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闲了,上街搜腾几本旧书,也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那几年在兰州上学时,已经很完整地享受到了双休日的待遇,加上周五下午课少放学早,晚自习全凭自己的安排,可去可不去,那么,像我这么一个不怎么好学的人,就有了很充足的自由时间。一到周末,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干,消遣余暇最好的办法,一是到文他宫去看戏,一是找旧书摊淘书。
兰州的旧书摊,比不得北京上海等大都市,但自有它的特点。最大的特点就是并不那么集中,除了隍庙、西站、陶海、培黎、文化宫等几个旧书比较集中的地方之外,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城市管理还比较松懈,在有些夜市、学校门口甚至是小区门口都能看到不少卖旧书的摊点。每当路过这里看到这些的摊点,我总觉得就是意外的收获,从而内心充满喜悦地去翻拣一番。
去这些地方,每次总能淘到几本中意的书,拿回宿舍去,躺在床上,翻着看看,觉得很有趣味。这样,一个学期下来,总会淘到一两箱旧书。而四年的学上下来,新书旧书归结到一起,也有不少了。记得当时找了工作,要去单位报到,我的书滞留在火车站,单位配了一辆双排座小货车,才给我拉了回去。
至于,淘旧书的乐趣,也有一些,我想分别说一说。
一是捡漏的乐趣。
这可能只是爱贪占小便宜的心理使然吧。但是我看了一些名家书话,他们基本是无一例外地都从里面享受到了乐趣。朱自清说他有一次在北平搜杜诗,见到一本《杜律分韵》,摊主索价三百元,就只好作罢,但在第二次碰到这本书的时候,主人只要两元。叶灵凤经常去上海北四川路添福记买旧书,老板是个酒徒,经常烂醉,他有一次就拿一块四毛钱的价格,买了巴黎版的《优力栖斯》和一册“只合装在枕函中的”《香园》,他说这简直使人不能相信。
黄裳当年在一家旧书店的一堆乱纸片中,翻到了郁达夫《饮食男女》的手稿,绿格稿纸,龙飞凤舞。当然到了现在,在旧书摊上捡大漏的机会基本没有了,我的所谓捡漏,就是极低的价格,买到版本比较好的书。但也有过一次捡大漏的机会,花了区区几百元,买到了一麻袋古籍。书拿到手了,但也有点心酸,因为这是一个年轻人处理的他父亲的藏书。
二是翻拣的乐趣。
其实这也是“淘”的乐趣。这如同淘金,也如同拣玉,关键在就在那发现的乐趣。有一年,我和朋友去茅宴河滩拣玉,在乱石滩上,捡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朋友说这是祁连彩玉的籽料,回家去找人打磨,竟然是一块“松花绿”彩玉,就高兴地要跳了起来。而蹲坐在一个规模比较大的旧书摊中间,挑选出一本好书,就如同在河滩的乱石中间捡到一块美玉,有时候简直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但这样会造成很坏的结果。倪墨炎先生就有过两次教训。一次是他在一家书店发现一本鲁迅先生的一本小说集子《彷徨》,扉页上写着一行字:“这是鲁迅先生送我的书,赵平复1929年。”赵平复就是柔石,这本书就显得极为珍贵了,结果他一高兴,不小心说了出来,书店就不卖给他了。还有一次,他和黄裳、姜德明去旧书店拣书,居然拣到一本湖畔诗社当年编印的《春的歌集》,竟压抑不住兴奋,说了出来,却被营业员听见了,怎么也不肯卖给他们了。
但有时候一番翻拣,弄得两手乌黑却了无所得。但据阿英先生说,这并不会吃多大的亏,在翻拣的过程中,可以看到不曾见到、不曾听过的许多图书杂志,“会像过眼云烟似的温习现代史的许多断片”。也是,手里边经过的书多了,总会增长一些见识,了解一些版本目录方面的知识,也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三是修复题跋的乐趣。
一本旧书买回家,上面往往有经年的尘土,需要拍打干净,书页有折痕,需要小心抹平,封面有残破,需要打浆糊修补。这样,经过自己一番细心收拾,一本破旧的书,就会变得格外齐整,再小心地插放到书架上去,就像农民把粮食码放在自家仓库里,心里是踏踏实实的收获感。我有一架书,上面放的,大多是这种旧书,站在前面,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段沧桑岁月。
另外,我还有个习惯,就是书买来了,在扉页上题写几行字,比如买书的时间、地点以及当时的情形。现在,有空闲了,翻开二十几年前买的书,眼前就会浮现出当年的场景。比如我有一本袁行霈先生的《中国诗学通论》,是近百万字的大部头学术著作。记得这本书是在我大学毕业的前夕,和老友魏军武在逛师大旁边的晨光书店时买的。面对三十九元的定价,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去付款的,结果发现军武已经替我付了款,说毕业了,就要分别了,正好可以做个念想。回来之后,我就在这本书的扉页上题写了这段经历。现在翻开看,近二十年前的情景,如在目前,而我和军武,都成了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了。最近可能因为是手机用多了,眼睛有点粘,看东西有点模糊,就很担心这是不是步入中年的变化。这几天正在给学生上韩退之的《祭十二郎文》,他说自己“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且“苍苍者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简直是要步入老境了,联系自己的变化,也生了一番感慨。
说着淘书的乐趣,却生出年华易逝的感慨,但把话说回来,有可供念想的老友,这不正是有趣味的生涯吗。
四是意外收获的乐趣。
我这里要说的意外收获,是指买来的旧书,里面往往夹带着别的东西。
有些是作者本人的亲笔签名。比如前几天在多抓鱼上买了著名作家李锐的散文集,收到书本以后,发现扉页上竟然有作家本人的亲笔签名。李锐曾经是中国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一位作家。这里再说个题外的话,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落了空,那么今年应该诞生两位获奖者,如果给亚洲一个名额,会不会是李锐、余华、闫连科或者村上?
有些是藏书这本人的题记。我的案头有一本张中行的《流年碎影》,扉页上题写着两行字:“今天,张永顶着雨从北图给我买回这本书和人任继愈的《念旧企新》。99.7.7。”此人读张中行,读任继愈,又重友情,但不知为什么这本书会流落在旧书市场。
除了这些笔迹,旧书中夹带的,还有旧主人夹在里面的粮票、邮票、钱钞、老照片、选民证、煤油证、印花税票等一些岁月留痕,翻着看看,也很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