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芽子,带着脑袋微微晃动,随着呼吸,吸气的时候,她摆向我,呼气的时候她开玩笑似地往后躲,幸得台沿的泥土托着、护着,不然这小家伙可得睡成个“睡美人”。抬头看,树叶也不安分,吊在枝上荡来荡去,就像体操运动员,昂着头扭动身体,叫底下那些小家伙见识见识什么叫旋转,什么是跳跃。不过,得慎出风头,不然便像那几个打着转从枝上坠下来的,面子是不敢露出来的,只抛个底子,不然可怕被那些丫头们瞧见羞死个人呢。
既到了冬,最怕的便是寒风,个位数的气温也就不说什么了,最怕的是遭遇了这说来就来的凛冽的寒风,准得把那冬日里还忙着囤货儿的耗子给冻翻几只。我就见过那么一只天不怕地不怕,寒风里还忙出洞的小耗子。灰不溜秋的,身体就那么蜷缩着,生怕旁人看不出它是怎么没了小命的。它的脑袋低得很,仿佛头上举了什么东西似的,眼睛却又瞪得极大,是不甘心那么孤孤单单在这级梯上永远地睡下了么?我哪知道,不过生了一丝怜悯罢了,可要像大个儿乔那样给这孤独的魂灵置办一个樱花般浪漫的葬礼,我是做不到的,毕竟这冬日里,严酷的成分总是多于浪漫的。
然而,用心生活的人总能逮到几个放晴的好日子。哪怕气温依旧是上不了十位数,我们依旧离不得毛大衣,每家每户依旧欢喜围坐在火锅边儿上呵气。云缝里镶上了薄薄的金丝丝,给织女织,金丝丝也能变成金片片。等着炸开那足了掺水儿墨汁的云儿,就仿佛拉开了一块灰暗暗的围裙,露出这块蓝蓝的水晶,嫩汪汪、水盈盈的,像城脚卖的豆腐,像薄荷味儿的果冻。我有什么办法,这比喻或许真是嫩滑香甜,不过,我还真是找不出更好地东西来形容这冬日里难得的碧蓝。总之,老天爷舍得放晴了,于我们这种患了“阳光癌”的人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然而,不得不说,在冬日里能为我们炸出这妙哉日子的,还得是这说来就来的,风,只是,这一次,他轻轻地来了,挥一挥衣袖,送来了春天一样的串成珍珠一般的故事。瞧,窗外,故事还在继续……
那是我最爱的打扮。天儿还不那么凉,穿那样一件羊毛衫是错不了的,外面再裹上一件罩衣,我最熟悉不过。那种红白格子密码密实地从脖颈排到小腿肚子,是乡下女人常有的打扮,像我的母亲。逢年过节,除了那些要另请厨子办宴席的人家,哪家的女人不是这个打扮?窗子底下这个有点儿不一样,女人的头发全给叫做时间的臭小子染成了雪白,只是应发短,白白的倒不至于贴着脑袋随风摇来晃去。她该是特意乘着这好天气出来锻炼的,不敢跑,只能走,不愿跑,只想走。来来回回走上几转使他们相信年岁也能这般兜兜转转增它个几岁,长命百岁也不过就在脚下这几步……
那边,呵,定是一对夫妻,看得出来,由中年跨入老年,自然不会像小年轻那样时时都想握了爱人的手,依靠着对方慢慢地走。他们,简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岁月沉淀下来的是平和与从容,浮华的一切都被时间的长河冲走,能安享这一刻的静谧与美好也是一种美好。女人走在前面,手上的白口袋里是一条鱼,或是猪头肉;男人跟在后头,默默地,低垂着头,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同样提了一个大的蓝色袋子,里面的东西看的很清,碧绿的、翠嫩的,是青菜叶子无疑。鉴定完毕,两口子忙着回家做晚饭。今晚,免不了是一个清汤鲫鱼卧一根翠葱再加一个素炒菜叶,清淡爽口,盈盈的,带着香气的,如同傍晚微风,吹进心坎儿的是凉丝丝的安慰,咀嚼下去的是对明日的期许与盼望。远了远了,就算是够着窗沿我也看不着了,那么快就远了,快快回去吧,你们去享受大餐,我就在这继续乘着风将思绪如春日里的柳絮样飞洒,在这个浪漫的、吹风的日子里。
出来了,出来了,这一次是对母女。母女走在一起,当母亲的总是吃亏一些,为什么?谁会一路跑跑跳跳?谁会一脸天真地在大树底下站定呆呆看着灿灿的叶子直往下坠,然后又回过神一般急匆匆地跑上前拉住妈妈的大手?这最可爱的不过就是这些到大不小的毛孩子。他们的眼睛亮得像珠子一样,只珠子不会渗出汪汪的水罢了。或者说,更像是妈妈还在怀孕的时候,摘了天上两粒亮晶晶的给准备着的。夜里,只待他们乖乖眯了眼,那么天空上便又多了两粒水晶一样明亮的星。红艳艳的小棉袄、红澄澄的小短靴、红扑扑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小爪子,风啊,看到了吧,你得轻点儿吹,再轻点儿,小姑娘可经不住你这么吹呢。
总是要天暗的,这次又不知是哪个坏家伙,风风火火地使了劲儿那般抖出墨汁儿来,这次的墨汁儿浓浓的稠稠的,云儿想躲都躲不及,算啦,睡吧。风动时候发生的事,我在窗前明眼看着,就算天暗了我也不走,谁知道,你走了以后,会不会有那亮晶晶的小珠子一粒粒悄悄溜出来,替你坐在窗沿边儿同我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