又被村里的长辈们让到上席,推拖不得青年只好坐下,村里好久没有如此热闹,满屋子里都坐着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摒弃平时各自的骄傲,客客气气和气地笑说一团,问青年最近的近况。
“刚从印度回来,”青年说,“交接完项目不久。”
重要的场合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乔乔奈端着碗坐在堂屋的人圈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大人们的谈话。
大伯说:“还是这么辛苦?没打算换一份工作吗?”
青年摇头,只是笑笑。
村长道:“梁贞是活雷锋,苦不苦和常人理解不一样。”
屋子男人看着青年的眼神齐刷刷的带着敬佩。
乔奈打了个兀长的哈欠,听得昏昏欲睡。
后来她放下碗,真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去睡觉,半梦半醒中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睁开眼,青年就站她床边,弯腰和气地说:“乔奈,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问你的问题。”
乔奈当即想到他指的什么,房间里有股烂泥土挥之不去的味道,她在青年面前自卑地红脸,“我不去。“
青年好脾气地问:“为什么呢乔奈?”
他靠近,“我会尽可能给你最好的教育环境。”
“为什么你要带我走?”乔奈往被子里缩。
青年笑出声,“村里人都说我是活雷锋啊。”
他笑起来一双眼睛亮的仿若有光,不容乔奈再拒绝,他走出去前擅作主张,“就这样说定了,今晚你收拾好东西。”
叔叔
第二日早上,乔奈走出房间时,堂屋门前的院子里大伯站着在和青年说话。
看见她,大伯问:“收拾好了吗?”
乔奈点点头,原来大伯是知道她要走的,她整晚忐忑不安的心因为这一刻突然雀跃不已,这种心情稍后又令她自我唾弃,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乔奈其实你早高兴得找不着北,昨晚上为什么要先拒绝,想让这种喜悦冲淡些?不要太理所当然?她觉得自个真是虚伪。
青年转过头,对她露出见面以来第无数次友善的微笑,纯粹得和山间最洁净的雪一样。
乔奈自觉地低下头。
她还不来及吃早饭,来接青年的黑色轿车先到了,大伯帮她搬来行李,也只有一个轻便的箱子,这黄皮箱子还是伯母陪嫁的嫁妆之一,大伯送给她用,说去城里带着包袱会给梁贞丢面。
青年,也就是梁贞,他似乎非常赶时间,好几次在抬手看腕表,但他没有对乔奈和大伯的对话表现出不耐烦。倒是伯母见大伯叮嘱的话没完没了,只好干巴巴地打断,朝大伯使眼色。
这下乔奈总算坐入车子里,伯母通过车窗一下子握住乔奈的双手,眼带泪光:“乔奈,以后一定要听梁贞的话。”
乔奈郑重地说好,车朝前开动,后视镜里大伯和伯母的身影越来越小,目光却一直追随同一个方向,粱贞从前座侧过身子安慰乔奈:“以后有空,你可以时常回家看看。”
一路上都有村民站门口对着车辆招手,去往镇上的路昨天还覆着大雪,今早扫出一条道来,路边还有不少人在扫雪。
乔奈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她朝前伸头,问出昨晚到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大叔,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喜欢你?”
“噗——”正在开车的人噗嗤笑出声,乔奈转过脸看向这个人,对方和梁贞看着同年,都像从同一个地方来,那种都市的气息和村子格格不入。
“梁贞,你看你都成大叔了,岁月催人老啊,”这人取笑得一本正经,梁贞瞪他一眼,对着乔奈和悦地说,“我……我年纪其实没到你喊叔的地步,你叫我一声哥哥就好。”
说到哥哥两个字,梁贞耳尖微红。
这种别扭的模样和前面被人捧上上宾的老成有说不出的反差,乔奈不知心底为何油生出快意,她故意装出怯生生的眼神,“哥……”
“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逼的,”开车的男人打趣道,“喊叔就喊叔,非让人叫你哥。”
梁贞不满地道:“吴沉羽!”
吴沉羽嬉皮笑脸地丢开摊手山芋,“小姑娘,你说你要叫他什么?”
乔奈再次怯生生地说:“叔……”
这下吴沉羽满是得意,梁贞无奈,他回头看乔奈一眼,看见她满满透出的不安,他心一软,“那便喊叔吧。”
乔奈瞬间精神,“梁叔!”
梁贞惊得差点咳嗽,他硬生生像被叫老二十多岁的感觉,路遇一段坎坷的路段,吴沉羽正色起来,车子轻晃,他下巴朝窗外山峦的方向努,“小姑娘,看见那些铁塔没有。”
乔奈自然知道,那一座一座的铁塔她自小观望过无数遍,如同一个个迎着寒风的战士,巍然屹立,仿佛钢筋穿透山心任何力量都难以撼动。
吴沉羽说:“那些铁塔就是你叔带人建的,我们叫它基地。”
“会有什么用吗?”乔奈好奇。
吴沉羽给她简单解释:“发射信号,比如说网络信号,手机信号。”
乔奈听得不是很懂。
吴沉羽继续说:“以前你们这里完全与世隔绝,落后贫苦,基地建完直接经济飞跃,虽然还是穷苦地方,可至少能解决温饱了。”
“信号和吃饭有什么关系。”乔奈问。
“你长大就会知道,”吴沉羽在孩子面前也要露出神气,“总之涉及经济学的高深奥义。”
乔奈哦了声,梁贞说:“你别听吴叔的糊弄。”
“我说的都是重点知识,还有你怎么能教小姑娘喊我叔!”
梁贞轻飘飘的一锤定音:“你我同辈,她喊我叔当然同样喊你叔。”
吴沉羽:“……”
“可是,”乔奈想起一个问题,“我们村里的大山经常滑坡,而且山那么高,那些铁塔怎么搬上去的呢?”
她问得天真,但也许是出自一个孩子的口中,吴沉羽没有无视和敷衍,他目视前方,只给了乔奈他认为最合适的回答:“这也许就是你村里人为什么喜欢你梁叔的原因。”
“在许许多多其他国家,”吴沉羽认真地道,“都有像这样喜欢你梁叔叔的人们。”
……
而无论过去多少年,乔奈至今还记得吴沉羽给她说这句话神情,当年年纪小,只觉得话里像有座大山压在肩上的沉重,能令人闻出血泪的苦涩,乃至暮年不经意回忆起这段,她恍然大悟,这分明是种滚烫着意气风发的自豪和对英雄惺惺相惜的尊重。
眼下的她,单纯盯着梁贞的后脑勺看着,只想知道这么厉害的大人物为什么要提出抚养她这个乡下小孩,真的是学雷锋?
说起基地,吴沉羽打开关于工作的话匣子,和梁贞进行讨论。里面涉及到的专业知识对于乔奈而言简直在听天书,她随着车身摇晃,视线时而落在窗外,时而落在梁贞手腕的钟表上,时针分针在转,昨晚由于心思重重,她几乎天亮才合眼,现在开始犯困。
她哈欠连天,被梁贞听见,吩咐道:“空调温度调高些,乔奈要睡觉了。”
车内的温度明显升高,对方怕她凉,解下大衣递给她,“你盖着睡,这个天气感冒不容易好。”
盯着这件质地昂贵的深灰色羊绒大衣,乔奈不敢接,卑微地往后挪动位置:“不……不用给你添麻烦。”
梁贞直接丢她身上,“离C市坐火车需要两天,要是你路上感冒那更麻烦。”
乔奈弱弱地拿着展开,衣服上一股清雅的香味直冲进她的鼻端,随之沁人心脾,她闻不出是哪种花香的香水味,但和梁贞给人的感觉一样,柔和里散着一种浅淡的清洌。
她把大衣小心地盖好,慢慢躺在后座,给衣服这个小插曲一过,梁贞继续和吴沉羽说话。
乔奈睡在半梦中,后来听见吴沉羽问:“你下个项目什么时候开?”
梁贞平和的语气,陈诉道:“过完年就走。”
“这次是哪?”
“非洲。”
“丧心病狂。”吴沉羽有点不高兴,“一次比一次派的地方烂。”
车内一片安静,乔奈忍不住要问,你走了谁照顾我呢?还是我跟着去非洲?
但她已陷入半梦的状态,她嘴皮子动了动,声音没有逸出,倒是在梦里梦见课本上描述过的非洲大草原,生机勃勃的绿色植被,百里无人烟,全是各种动物在追逐厮杀、像观看一部风景片。
毫无预兆的,她从这第三方的围观者,一下子变成草丛里一匹落单的斑马,一头狮子发现她的行踪,她迈开四条腿惊恐的往前奔,低矮的灌木划破她的毛皮,她疯狂的跑,余光的死角处一颗子弹击穿她的头颅。
乔奈浑身一震,惊得吓醒,后背润湿的汗意。
脑袋还在嗡嗡响,吴沉羽叹服的声音传来她耳朵里,“丫头你这觉睡得可香,足足四个小时。”
乔奈大口呼气,半分钟后心脏恢复正常跳动的频率,视线环视,车停在市区公路的路边,她眼珠朝右转动,梁贞在闭目养神,知道她醒了,关心说:“做了噩梦?”
乔奈没有反驳。
梁贞理解:“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下确实容易做噩梦,乔奈,精神点。”
吴沉羽笑呸:“还有心情关心做梦不做梦,既然丫头醒了,我们赶紧下车吃东西,别忘记下午四点的火车。”
乔奈坐起趴窗看,公路前面就有几家小餐馆。她大意猜到他们一直在等她醒来然后一起吃饭,一股暖流瞬间让心田烧出热度。
三人陆续下车,随意挑中其中一家餐馆,乔乔奈很是乖巧,不主动选菜,也不挑食。吃完饭,车再次出发,接着去火车站的一路上她没有接着打瞌睡,她新奇地看着路边那些一晃而过的景色,从出生到如今,她走到最远的地方还是奶奶带她赶过的集市,也不过是离村几里路的小镇。
但想起奶奶,乔乔眼神不免暗淡,这世上唯一对她嘘寒问暖的至亲已故,而父母由于去世得过早,她印象里对双亲二字的感情尤为稀薄。
……
下午四点准时的火车,火车站里人潮拥挤,梁贞主动牵她的手以免被冲散,他们的票是包下头号的包厢,上火车时乔奈的穿着打扮引起不少人侧目。
她身边的两位跟画报上剪下的青年似的,衬得乔奈更加卑微。就连要进包厢,好几位乘务员的目光都忍不住多往她身上多停留。
她感到局促,包厢里横放两对上下铺,她一个人站一侧,努力把行李举过头顶打算放在上铺,箱子摇摇晃晃总是完全无法放稳,后背突然贴上一个温和的拥抱,梁贞简单的一个抬手将箱子推到里面。
“谢谢。”她小声地说。
外面似乎还有走过的人打量的目光,等吴沉羽进来梁贞将包厢门关了,然后坐在下铺位置上,问乔奈:“渴不渴?”
乔奈用力摇头。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总是爱看着大人的脸色而小心翼翼,唯恐给人添麻烦,哪怕是真渴也会否认,他便起身:“我去买水先备着。”
几分钟后他拿着三瓶矿泉水回来,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吴沉羽,再递向乔奈手上,看着她迟疑地接过,又注意到她伸出的那只手,手指各个红肿。
“你手怎么红成这样?”他皱眉,之前他倒没有发现乔奈的手有什么异样。
乔奈双手握紧手里□□的矿泉水瓶,如实回答:“落下的冻根,暖和起来时就红的特别明显。”
梁贞眉皱得更紧。
吴沉羽大动作地脱下外面的大衣挂墙上,插话:“乡下冬天没暖气,冻手很正常。”
“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梁贞叹了声,转头对吴沉羽命令:“把你那只抹脸的护肤霜拿出来。”
“啊?”吴沉羽猜出他要干嘛,“这……我妹特意要我从国外给她带回来,她现在正是青春期喜怒无常……好吧,给你给你。”
梁贞脾气虽软,但被他眼神认真地看着时,吴沉羽受不住里面的压迫感。
他从包里把那只写着英文字的白色护肤霜递给梁贞,对方拧开挤出一些,然后拉过乔奈的一只手,二话不说的涂抹在上面。
乔奈从不知晓“霜”是质地轻柔像丝一样的东西,她一直以为所有的护肤品都是伯母神柜上放着的一盒马油,生硬油腻,需要用手捂热才会化开。
她为用了吴叔这么好的东西感到不知如何是好,她解释:“我……我不是有意要把手冻坏的,婶婶家种的萝卜被寒霜埋在下面,如果不及时挖开就会冻坏掉……”
在专心给她抹手的梁贞抬头,“你说什么?”
他能想象在寒风里乔乔奈徒手去刨冻土的情景。
乔奈着急得带了哭腔:“我不是故意冻坏手……”
梁贞忙说:“我没有批评你。”
他有点无措,乔奈手上一道一道冻裂的伤口像长在他手背上,连着心又疼又痒,他握住这双十二岁少女的手,粗糙着,分明刻着生活的苦难。
吴沉羽一个一米八多的身高的大汉突然为刚才自己那不大方的行为感到脸红,他揉了揉头,别扭地道:“那个,丫头,你的手肯定会好,你以后的护肤品吴叔给你买,买最好最贵的,买到你成年。”
这个讨好对乔奈没有半分吸引力,她仍低垂着头,泫然欲泣,而梁贞蹲着给她按摩那一根一根的手指,在红肿的地方轻轻的呵护似的搓动。
他的动作说不出的温柔,仿佛被这份温柔感染,乔奈渐渐止住那份不安,她睫毛抖着,眼里的湿意淡去,只剩下手上的热度,一层又一层铺开蔓延。
火车鸣笛启程,半晌,双腿蹲麻的梁贞扶着床铺站直,他摸了摸乔奈的头顶,眼睛微红,“对不起,乔奈。”
乔奈摇头,用力的。
“对不起,”梁贞重复说,“我早该来接你。”
波折
哪需要什么对不起,梁贞是她遇到的除奶奶以外,对她最上心的人,所以乔奈还是摇头。
手上的热度让冻肿的地方发痒,她双手互相挠。
两个大人看着一个小姑娘来回抓冻手的样子沉默,包厢里一时安静,还是吴沉羽先长长地叹息,坐过来拍梁贞的肩,“来前伯父要我好好劝你,可现在我没必要开口了,我站你这边。”
梁贞对此强打起笑意回应。
晚上火车一路不停歇,梁贞这几天连轴奔波,此刻躺在铺上却没有半分睡意,他辗转反侧,光线昏暗里,对面床铺上乔奈的眼睛明亮地朝他望过来。
对上这一双充满信任的眼眸,梁贞心情奇异地归于平静,于是他对乔奈温和地说:“快睡吧,早点休息。”
乔奈嗯了声,直到梁贞睡熟后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她才真的闭上眼。
一眠无梦。
到第四天清晨,火车终于到达终点——北城,全国经济发展的重点城市。从火车站出来,周围一景一木,渲染的大都市气息迎面扑来。
乔奈好奇地张望着高楼大夏,立交桥上和桥下的车水马龙,走过去的女人们身上飘逸出的香水味,人人匆忙不停歇的步伐,无不冲洗着她前十二年在小山村的认知。
她站着看得失神。
“乔奈,”梁贞叫她,“上车。”
原来专程负责接他们的轿车也到了,乔奈连忙提着自己的箱子小跑上前,后座的车门是梁贞帮她打开,又帮她把箱子放到后备箱,等她坐进去才跟着进来。
吴沉羽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位置上,和司机谈话,“你过来梁伯伯有知道吗?”
司机看着是个老实人,“梁教授并不知道。”
吴沉羽点头,“也是,梁伯伯要知道,你肯定不会来。”
司机没有说话,连梁贞也是一脸严肃,令奈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正困扰着大家。
车子离开大道开往居民区,慢慢耳边那些都市特有的杂音也渐渐安静下去,乔奈望着窗外的风景,林荫大道,不远前方就是黑色大铁门,后面一栋一栋砖瓦漂亮的别墅。
风吹着她的脸庞,都市的风仿佛经过高楼阻拦,气势也是柔柔的,她微微眯起眼。
车子停在铁门前等一会,等保安开启门,车再缓缓地进去然后停在外面的车库。
停完车,梁贞帮着乔奈提箱子,同时在前面带路。
别墅群都建在坡上,北城冬季寒冷的日子来得晚,两边树木保持着绿茵,都被修剪的得不高,中间配了各种颜色的花丛来点缀,每一座别墅前又自带用栅栏围住的前方小院,有的在里面种花铺草,有的摆着露天的吧台。
她一一看得仔细,只有一家特殊了点,院前铁门修得最高,顶端带尖角,在太阳光的反射下,寒光粼粼。
走在后头的吴沉羽调侃:“这孟家又把铁门加高了?”
梁贞回说:“估计孟家的小儿子最近长个。”
他说这话时回忆起一些事,眉眼挑染着笑意。
乔奈不知他们谈论的是谁,而孟家隔壁就是梁贞的家,她跟着梁贞推开院子围栏,又跟着穿过院子的绿草地,然后走进屋子的客厅。
梁贞给她拿了一双女式拖鞋换上,她笨拙地脱鞋的时候,一个阿姨急匆匆地跑下楼,不无欣喜地道:“小贞回来啦。”
梁贞同样回以热情的笑容:“李阿姨,我爸和妈都在楼上吗?”
李阿姨说:“他们去医院看望孟殷,要晚些回来。”
“孟家小儿子怎么了?”
“说是感冒引起肺炎。”
两家走得近,去看望无可厚非。
李阿姨添上一句:“应该不严重,听说明天就出院。”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梁贞的身后。
乔奈穿着大她脚几码的拖鞋,一脸的拘谨,犹豫着该不该问好。
李阿姨却已经转开视线,又重新把关注力放在梁贞和吴沉羽身上:“你们一路上辛不辛苦?饿不饿?我煲了甜汤。”
她和梁贞一问一答,没有刻意去关注乔奈。
等李阿姨去厨房端汤上桌,吃完甜汤,梁贞让司机把吴沉羽送回,一开始吴沉羽不愿意,梁贞好笑地说:“你在场我更不好和家里人坦白,他们顾虑你在不肯说出内心话,一旦沟通不彻底,一家人容易有隔阂。”
吴沉羽被他说服,只得离开。
客厅变得安静,梁贞摸了摸乔奈的头顶,温和地道:“让李阿姨带你先上楼。”
乔奈怕生,想摇头,又怕忤逆会让梁贞讨厌她,李阿姨过来叫她时,她才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上去。
房间已提前给她布置好,桌椅墙漆,全是粉色的少女风格,还有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乔奈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这样好的屋子,李阿姨帮她从柜子里拿出同粉色的床单铺上,外面天色近黄昏,夕阳照进,橘光满室。
李阿姨看她拿着行李箱站门口怯怯的,叹息了一声,接过行李把里面的衣服一一叠进柜子里,“你不要怕,梁贞会护着你。”
乔奈重重地点点头。
李阿姨看出这小姑娘是真不懂梁贞带她回来会在梁家要掀起怎样的风浪,她也就不再多嘴,让乔奈去浴室,教她怎么使用那些热水器,指着一排洗浴用品告诉她分别是什么功效。
而李阿姨每教她学会一样东西,乔奈便觉得她的认知面有多么浅薄,像一株小河堤岸上的狗尾巴草,插入名贵瓷器,无法匹配她拥有的一切。
连带着,她讨厌浴室镜子里映照出的她自己,脸上风霜吹出的高原红,干裂的嘴唇,土气的麻花辫,即便是换上崭新的公主裙,也是一幅另类的模样。
李阿姨却对洗完澡换上衣服的乔奈很满意,“梁贞多细心啊,这些都是他提前给你买好。”
这句话如同一道光照亮乔奈刚才灰暗的情绪,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多了光彩。
“衣服他没敢买多,不知道你的身高,他担心买的不合适,”李阿姨笑着给她解辫子,“没想到尺寸刚刚好。“
不过看见她脚上的拖鞋,噗嗤又是一笑,“就是鞋子没买对。”
“没关系,”乔奈连忙说,“等我脚长大,它就合脚了。”
“回头重新买一双,”听到李阿姨这样回,准备洗头发的乔奈弯下腰却又站直,声音更加急切,“不要换了它,我喜欢这双鞋。”
这是梁贞送她的,她喜欢。
李阿姨没有在一双鞋上和她多作纠缠,因为楼下传来动静,梁贞的父母从医院回来了。
一开始只是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到后面隐隐有争执,李阿姨不放心,嘱咐完乔奈自己冲洗头发,准备要下楼。
想起什么,她掉转回来强调:“等下我不叫你,你不要下来。”
乔奈说好,她认真地在搓头发上的泡沫,认认真真地搓洗,泡沫却还是不小心迸溅进了眼睛,她闭着眼睛摸索毛巾的位置,但摸倒一瓶不知是什么的瓶子,连带着上方摆着的一系列瓶瓶罐罐全部倾倒,一股脑的全砸在她头上。
真疼,但比不上她心里凄慌的痛楚。哪怕她转散注意力,她都办不到忽视楼下梁贞时不时带着倦意的劝说。
似乎梁贞的父母并不欢迎她,得到这个认知,她觉得自己成为梁贞的负累。
过去了一个小时,李阿姨才上楼叫她下去吃饭。
不知如何面对梁贞的父母,乔奈病怏怏似的,站在窗边回头,“我不吃。我还不饿。”
李阿姨拿起柜子里的吹风机,不由分说地帮她吹干头发,要求她:“你必须去。”
她说:“乔奈,你要乖。”
这样,梁贞才会轻松点。
乔奈垂下眼睛,照做地下楼,她原是做好迎接暴风雨的打算,但是她下楼后,好像风暴已经停止,大家在餐厅用餐一片和平。
这是乔奈第一次见到梁贞的父母,见到他们那刻她用了当时自己最能联想到的一个词:书香门第。
梁贞的父亲作为北城政治时报报刊的主编,笔下生刀剑,书生气里包裹着凌厉的锐角,而他的母亲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工笔写意画画家,前三年办的世界巡展引起不小的轰动。
乔奈此时自然是不知晓梁贞父母的身份的,她只是看他们一家人坐在那里,水晶灯下,人比光还耀眼,周身脉脉流动着一种高洁淡雅,那像是她毕生难以融入的世界。
她同手同脚地入座,拿起筷子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看对面梁贞的父母。
梁母和梁父倒是问了她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今年几岁,读几年级。
“十二岁,初一。”乔奈简单地回,说的方言让人很难听懂。
话题终结,梁父和梁母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出彼此眼里的无可奈何。他们的教养令他们不至于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表示出不满,可是家里凭空多出一个养女,还是自己儿子带回来的乡下丫头,说不头疼又是假的。
帮助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梁家平时经常做慈善,他们可以给钱出力,资助乔奈一直到成人,可是带回家抚养又完全不是一个慨念。
“我决定后天安排乔奈入学,”梁贞铁定心把乔奈留下,“读清海初中。”
梁父额头青筋一跳,似要发作,被梁母安抚地握住手,暗示冷静。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忙平时谁来照顾乔奈。”梁母说道。
梁贞吃完碗里的菜,从桌上的湿纸巾盒子里抽出纸擦嘴边,毫不在意,“家里不是有李阿姨吗。“
梁母无话可说。
“而且,”梁贞对着乔奈微笑,“我相信乔奈是个独立的孩子。”
只要想到乔奈小小年纪没有父母,她吃过的所有苦头都成为梁贞挑起责任的催化剂。
他的笑容太富有感染力,乔奈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突然跟着踏实,虽然这里所有的一切陌生,总无所适从,可梁贞若在,这一切可以变得温暖。
这顿饭表面吃的有惊无险,实际上是不欢而散,接下来连续两天,乔奈都没有见到梁贞和父母一起吃饭。同在屋檐下,却避着彼此不见。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隔日被梁贞开车送上学,乔奈忧心忡忡的问。
梁贞弓腰和她视线平齐,一惯温和的语调:“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最好的教育环境。“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认为是她破坏了梁贞的家庭,双目微红,“梁叔叔,你要不送我回家吧。”
什么事梁贞都可以和她商量,唯独这个不可以。他帮乔奈解开车上的安全带,拿着为她新买的书包带她下车,担心乔奈会逃走一样,梁贞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校门,枫叶飘落,身侧不停有穿校服的学生跑着赶去上课。
铃声从远处传来,梁贞的声音很近,“乔奈,你就当梁叔叔自私,给我一次救赎的机会可以吗?”
乔奈满脸懵懂。
“只要你好,我的罪才能轻一点。”梁贞语气仍是平静,可表情犹如没有波澜的湖面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故作淡定的假象。
百元
留在清海初中已成定局,入学手续梁贞来前早有办理,乔奈被他带到教务处外面的走廊上,看着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何老师,我已经到了,”梁贞简单地说。
很快一个穿紫色针织外套的中年女人走出教务室,她个子不高,偏瘦,靠一双高跟鞋撑起海拔,今日太阳正艳,乔奈能清晰看见对方鼻翼两侧小小的褐色雀斑点,笑起来时聚一起形成月牙的图案,莫名令人觉得亲切。
“来得正好,”女人说,“第一节课还没有下呢。”
梁贞点点头,一只手轻轻搭乔奈肩上,“这是你以后的班主任,何老师。“
乔奈温顺地招呼:“何老师好。”
何老师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何老师,乔奈劳你多多照顾,她新来陌生的环境,一开始怕是很难适应。”梁贞忍不住再多加一句,他气质出尘,套近乎的俗话在他说起来旁人完全明白出自真心实意,毫无做作的成分。
何老师连说:“放心,现在课还没下,我带她进班级熟悉下。”
乔奈抬头望着梁贞。
“别担心,跟老师去吧,”梁贞鼓励她,“放学我来接你。”
乔奈没有出声,双手分别扣着书包背包带,默默走在何老师后面。
一路上何老师不停问:
“有吃过早餐吗?”
“刚才送你来的是你哥哥?”
“以前你学习怎么样?哪个科目是你的强项?”
“你喜欢什么运动?平时爱看什么书?”
乔奈纠结地抿唇,她想一一回答,可她普通话不标准,有点不敢开口,庆幸的是何老师没有介意,当她是内向,说话间人走到一年十班的教室门口,她敲了敲教室门。
教室门本来便是打开的,只是大家都是在上课,讲台上有男老师在黑板上板书,何老师敲门后,那男老师转过头,“什么事?”
“新来了转校生,李老师,能不能耽误你三分钟。”何老师歉意地笑着道。
李老师把粉笔丢进讲台上的盒子里,没有拒绝。
“同学们,”何老师直入主题,“欢迎我们班新加入的成员,乔奈。”
讲台下的同学们鼓掌,接着交耳议论,那些目光四面八方的将乔奈包围打量,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件陈列的商品。
何老师鼓动着乔奈说:“乔奈,能不能麻烦你自我介绍一下。”
由于这些目光。乔奈手心里全是汗,她面红耳赤,张张唇,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可在何老师殷切期待的眼神下,只得干巴巴地道:“大家好,我……我是乔奈。”
一句话的工夫,她背后冒出细密的汗珠。
好在何老师体贴,知晓一点她的性格,没有再多要求什么,同学们的掌声依旧热情,何老师指着第三组第四排的位置说:“你坐那儿上课,王语蔷你转到后面。”
乔奈慢腾腾地垂头挪在那儿,看她顺利坐下,何老师呼出一口气,打起笑意请李老师继续上课。
黑板上板列着《世说新语》的大纲内容,乔奈匆匆瞥了眼后,将拿出的语文书翻到这里。
她的同桌是位披着期间的漂亮女生,眼睛大鼻梁高,一身墨蓝色校服衬得皮肤白嫩得可以掐出水,一直在认真听课,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桌被换人。
下课铃刚响,前后左右好几个女生彼此凑到一块,一边小声说话,视线一边往乔奈身边瞟,夹杂几声低低的哄笑,过了一会儿许是闹的动静太大,乔奈的同桌不满的把铁制的文具盒往桌上重砸。
声音如一道惊雷,教室里短暂的安静,乔奈的同桌顿时站起身,表情很是生气,接着动作带风的离开教室。
乔奈挺直着背,记录着刚才上课老师所说的注释,佯装听不见那些议论,可是耳朵骗不了人,通过一点只言片语,她大概了解在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清海初中似乎是所了不起的名校,对入学学生要求严格,不仅转学资料要求过关,还必须通过学校的面试考试,而她这些都没有,进来的却还是优等生组成的火箭班之一。
她们好奇乔奈,理所当然。
再加上她来的前一天,何老师和班上同学提到今天有转校生来上课,顺便说明到时叫王语蔷的女生要搬到后面倒数第三个座位去。
乔奈感觉王语蔷应该对这个安排无所谓,她听她们在说班上实行一帮一的政策,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优等生的同桌要是一位成绩一般的学生,王语蔷也在小声喊早受不了被人管制,终于能坐到后面。
“我的天,”王语蔷夸张地道:“谁要是和萧玉坐一块谁倒八辈子血霉,新来的真可怜。”
左右女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
她想,也许她们不喜欢她的同桌。
乔奈转过头,坐在人群中心、扎着马尾,脸上挂着神气的王语蔷对她吐舌,满不在意她是否有听见。
快到上课她的同桌才回来,拉开凳子,和她一样挺直着背坐下。
还是语文课,同桌站道:“起立!”
全班跟着站起来:“老师好。”
等老师回礼后,同桌说:“坐下。”
陆陆续续是凳子移动产生的摩擦声。
乔奈盯着同桌看了好几眼,对方的皮肤白得一块璞玉,温润有光泽,鼻子小巧,侧面的线条柔和,连那些细微难以发现的绒毛也透着可爱。
“看我做什么,”同桌视线没有从黑板上移开过,“上课不好好看黑板!”
乔奈连忙回过头,耳朵有点发热。
“萧玉,”李老师点名道,“这个段落麻烦你给同学们念一遍。”
文言文考的是多音字,乔奈的同桌大方地站起来朗读,一字不错,发音标准,声音甜美。
李老师十分满意,又对她旁边的乔奈说:“麻烦新来的转校生接着往下读。”
乔奈先是一愣,等同学们的视线转向她,她才木讷地站起来,字她都认识,她的朗读水平在村里时没人能比上她,可刚有萧玉珠玉在前,这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李老师对于她的迟疑脸上出现微妙的不喜。
乔奈捏紧书页,像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才开口:“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
翘舌不分,教室里接二连三有人憋笑。乔奈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李老师没有打断,念完后特意纠正她的普通话的发音。他每说一个字要乔奈跟着念一遍,然而这种做法非但没有让乔奈好一点,因为紧张和自卑,她几乎多说多错。
眼看上课时候过去十几分钟,李老师不得不放弃,末了叮嘱以后多注意练习,让她坐下。
下课后立马有调皮的男生跑过来鹦鹉学舌,学乔奈念课文,令乔奈脸上的热度一直没有消退过。
“烦不烦啊,”萧玉嫌弃地赶走那些人,“你们吵死了,”
她虽不受班上女生欢迎,但这些男同学却很听她的话,哄的一下散开。
“谢、谢。”乔奈生涩地表示谢意。
“没什么,”萧玉整理课本道,“何老师要我多帮助你,我本人不喜欢多管闲事。”
乔奈哦了声,从书包里拿出梁贞给她买的新水杯,看见桌上萧玉的水杯是空的,“要不要我帮你打水?”
萧玉不想领情,不过她往后面饮水机的方向看了下,余光正好看见新搬到后面的王语蔷,瞬间厌恶的皱眉,“那就麻烦你打一次吧。”
于是乔奈拿着两个手杯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好巧不巧水桶里的水已经空了。
她注意力全放在打水这件事上,未注意到后面的骚动,直到有人不耐地说:“让开。”
她看向声源,站她身后的男生足足比她高一个头,一张巴掌左右的小脸被黑色口罩遮住一半,露出的一双眼睛幽深却清澈,对方穿着和班上其他男学生一样的校服,标准的深蓝色白条纹,唯独是他好看得让人见之难忘。
对方只是轻易地说出两个字,不知为何乔奈身体先行一步退到一侧,回过神这男生已经插队到她前面。
“没水了,”她好意提醒。
男生扭头看她,像在思考哪来的这号人。
刹那间乔奈下意识握住水杯,好似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条件反应对他先服从,她想起自己来时做过的一个噩梦: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她是一只和群体分散的斑马,对方盯视她的气势和雄狮一致,随时有种撕裂她的危险。
“孟殷,”旁边有男生喊,“我来帮你换水。”
说着自告奋勇地取下空水桶,要把旁边盛满水的水桶换上去,可惜他也才十二岁平时又缺乏运动,饮水机有半米多高,抬到等高都困难更别提要竖过来倒立上去。
接着另外有个男生加入抬水的行列,连试两次还是没有成功。
乔奈把两个水杯都放一旁的课桌上,挽起袖子,半截手腕细瘦,她弱弱地说:“要不我来吧。”
她既长得不出众,又是个土丫头,这两个男生丝毫没有对新同学客气的意思:
“我们都不行你可以吗?”
“让你试,让你试。”
他们只当她想出风头,经常有女生要和男生比力气然后夺关注。乔奈通过实际行动证明她是办实事的,只见她羞涩的低着头,两个胳膊环保住水桶,举过半米高,轻轻一放,咚——水声咕噜噜往下灌,动作一气呵成,本人不带喘气,简直惊呆群众。
对此她表现的挺开心,拍拍手上的灰尘,一时忘记刚刚那抹危险的预兆,对叫孟殷的男生说:“你可以打水啦。”
她笑时一双杏眼眼尾上挑,左眼下小小的一点红色泪痣鲜艳。
孟殷单手把口罩往上方提了一寸,没说一个谢字。
乔奈也不在乎别人是否感激她,她看孟殷一直站着不动,不由小心地试探地问:“你不接水吗?”
对方不说话,座位离饮水机近的一个短发女生解释:“他感冒休息了几天,刚来上课,喝不了冷水。”
原来是这样,乔奈体质好,冬天喝冷水也没关系,她看了看萧玉的杯子,想想也还是一起等水烧开打热水吧。
等到上课她终于打完水回到座位,将粉色印有叮当猫的杯子递放到萧玉桌上,趁老师还没有来的间隙,萧玉整理数学笔记说,“你刚打水和孟殷一起?”
乔奈点头。
“那他有和你对话吗?”
乔奈摇头。
“看你给我打水份上我提点你一句,我们班唯有一个人你务必离他远点,”说着萧玉的下巴朝斜前方一抬,顺着她的视线,孟殷安安静静地坐在隔壁组第二张位置上。
表面上看,他有着优等生显著的美好特质,不爱吵闹,成绩优良,在班上不结小群体,甚至过于独来独往。
“为……为什么要远离他?”乔奈磕磕巴巴地问。
数学老师一脚迈进教室,萧玉懒得再多作解释,“反正他不会和你说话,你不用去搭理。”
乔奈乖乖地不反驳,她和同学们一起起立向老师问好,孟殷就在她视线的左前方,越说不搭理她越是感兴趣地朝那边看。
逆着光,孟殷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肤竟比乔奈身边的萧玉还要白皙,她心口痒痒的,想看看孟殷完整的一张脸。
拥有那样一双好看眼睛的人,应该长得差不到哪去吧,乔奈心想。
整整一个上午,她时不时会偷偷观察孟殷什么时候喝水,并且她觉得对方的名字非常耳熟,总在哪里听过。
“别走神了,”萧玉说话从不温柔,“我带你去熟悉食堂。”
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结伴往食堂方向去,乔奈再次从书包里拿出饭盒跟在萧玉后面。
“你第一天上课东西带的挺全啊,”又是水杯又是饭盒的,萧玉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道。
“梁叔叔帮我准备的,”她担心别人听不清她的发音,语速都特意放的很快,一字一句。
萧玉没有深究别人家谱的兴趣,没有再继续问,她刚只不过随口感慨,压根不在乎乔奈的答案。
清海初中食堂准备的午餐一向丰盛,至少对于乔奈来讲不亚于满汉全席,毕竟她在乡下一年都吃不上几回肉。
两人打完饭坐在同一个条形餐桌,萧玉嫌肥肉腻,挑出来礽在一边,乔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太浪费,想说你不吃能不能给我,又怕太唐突。
犹犹豫豫间,耳边一阵骚动声,只见大家视线跟着一个目标在转,乔奈正疑惑着,孟殷人高腿长,打她旁边路过。
许是考虑吃饭,对方脸上没有再戴口罩。
看清对方全貌乔奈脑子里只跳出一个字:美!
脸真正的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富有肉感的樱桃唇娇艳欲滴,而气质相反寡淡如纯白,若不是男装,已然达到雄雌莫辨的地步。
乔奈老家的男生都是猴子转世,一个赛一个调皮捣蛋,爬树摸鱼,全身除了屁股没一块地方白的,更别提如此姿态优雅。
“好看吧。”萧玉埋头专心致志地捡碗里的肥肉,不用看也知道乔奈为啥目不转睛。
乔奈诚实地说,“好看。”
“你身上有钱吗?”
想起梁贞有给她零花钱,乔奈问:“一百够吗?”
萧玉放下筷子,“够。”
乔奈误以为萧玉要拿这钱重新去打饭,哪想到下一秒萧玉对坐前方的孟殷招手:“孟殷。”
对方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我不存在的话外音,并不搭理。
“一百块。”她追说一句。
腿长的优势就是走路快,乔奈一个抬头的时间,孟殷已走到她们这桌,站着,居高临下。
萧玉:“陪吃饭,一百块干不干。”
乔奈:“!!!”
拿钱陪吃饭,这种事不是太侮辱同学之间的感情了吗?她忐忑地观察着孟殷的脸色,孟殷面无表情,身体没有要动的迹象。
果然是要生气吧,乔奈想着。
萧玉催促地道:“乔奈,你的钱呢!”
她颤颤巍巍的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真的没有想过她的一百元要这样花掉,在老家一百元可是她三个月的生活费。
她无比的希望孟殷千万不要答应,美色固重要,可钱财对她更有实际意义,孟同学,你一定一定要有骨气的拒绝!
结果眼前白影一晃,红色的毛爷爷就落在孟殷玉指箫骨间,对方拉开椅子入座,接下来就等看着乔奈吃饭。
乔奈的心情还处于痛失巨款无法平复当中,动人的美色又毫不留情的来一记冲击,她哪还能平静地吃下去。
萧玉泰然自若的继续用餐,恭贺乔奈:“转学你第一日佳人在前,开门红。”
“谢……谢谢。”乔奈有点累。
而孟殷像个仿真机器人,从入座开始,无话无眼色,零交流,美得冷冰冰。
乔奈小声和萧玉咬耳朵:“你……你不是说过让我离他远点吗?”
萧玉不否认,强调:“当然要离得远,离的近,费钱。”
是这样的吗?乔奈佩服城里人好会赚钱啊。
离家
会赚钱的孟殷拿到钱,起身回到原来的餐桌将午餐端过来,他用的是银色的勺子,吃饭一勺一勺地小口吃,张嘴露出粉粉的舌尖。
他不挑食,碗里的菜没有他挑出来扔掉的,只是他太沉默,仿佛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在食堂嘈杂的环境,乔奈完全听不到他用餐的声音,在她眼里这个男生一举一动好看得不像话,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遗憾的是她不能一直露骨地盯着别人看,她不自然地用自己认为最得体的样子吃完饭,她刚落筷,萧玉带她去食堂洗碗池那里洗刷,她走几步回头,孟殷人已经不见了。
见此,萧玉说:“别看了,陪你吃完饭他不会再陪你洗碗。”
“不是。”乔奈想说她只是想大家都是同学,可以等等他一起。
萧玉认定她是个颜控,不愿意听她说解释的废话,“哎呀快洗吧,洗完回教室午休。”
乔奈便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上历史和思想品德课,教历史的老师很年轻,像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扎高马尾穿白T恤和牛仔裤,对班上的男同学偏爱一些,提问时好几次看向孟殷。
孟殷却无动于衷,看不出老师想和他互动的心思。历史老师每次只好点其他举手的同学。
上思想品德课同样如此,教品德课的老师虽不是女老师,也不年轻,但他和班上优等生对视时,只有孟殷不会给到回应。他仿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干扰。
真是个奇怪的人,乔奈在心中评价道。
放学她收拾书包,好几个坐后面的女生刷的一下跑到前面来,争先恐后的围着孟殷的桌位,齐齐地说:“孟殷,你还跟昨天一样和我们一起放学好不好?”
孟殷垂头收拾东西,不冷不热:“拒绝。”
“不要啊,”那些女生沮丧的说着,大意是:“我们每人给你十块?”
乔奈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的么?城里人这么有钱的吗?
她眼睁睁看着孟殷点头,女生们开心的互相击掌,拥簇着孟殷离开教室,周围一下子安静许多,见萧玉还在整理作业放书包里,乔奈嘀咕:“别人都给十块,我给一百……”
莫名觉得亏本。
萧玉没听清,“你说什么?”
乔奈摇头,“我说明天见。”
她摆手,小跑地下楼,校门口处放学人潮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棕榈树下,对比周围的初中生,对方的一米八有余的身高不可谓醒目。
沉浮了一天没有生根的心好似安定,乔奈雀跃不已,脚下生风地冲往那,差点扑进对方怀中,幸好及时刹住。
“梁叔叔,”她脸微热,主动牵过他的手。
梁贞笑了笑,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套黑色西装,身姿挺拔,询问她今天上课是否习惯。
乔奈点头,她目前对新学校印象不坏,主动提到自己的同桌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课余时间带她熟悉过学校。
梁贞说这就好,眉间略显担心的郁色霎时散去。接到乔奈,他直接开车回住宅,父亲暂时未回,客厅没有人。
李阿姨见到他们,说道:“菜都在厨房热着。”
这几天梁贞和父母吃饭都是分开的,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妈不在吗?”
李阿姨回话:“在楼上画室。”
看样子是嘱咐过李阿姨不和他们一块吃了,梁贞没有说些其他话,表情未变,在坚持的事他有着异常的固执,绝不妥协。
深知这点的李阿姨自知无法劝和,只好顺其自然。但乔奈心里不是滋味,表面假装对这些毫不知情。
到了夜深人静,那种独在异乡的孤寂令她宛如沉在一汪深海里,挣扎无效,哭喊无用,白天有新同学,有跟不上但必须要努力学习的课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可夜晚静下来,陌生无依的感觉会令她整个人空空的,她尚且不知该怎么发泄。
乔奈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走到书桌边,拿出笔记本写下第一封抬头给奶奶的信,即便奶奶生前并不认字。
奇怪的是只要动了笔,她心情跟着好受了许多,在信里她给奶奶介绍人好心善的梁贞,介绍美丽的新校园,提到自己的新“家人”时,她笔一顿,最终还是写下:
“他们并不喜欢我,我好像连累到梁叔叔的家庭。”
写完纸上便有点湿,她一抹眼,哽咽声刚卡在嗓子眼,猛然听到外面楼下滴滴滴的警报响,声音突兀,吓得她一声哽咽转成一道闷嗝。
她疑惑地打开窗探头看是什么情况,就听有人在大吼:“给我站住——你这个浑小子!”
声如洪钟,尾音带着老人特有的一丝嘶哑。
是隔壁的住户,乔奈望向隔壁大门那里,月色皎洁,她窗户口的视野正可以把隔壁没有遮拦的院子看得一清二楚。
铁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渐远,接着传来车子开动摩擦地面的刺耳声,而老人还在院中怒道:“老赵,赶紧开车给我把那个兔崽子抓回来!”
随着有人应声说好,似乎一出没头没尾的事件到此落幕。
乔奈一头雾水地关上窗,坐回座位将写给奶奶的信认真收尾,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敲响:“乔奈,还没睡?”
是梁贞。
乔奈开门,看见梁贞在扣大衣外套的扣子,“这么晚梁叔叔要去哪?”
梁贞笑说:“邻居孟家的小儿子半夜跑了,打电话要我去帮忙找人。”
跑了?乔奈不解,她见梁贞要出门,急急忙忙从衣柜里取下一件长外套穿在睡裙外面,表示她也要去。
她想跟着梁贞,哪里都想跟着,在走廊灯光下,她的眼睛如雨后的花园,湿漉漉的,像刚经历一场风波后,对温暖刻满依恋。
梁贞那到嘴边要她好好睡觉的斥责不忍出口,一只手颤着搭在她的肩膀,只好同意:“好吧,注意别着凉。”
追孟家小儿子的路线是往机场方向,梁贞开车路上顺道接一个人,正是他的好友,乔奈也认识——吴沉羽。
对方上车后看见乔奈在副驾驶位置,便将手里夹的烟碾灭在梁贞递过来的烟灰缸里,嘴上嘻嘻哈哈着道:“孟殷这小子,五年如一日的跑,我看以后孟老爷子够呛。”
小时候铁门高,孟殷矮,跑不远,现在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聪明,这不,还会叫上同伙开车带他走。
听到熟悉的名字,乔奈一惊,原来孟殷就是隔壁孟家的小儿子,难怪之前觉得名字耳熟。
对于吴沉羽的调侃,梁贞笑而不语。
“大晚上他也跑不到哪去,”吴沉羽紧了紧外套,“叫上我俩帮忙其实多此一举,你看前面。”
他自己说着,自己贴向前座的座位背,仔细瞅前头,继续:“还真出动警队了!”
乔奈顺着他的视线瞅,可不,前头清一色白蓝相间车队,占据深夜整个空荡的大道上前行,格外醒目,只是没有鸣笛。她年纪小,只纳闷着为什么孩子跑了要这么多警察抓人。
如吴沉羽所言,等他们到达机场附近,警车早包围住其中一辆蔚蓝色的轿车,乔奈不认识车是什么牌子,倒是身边的吴沉羽咂嘴:“啧,好几百万的保时捷,孟殷这次的同伙可以呀!”
机场周围一片空寂,行人和路过的车辆寥寥,若是一般人看这兴师动众的架势,准误以为追缉了不得的罪犯。
名车的车门在众目睽睽下终于打开,先是一条长腿伸出,再探出半个身子,接着站定,对方淡定地关上车门,压根不觉得自己是让大家大晚上不睡觉的罪魁祸首。
“孟殷,”乔奈刚张嘴,已经有人盖过她的声音呼出声,那人头戴安全帽,骑在带警徽的摩的上长腿一扫,轻松下车,他走到孟殷前,声音严厉:“回去!”
惨白的路灯光下,孟殷还是白天的一身蓝色校服,他的肤色几近透明,加上由于五官的比例完美,更不像一个真人。
他毫无表情地不说话。
开口的人无奈了,嘱咐旁边的同事:“押他上警车。”
在大人们看来,孟殷很是温顺,不像做出离家出走这离谱事的孩子,没人多说指责的话,他被带走后,警车来得快去的也快,只剩下那辆蔚蓝色的保时捷孤零零的停在道路中央。
吴沉羽敲这车的窗口,“有人在吗?”
自然是有的,车窗摇下,一张女人漂亮的脸露出来,因为一头乌黑的卷发,整个人都充满成熟的风韵,柳眉微淡,眸如秋水。
女人轻轻斜了吴沉羽一眼。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嘿,”吴沉羽摸摸吃了尾气的鼻子,对着车远去的方向不知作何言论。
梁贞适时拍拍他的肩,“我们也回去吧。”
一行人原路返回,路上乔奈不放心地问:“梁叔叔,孟殷会安全回家吗?”
得到梁贞肯定的答复后她略略松口气,睡前她打开窗盯着隔壁的动静,隔壁别墅的灯光一直是亮着的,直到她上床睡觉前都是一样。
这晚她没有无梦,也没有梦见草原,而是高高的楼台上,一道蓝色的清瘦影子迎风摇摇欲坠。
“别!”她疾呼。
那影子转过身,惨白的月色下是张惊艳的脸。
看清是谁,她紧张地又一次喊道:“孟殷,别跳!”
高台下汹涌的黑色海浪在拍打,随身要将孟殷吞没,对方的沉默和印象里有些不同。
对了,她看出来了,孟殷的脸上从来没有表情,可现在他却非常不开心,眼睛里没有任何亮色,乔奈生平第一次在梦里理解到一个词语:悲伤。
第二天醒来,乔奈立马有机会运用到这个新理解的词,她也好悲伤——她竟然上学第二天就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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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珍惜男主还小!长大要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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