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流行一句话“爬过赵九铁，川西随便野”，起初不知赵九铁什么意思，后来问了同事才知道“赵九铁”是成都周边三座未经开发的野山，深受户外圈喜爱。其中赵为都江堰的“赵公山”，九为彭州的“九峰山”，铁为彭州的“铁瓦殿”。彭州离郫县很近，可它的地理属性就厉害多了，三大徒步野山它就独占其二，难度系数还位居二三。
之前偶然听同事提起铁瓦殿，当天又在朋友圈看到一个曾经教我尤克里里的老师分享了登顶铁瓦殿的经历，他们的分享，唤起了我爬山的决心。一直觉得什么事情一旦计划得太久，到最后一般都是拖着就没兴趣了，就像谈恋爱谈了七八年十几年的，最后大多都走不进婚姻的殿堂。
那就去吧。都说入门赵公山、进阶九峰山、毕业铁瓦殿。狮子座总是倔强的，这次决定跳过前面两座山，直接挑战铁瓦殿，先把最难的搞定，剩下的不就轻松拿捏，就像吃一串有好有坏的葡萄，先把坏的拿下，剩下的都是希望。于是赶忙跟同事要攻略，可同事一听，二话不说直接劝退。但是期待值已经拉满的人，是不可能被轻易劝退的，转头又向老师咨询。老师永远是老师，给出了真诚的鼓励与详细的攻略，从线路、装备、食物、现场情况、心理建树、体验感等各方面，都一一给我做了最贴心的讲解与提醒。
本来计划当周周末就出发，结果周五晚上妹妹来家里，耽误了早睡时间，第二天晚上老姐又来家里，也是聊天到很晚。我知道在睡眠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高强度登山，体力肯定跟不上，危险系数倍增，于是计划执行失败。
有天下班回家吃饭，提起想去爬铁瓦殿，原来爸妈这两个快六十高龄的中年人早就去体验过了，我说准备去试试，结果老爸丝毫不含糊地说：“就你那点儿体力，根本爬不上去。”然后又给我详细描述了山有多高、路有多险、攀登有多难，一直说到我望而生畏，再次放弃。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但这次先把倔强放一放，就从入门级赵公山开始吧。
赵公山，传说财神爷赵公明修炼成仙的地方，位于都江堰市玉堂镇，属于青城山脉的主峰，也是最高峰，海拔2400多米，全程往返12公里，爬升高度1200米。这地方火起来，可能是因为在经济这么萧条的大环境下，大家都有一颗真挚虔诚的发财心吧，毕竟本土神仙保佑本土人，都想去沾沾财神爷爷的仙气，多多少少发点财。
这些年，虽说走不远，但说走就走已经成为习惯。一早把大茜送去画画班，按导航出发。这里不得不说说去时的路，那简直叫一个惊心动魄，汽车从攀山路开始，几乎一路都是坡度成六七十度的连续急转弯，全程盲区，好几个陡坡急转弯的，我都以为会飞出去，胆快吓破了，心脏跳得比发动机震动还强烈。幸运的是一路上都没有对向来车，才保了这一路平安。
早上十点五十分，一路悬着的心终于跟着车子到达了网上推荐的月栖山舍停车场。下车那一刻，心有余悸，全身发软，腿有一些轻微颤抖。我问停车场的小哥这条路怎么这么险，几个不认识的人走了同样的路，也都在抱怨太难走。小哥说，你们走错了，不应该按着网上说的那个地方导航，随后给我们指了另外一条路，说这条好走很多。原来人在没有找到正确的路时，即使走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头，但愿世上的可怜人们都能早日找到正确的路。
停好车，十点五十五分左右，开始正式爬山。大概天公想要为这次登山增加点难度系数，让体验值达到最佳，于是天空飘起了小雨。本来提前备好了两瓶水，想着背两瓶水爬山太重了，干脆拿了一瓶出来，装把伞吧，万一雨下大了。一次没经验加没头脑的登山活动就此开始。
上山的前段路程基本是乱石堆砌而成的阶梯，阶梯高度较高，对缺乏锻炼的人来说每上一层都很费力，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脸颊发烫，大喘气，实在走不动了就随地一坐。好在山下雨不大，植被茂盛，路几乎是全干的。这一段路基本没难度，就像小时候的考卷，前面的题都很简单，越到后面越难下笔。
不到两小时就到了网上说的“狗狗庙”，一个很简陋的寺庙，我猜是因为庙里养了很多只大黄而得名，但我觉得应该叫道观更合适，毕竟这里供奉的是我们的本土神仙财神爷爷。刚上来就听到一个女生激动地说：“哇，我们终于到狗狗庙了”，这时旁边一位老道长气汹汹地说道：“啥子狗狗庙，哪个给你们说这是狗狗庙，叫狗狗庙，那不是这里面所有人都成狗了。”我心想，老道长所言极是。
一路上出汗实在太多，我唯一带着的一瓶水差不多还在起点的时候就喝完了，这时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弃水带伞，后面的路更让我明白，在这里就算雨把天下漏，伞都是没用的，因为你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来打伞，手是用来在地上爬的。
还好庙里有水卖，卖水的正是刚刚怼人的那个道长，水的旁边写着价格，矿泉水十块、雪碧可乐王老吉统统十五块，这个物价，果然是得了财神爷庇佑。本想买两瓶可乐备着，可看着这个价格一点也不可乐了，将就买两瓶“便宜”的矿泉水吧。
我问道长：“水这么贵，我多买几瓶有优惠吗？”
还没回过神，就被毫不留情地怼开了：“你买十瓶、买完哇也这个价嘛，我这又不是汽车拉上来的。”
我说：“这都是背上来的吗？这里真的就只有这一条上山的路吗？”
道长：“你说哪儿还有路嘛，我不从这儿上来，难道我飞上来啊？”
算了吧，还是老实付钱，少说话，少挨怼。
狗狗庙（虽然道长不乐意这个名字，但还是随个大流姑且就这么叫吧）是赵公山的中点，爬到这里路程就完成一半了，可不要高兴太早，因为到目前为止，你只是走完了豪无难度的天堂路段，剩下的路，一言难尽，等走过去再描述吧。
休息的时候，专门跑去找道长聊天。
我说：“师傅，平时这里就你一个人守着吗？”
道长：“对啊，就我一个人。
我：“你这里香火这么旺，收不收徒弟呢？”
道长：“不收，现在的徒弟都不做活路，太懒了。”
我：“你要安排徒弟做，他就做嘛。”
道长“算了算了，现在的人喊不动，太懒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修仙和上班都一样，到哪儿都得干活才受人待见。
正说着话，一位女士走进殿内，五体投地跪拜财神，看她拜神的手势跟动作十分虔诚，我正心生佩服，可道长斜眼瞟一下说道：“你要上香嘛，光拜有啥子用，就算你把他拜烂，他烟都闻不到一点，囊个保佑你。”女士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不受干扰地拜完才离开。
估计是以为我想拜师，道长继续唠起来，说：“你哇，回去好生把婚结了才是。”
我说：“我早结婚了，娃娃都十岁了。”
道长：“你都结了婚嗦，对，结婚才是对的。”
随后问起我从哪里来的，我说：“郫县。”
道长：“友爱也是郫县，安德也是郫县，你是郫县哪儿的嘛。”
我：“我红光的，你知道红光不嘛？”
一听红光，道长更起劲了，说：“我咋个不晓得，早先红光从苏联进口拖拉机，拉谷子，亩产万斤。”我说那不是吹牛嘛。他说：“咋不是嘛，下面全是堆的谷草，上面铺一层谷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那段大跃进的历史。
果然是道教，与劝人看破红尘、脱离世俗背道而驰，他劝人入世，好好生活。能怼人的绝不好好说话，坚决内耗他人，舒坦自己。难怪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崇尚道教。
休息得差不多了，跟老道长道了个别，继续往上走，来都来了。
越往上走雨越大，路也从石阶梯逐渐过渡到碎石，泥泞，陡坡，泥巴路遇到下雨天，简直难度系数猛增。爬山方式也从双脚切换成手脚并用，路人调侃说是从两驱模式切换成四驱模式。很多路段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这里不得不感谢一下在路旁绑麻绳的人，如果不是有麻绳的帮助，我想很多人直接就退却了。
有麻绳的地方可以使劲拉着绳子，像攀岩一样，慢慢往上爬，绳子没有了就抓路旁的树根、枝条或石头，总之你必须抓紧一切你能够着的，踩稳一切能支撑住你的东西。大自然果然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每次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都有一支树根或者一根枝条出现在面前，把我拉出深渊。
一路上，走着走着就有人突然从你面前滑下去。面对摔下来的人，大家在担心之余，会安慰道：“摔跤很正常，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坐滑滑梯。”完了还不忘给你来句加油。所以，还没到终点，所有人都成了泥娃娃。当然这里没有人会嫌弃你脏，反而衣服越脏，别人越同情你。
在一个实在无法前进的地方，一个下山的大哥从高处把手里的棍子伸给我，叫我抓稳了，把我拉了上去，我连连道谢，大哥说：“不用客气，都是驴友，互相帮助正常。”我想告诉大哥，我不是驴友，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一个人挑战这种高难度户外运动。但此刻，我知道了“驴友”的含义，这么恶劣的环境都劝返不了，还非要乐呵呵地往上走，这不就跟驴一样犟吗。
明明脚下的路已经很艰难了，还总有人对你说：“这里算好的，前面才烂到你无法想象，加油。”其实大家都是善意的提醒，便于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的确，越往上走，雨越大，路况越差，并且全程都是信号盲区，我不像别人有队友，遇到困难还有个帮衬，今天要是摔下去，或者出点事，可能连个报警的人都没有。越想越没勇气，正想要不要返回的时候，走在我后面的一个岁数差不多的男生，也说干脆退回去了，等下次天气好了再来。眼看男同志都没信心了，我一个女生也退了吧，毕竟小命要紧。
刚准备跟着那个男生往回走，突然他一脚踩滑了，摔趴在地上，往下滑了好长一段，还好人没事。我以为他干脆就下去了，可他却爬起来说：“算了，反正跤也摔了，都到这了，就再往上爬吧，不然这一跤摔得太不值了。”旁边下山的人也不停地鼓励道：“加油，再坚持坚持，前面最多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了。”
看来我确实是个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的人，看着摔跤男子的反应和路人的鼓励，也决定再往上走走。
下午一点五十左右，下山的人都说：“加油，马上就到了”、“加油，最多还有一个小时了”。本来希望就在眼前，可事实证明这一小时真的太长太长，长到足足有一个世纪之久……
此时腿已经使不上劲，脚踝酸软，膝盖无法弯曲，因为没有专业的登山鞋，脚趾被磨得疼痛难忍，只好停在路旁休息一阵。这时后面上来一个男生，看到我面露难色、大口喘气，鼓励我继续往前走，他说前面不远了，他已经有队友到顶上了。我的脚像绑了沙袋一样，强撑着杵着手杖艰难地挪着步子，男生很善意地从后面把我的背包往上托着，帮我向前使力，借着助力，我的脚步变得轻松点了。在这陌生的、最大善意的托举下，终于在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登顶成功。我们互相帮忙在最高处拍了照片，很抱歉，我的拍照技术一向拿不出手，于是很尴尬地提前告知对方，不要对我拍的照片给予太高期待。
山顶的风，吹走了来时的狼狈。
这一行，听到最多的话是“加油！坚持！快了！”
本以为可以靠着自己的信念到达顶峰，但其实是一个个陌生人给的鼓舞与帮助将我送上这群山之巅，平视漫天云海，瞭望众山之小。
山顶还是一个财神庙，和半山腰的狗狗庙差不多。在这里吃东西休息的时候看到一个很憨厚面善，看起来60岁左右的大叔，也是一个人爬到山顶，他说他已经来了三次，这次终于登顶了。大叔笑得很淳朴，很真诚，我们也跟着他笑了。所以，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不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的那一刻吗？
世上没有只前进不后退的人生，也没有只上不下的山。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为了安全起见，本来想跟着上山时托举我的神仙队友一起下山的，但是看到他们一行人的装备和前进速度，我知道和他们一道我肯定跟不上，避免掉队，只能开启笨鸟先飞模式，跟他们道了别，就跟着三个在山顶遇见的小姐妹先下山去了。
三个小姐妹中有一个讲话的声音、节奏跟我的一个同事特别像，如果不抬头看，还真以为这次是跟同事同行的。两个户外经验丰富的姐妹上阵，冲前锋带路，她们一步一回头，叮嘱后面的队友哪里该当心，哪里需要注意，还热心地帮我调节了我的登山杖。他们还一路负责拍照。
下山时雨已经停了，路干了许多，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往下走，像认识了许久。这趟被雨水和汗水浇得褪了色的行程被她们渲染得五彩缤纷。再次走到一个不好上也不好下的地方时，我正在思考怎么落脚，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个男子愤怒的吼叫：“走，起来走！”
接着一个女生生气地吼道：“我走不动了。”
我站稳了仔细一听，猜是一男一女，女生体力不支走不动了，男生不照顾，反倒紧逼女子赶快走，男子一直骂，女子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眼看男子骂急眼了，女子还不服软，冲着男子吼道：“我就不走了，你打我嘛，我看你就在这儿打我。”
就在我们都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男子拿起登山杖，一棍子打在女子的手上，我在起码三米开外的地方都听到“啪”的一声，无法想象那一棍子的伤害性有多大，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在最前面带路的姐妹，赶忙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拉住男子，其实我也想上前去劝架的，只是当时的路不上不下，确实过不去。只能口头劝男子不能冲动，有话好好说。
女子想撑起来继续吵，才发现手臂的骨头都被那一棍子打错了位，女子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吼道：“每次都是这样，说几句你就动手，你今天就在这儿打死我吧，你直接把我推下去吧。”眼看都这样了，男子竟然还想冲上去动手，要不是带路的姐妹把男子拉着，旁边一群人劝着，真担心今天会发生一起悲剧。
劝了许久，男子终于把女子搀扶着往上走，我们也继续下行了，不远处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吵叫的声音。
当然，这个小插曲也成了下山路上的头条，作为女性，我们都同情刚刚的女子怎么会遇到打女人的“渣男”，也疑惑她明知这男人的脾性，竟然还敢跟他一起来这荒山野岭。大家都还担心女子会继续挨打的时候，一个姐妹说，万一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毕竟她说了男的不是第一次打她了。也许吧，毕竟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下山确实快了许多，只是脚已经痛得没办法正常行走，只能侧着身子，用脚掌外侧着地，一步一步挪下去，尽量减轻脚尖压力。
快到山脚的时候，又碰到了上山时托举我的队友一行，我们提前那么久下山，结果还是被赶上了，所以笨鸟先飞是对的。他们在树林里拔了很多野茶树，顺手送了我一棵，也算是今天的战利品，不虚此行了。
回家途中，脚腕已经不太有知觉，踩油门的劲都快使不上来。天已黑尽，为了保证安全，一路四五十迈的速度到了家。回家第一件事，是赶忙将陌生队友送的野茶树种上。等到彻彻底底地洗完身上的泥土，才发现手上、膝盖上全是擦破皮的伤口。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个九年义务教育学到的理论知识，终于在今天服务于实践了。赵公山本来没有路的，是被一群热爱之人踏出了一条登顶之路。
今天的电量彻底耗尽，躺在床上，全身酸痛，但很舒坦。其实还是放心不下在山上挨打的女生，希望她好运。
葉葉
2025.6.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