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楼房

那座老楼房在我们家那栋平房的正对面,都属于开关厂的宿舍家属楼,所以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楼房共有三层,有点破旧,但在我眼中它很亲切,有着母亲一般的宠溺和骄纵。有一次我带着小学同学来街坊里玩,就在这座老楼房前面放声大喊,把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敢这样做?要是我妈得打死我。”

它是老式楼房,经过风雨侵蚀砖的颜色已经转成黑红灰色,两个单元,楼道里没有灯,漆黑一片。当太阳升起来照在它上面仿佛是为了照亮它的黑暗、晒干它的潮湿和霉菌一样,但这不妨碍它成为我们孩子的乐园,捉迷藏的绝佳场所。它的好处还不止于此。

它的楼梯是生锈的绿色铁质圆形扶手,上面的绿色漆已经掉得斑驳,但是胆大的孩子仍然很喜欢从三楼一直滑到一楼,我会只滑一楼最长的那一截。

二楼和三楼的窗户是楼道里最大的光源供给,二楼的玻璃支离破碎。我们经常爬上去跳到外面的一个小平台上玩,这让很多大人们看了都心惊胆战。但那时候看着大人瞪圆眼睛捂着嘴的神情似乎是我们最乐此不彼的事情。

二楼平台的左下方,也就是单元门的左边、一楼水房窗户的外边有一个煤堆高高地垛起。于是孩子们便创造出一个游戏,从二楼的小平台上往煤堆上跳。一个个小身影排着队从上面“扑通”“扑通”地跳下去,伴随着一张张紧张泛红的小脸、一声声惊呼和跳下去以后开心的笑声。

忽然从水房里传出一声厉喝“谁?找死!”孩子们立刻四散奔逃。

喊话的是一个胖男人。他的头发浓黑带点卷曲,肚子大得像怀孕七个月,一双小黑眼睛和一撇小胡子,像极了《阿凡提》里的地主巴依老爷。

从楼房那两扇破烂的木头门进去正对着就是公共厨房,一层的住户除去两边把头的家里有灶台其它住户都在这里做饭。

在中午和晚上放学以后,楼道里就会飘出来炒菜的香味,那是一种葱花混合着热油的焦香,还伴随着炝锅的“嘶啦”声,以及锅铲的碰撞声还有女人们的尖声说笑,偶尔还会混杂着低沉的男声。

厨房一进去左边的东墙一排是两个灶台,上面放着酱油醋瓶子。靠南的窗户已经被打碎好多年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塑料布,因此采光不太好。窗户旁边的西墙是一排水池用来淘洗蔬菜,因此地面总是水淋淋的似乎没有干过。水池再过去靠近门的北墙拐角是放煤的地方。

屋里唯一的照明物件就是一个黄色灯泡,在有着蜘蛛网般密麻分布的裂纹的天花板上由交织缠绕的两根绝缘线拴着悬垂在半空。昏暗的灯光让一切显得朦胧,再加上做饭的热气让这个小空间充满一种氤氲的气氛,使这里除了潮湿、昏暗之外又多了一点温暖和烟火气。

让我们对这座楼生出极大好奇和神秘、刺激感的是那个传闻,据说二楼曾经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上吊自尽,这让我们进入这栋楼有了一种探险和勇敢的意味。我们用稚嫩的目光去观察一张张面孔,试图看出一些故事。

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着漂亮体面的衣服、身上带着香气、踩着高跟鞋“笃笃”地从二楼下来的女人,她开了一家服装店。她的丈夫又瘦又高背驼得像个虾米,儿子的眼睛很大是我的同班同学。狡猾的他用很多漂亮的鹅卵石换走我家柜子里的一大摞白纸。

多年以后他成了电影演员,而他气质优雅的妈妈据说被一个军官接走了——那人是她的初恋,结束了与他爸爸的婚姻生活。怪不得每次见到他父亲都没有什么笑容,总是低着头背着手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从来不跟左邻右舍说话。

一楼西边数第二户南面住的那户人家,男人每天喝酒喝到醉,走不到门口就摔倒在楼前的泥水坑里。他媳妇有点黑,喜欢打麻将,说一口我听不懂的方言,总是带着微笑。

因为经常和单位一个男人一起上下班、打麻将被传绯闻,但我不太相信,也很同情她。

因为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去敲门告诉她男人又喝醉摔倒在泥地上的时候,看见她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房间里也没有开灯,似乎看到了她的孤独和寂寞。

在醉酒男人一家的对面住着一家回民,他家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姐姐和我年龄差不多也常来我家玩。一进他家就扑鼻一股羊肉味。有时候赶上我家吃饭,她也会吃上一碗,肉焖面她也没有拒绝。

每逢周日,他们的爸爸就带着她和弟弟去游泳,这在那个时代很新潮。我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拿着游泳圈的得意洋洋的背影渐渐走远。

上初中以后看见她口中叼着烟跟男孩子在一起,后来她早早地结婚了,来找我时她敞着怀穿着低领衣服,比小时候胖了很多。感觉她变了,眼睛里少了些什么。

老楼房又出现在脑海中,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又浸润在柔和的夜色里,在过年如雷的鞭炮声中,也在一群孩子的吵闹声,它一直默默地矗立,沉默无言又凝视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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