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木抽屉里的秘密
搬家公司的卡车刚驶离别墅区,陈宇就抱着他的恐龙玩偶钻进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林慧推开雕花木门时,看见七岁的儿子正踮着脚,把一个相框塞进衣柜最上层的抽屉。相框里是她和前夫周凯的结婚照,周凯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陈宇最像他的地方。
“小宇,妈妈帮你整理好不好?” 林慧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这间房比他们以前住的整个客厅还大,墙壁刷成了陈宇喜欢的天蓝色,顾明远特意让人定制的恐龙主题衣柜闪着光滑的漆光,但孩子紧绷的脊背像根拉满的弓弦。
陈宇猛地转过身,怀里的恐龙玩偶被他捏得变了形。“不准碰!”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前的碎发因为急跑微微汗湿,“这是爸爸的东西。”
相框的玻璃边缘磕在抽屉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慧的指尖顿在半空,视线掠过床头柜上顾明远刚放的乐高礼盒 —— 那是昨天在玩具城挑了整整两小时的限量款,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天鹅绒地毯上,像个被遗弃的信使。
楼下传来顾明远的声音,问要不要煮点糖水。林慧应了一声,看见陈宇已经把抽屉锁上了,钥匙被他塞进恐龙玩偶的肚子里,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她想起早上打包行李时,孩子非要自己抱着这个旧玩偶,说 “爸爸送的,不能压坏”。
三年前周凯出车祸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陈宇抱着这个恐龙玩偶在急诊室外等了一夜,玩偶的绒毛吸饱了眼泪,至今凑近闻,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咸涩。
“顾叔叔说,这周末带你去游乐园。” 林慧靠着门框,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顾明远的司机早上来送文件时,特意提了一嘴游乐园的 VIP 通道,说老板交代要让孩子玩得尽兴。
陈宇把脸埋进玩偶的耳朵里,声音闷闷的:“我不去,爸爸以前带我去过。”
衣柜镜子里映出林慧的影子,她穿着顾明远让人新买的真丝睡裙,领口的珍珠项链硌得锁骨有些发痒。这和她以前穿的棉布裙子不同,和这个家的水晶吊灯、大理石地面一样,精致得让她心慌。
下楼时,顾明远正在开放式厨房切芒果。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低调的腕表 —— 林慧查过,价格够他们以前住的老房子付半年房贷。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笑了笑,眼底的细纹像被阳光熨过的绸缎。
“小宇呢?” 他把切好的芒果放进水晶碗里,“我让张妈炖了银耳羹,他昨天说喜欢。”
林慧没说话,拉开冰箱门想找瓶水。冷藏格里码着一排进口牛奶,包装上的外文她认不全,旁边是陈宇爱喝的酸奶,顾明远特意让人从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便利店订的。
“他可能累了。” 林慧拧开瓶盖,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压下突然涌上的哽咽,“明远,谢谢你。”
顾明远擦手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靠在流理台上。窗外的香樟树枝叶垂到玻璃上,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慧,”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们是一家人。”
这个词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慧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上周领证那天,顾明远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 “以后就是顾家的人了”,语气里的客气像层薄纱。她当时望着民政局门口的梧桐,突然想起周凯求婚时,在出租屋楼下用蜡烛摆的心形,风一吹就灭了大半。
“叮” 的一声,烤箱提示音打断了思绪。顾明远打开烤箱,取出一盘曲奇饼干,黄油的香气瞬间漫满整个厨房。“张妈按你说的配方做的,少糖。” 他拿起一块递过来,“小宇上次说喜欢这种动物形状的。”
林慧咬了一口,饼干边缘有些焦,像周凯以前总烤糊的那种。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玄关的行李箱旁,从最底层翻出一个铁皮盒。里面是周凯生前常穿的那件灰色毛衣,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还留着他惯用的雪松味洗衣液的痕迹。
“我想把这个洗干净,给小宇当睡衣。” 她的手指抚过毛衣上的破洞 —— 那是陈宇刚长牙时咬的,“他总说晚上冷。”
顾明远点点头,接过铁皮盒:“我让张妈手洗,用中性洗涤剂。” 他的指尖碰到林慧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缩了一下。他像是没察觉,转身把铁皮盒放进洗衣篮,“我下午要去公司一趟,晚上带你们去吃那家粤菜馆,你上次说喜欢他们的烧鹅。”
林慧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走路时,左脚会微微向内偏一点 —— 和周凯一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像掐灭烟头时溅起的火星。
二楼传来抽屉开合的声音。林慧轻手轻脚地走上去,看见陈宇正把铁皮盒往衣柜深处塞,毛衣的一角露在外面,像只灰色的尾巴。听到脚步声,孩子慌忙把衣柜门关上,背对着她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小宇,” 林慧蹲下来,视线和他平齐,“那是爸爸的毛衣,妈妈想让你穿着暖和。”
陈宇猛地转过身,眼里滚着泪珠:“你是不是想扔掉?” 他的小手死死攥着恐龙玩偶,“顾叔叔是不是不让你留着?”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慧想起周凯的葬礼上,陈宇也是这样哭的,当时他抱着她说 “妈妈,我们不要爸爸了吗”。她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却被他躲开了。
“不会的。” 林慧的声音有些发颤,“爸爸的东西,我们永远留着。”
陈宇吸了吸鼻子,突然从玩偶肚子里掏出钥匙,打开那个红木抽屉,把铁皮盒塞了进去。“放在这里最安全。” 他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顾叔叔不会找到的。”
林慧望着那把黄铜钥匙,突然发现上面刻着个小小的 “凯” 字 —— 是周凯以前挂在钥匙扣上的,陈宇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孩子已经爬上床,用被子蒙住了头,只露出恐龙玩偶的尾巴在外面轻轻摇晃。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顾明远应该是去公司了。林慧走到窗边,看见他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大门,后视镜里映出别墅二楼的窗户,像只沉默的眼睛。
衣柜的抽屉轻轻动了一下,林慧转过身,看见陈宇正从门缝里偷看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恐龙玩偶。当他们的视线相遇时,孩子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缩了回去,只留下门板上晃动的光影,像谁在轻轻眨眼。
第二章 餐桌上的裂痕
顾明远的妹妹顾明溪来的那天,陈宇正蹲在花园里挖蚯蚓。林慧站在雕花栏杆后,看见孩子把蚯蚓装进玻璃罐,罐口蒙着周凯生前用的那块蓝色纱巾 —— 边角已经磨破了,是陈宇从抽屉里翻出来的。
“小宇,快上来洗手。” 林慧的声音被风卷着,散在满园的栀子花香里。顾明溪带来的进口巧克力在玄关柜上摆着,金箔包装纸反射着水晶灯的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陈宇把玻璃罐藏进冬青丛,手指在泥土里蹭了蹭。“我不喜欢她。” 他低着头走过林慧身边,恐龙玩偶的爪子勾住她的裙摆,留下道浅灰的印子,“她上次说爸爸的照片不好看。”
林慧想起上周家庭视频时,顾明溪确实笑着说 “姐夫以前穿得太朴素了”。当时陈宇正捧着平板电脑看动画片,她以为孩子没听见。此刻望着他通红的耳根,才发现这颗小小的心,像台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所有关于周凯的蛛丝马迹。
餐厅里的长桌已经铺好了亚麻桌布。顾明溪正拿着手机拍餐桌上的银质烛台,看见林慧进来,扬了扬下巴:“嫂子,你这裙子挺显气质啊,就是配的项链太素了。”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明远也是,不知道给你买点像样的首饰。”
林慧摸了摸颈间的珍珠项链 —— 是顾明远送的结婚礼物,他说 “珍珠适合你”。她想起周凯送她的第一条项链,是在地摊买的塑料向日葵,别针处总勾头发,但她戴了整整三年。
“小孩子皮肤嫩,别让他碰蜡烛。” 林慧把烛台往远处挪了挪,眼角瞥见陈宇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藏在背后。
顾明远端着醒好的红酒过来,浅褐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明溪就是嘴快,你别往心里去。” 他低声对林慧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上次递铁皮盒时那样,带着温热的触感。
陈宇突然冲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拍在桌上。是个摔变形的塑料恐龙,脖子歪成奇怪的角度 —— 是顾明远昨天刚给买的那个限量款乐高配套玩偶。
“我不要这个!”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脚在地毯上蹭出凌乱的纹路,“这不是爸爸买的!”
顾明溪的手机 “啪” 地掉在桌布上,屏幕映出她错愕的脸。“这孩子怎么回事?” 她弯腰捡手机时,发尾扫过烛台,“明远,我看你就是太惯着他们了。”
林慧的手紧紧攥着桌布,亚麻的纹路嵌进掌心。她看见陈宇正用牙齿咬那个塑料恐龙的尾巴,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咬碎在嘴里。三年前周凯下葬那天,孩子也是这样咬着恐龙玩偶,直到把绒毛咬出个洞。
“小宇,不许胡闹。” 顾明远的声音沉了些,但弯腰时的动作很轻,他试图把恐龙从陈宇嘴里拿出来,“这个坏了,叔叔再给你买新的。”
“不要!” 陈宇猛地推开他,顾明远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餐边柜上,上面的水晶花瓶晃了晃,水流沿着柜角渗进地毯,洇出深色的痕迹。
林慧突然发现顾明远的左手捂着后腰,指缝间隐约露出片红 —— 是去年帮她搬周凯的旧书时,被书架砸到的地方。当时他也是这样忍着痛,说 “没事”。
“够了!” 林慧把陈宇拽到身后,孩子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胳膊,“跟顾叔叔道歉。”
陈宇梗着脖子,眼泪却掉了下来:“是他不好!他想让你忘了爸爸!” 他指着顾明远,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看见他把爸爸的毛衣扔进垃圾桶了!”
林慧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她转头看向顾明远,他正皱着眉看地毯上的水渍,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我没有。” 他的声音很平静,“张妈说毛衣该洗了,我让她拿去处理。”
“就是你!” 陈宇突然挣脱林慧的手,冲进厨房,抱着张妈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毛衣跑出来。灰色的羊毛裹着水珠,周凯名字的缩写绣在领口内侧,被水泡得有些模糊。
“你看!” 孩子把毛衣摔在顾明溪面前,肥皂水溅到她的白色套装上,“你想让妈妈丢掉爸爸的东西!”
顾明溪尖叫着跳起来,顾明远的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林慧捡起那件湿冷的毛衣,羊毛贴在掌心,像周凯最后躺在太平间里的手,冰凉僵硬。
“对不起,明溪,我带他上楼。” 林慧拽着陈宇往楼梯走,孩子却死死扒着扶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被激怒的小兽。
“嫂子,不是我说你。” 顾明溪掏出纸巾擦着套装上的污渍,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带着个拖油瓶嫁进顾家,就该管教好……”
“明溪。” 顾明远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先回去。”
顾明溪愣了愣,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到玄关,摔门的声音震得吊灯都晃了晃。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谁在数着尴尬的秒针。
陈宇突然哭出声,扑进林慧怀里。“妈妈,不要不要爸爸……”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我怕你忘了他笑起来的样子。”
林慧抱着孩子发抖的肩膀,突然想起周凯走的那天,陈宇也是这样抱着她,说 “妈妈,爸爸变成星星了吗”。她看向顾明远,他正蹲在地上,用纸巾一点点吸着地毯上的水渍,后腰的红痕在灯光下若隐隐现。
“张妈,” 顾明远的声音有些哑,“把毛衣拿去晾干,用烘干箱,别缩水。” 他站起身时,目光掠过林慧怀里的陈宇,顿了顿,“我去书房待着,你们先吃饭。”
楼梯转角的壁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林慧给陈宇擦脸时,发现孩子的口袋鼓鼓的,掏出来一看,是周凯的笔记本 —— 封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恐龙,是陈宇三岁时的杰作。
“我从抽屉里拿的。” 陈宇吸了吸鼻子,小手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藏在枕头底下,顾叔叔就找不到了。”
林慧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张照片:周凯抱着刚会走路的陈宇,在公园的秋千旁笑得开怀。照片边角已经卷了,背面有行小字 ——“小宇说要当恐龙骑士”。
“妈妈,” 陈宇的手指点着照片上周凯的脸,“你还记不记得,爸爸总把秋千推得很高?”
林慧的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点点头。窗外的栀子花影投在窗帘上,像片晃动的雪。她突然想起早上整理周凯遗物时,发现少了样东西 —— 是他生前最喜欢的那支钢笔,笔帽上刻着陈宇的生日。
“小宇,爸爸的钢笔……” 她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孩子的眼神闪了闪,小手不自觉地摸向衣柜的方向。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应该是顾明远从书房出来了。林慧把笔记本放回陈宇手里,看见他飞快地掀开床垫,把本子塞了进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妈妈不会忘的。” 林慧帮他掖好被角,指尖碰到孩子枕头下的硬物,形状像支笔,“永远都不会。”
陈宇闭上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在轻轻守护着这个藏满秘密的夜晚。
第三章 阁楼深处的木箱
林慧在阁楼找到那只木箱时,指尖沾着厚厚的灰尘。
前一晚陈宇发了高烧,说胡话时总喊 “爸爸的钢笔”。她摸黑在孩子枕头下摸索,只触到片冰凉的金属 —— 是周凯的钢笔帽,笔身却不见了。晨光爬上窗帘时,她忽然想起上周整理储藏室,陈宇总往阁楼跑,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见她来就慌忙背过身。
阁楼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老座钟的齿轮在转动。林慧举着手机照明,光柱扫过蒙着白布的旧家具,突然停在墙角的阴影里 —— 那里有个深棕色的木箱,锁扣上挂着根红色的毛线,是陈宇毛衣上脱落的线头。
箱子比想象中沉。林慧掀开 lid 时,灰尘在光柱里翻腾,呛得她捂住口鼻。最上面铺着块蓝色纱巾,正是陈宇蒙玻璃罐用的那块,纱巾下露出个熟悉的灰色衣角 —— 是周凯的毛衣,叠得方方正正,领口的缩写绣字在昏暗里泛着浅白的光。
她的手指顿在半空。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周凯的遗物:那支刻着陈宇生日的钢笔插在皮质笔袋里,笔帽上的划痕还是当年教陈宇写字时弄的;笔记本摊开在中间,夹着的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亮;甚至还有半包周凯生前常抽的烟,烟盒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反复捏过。
最底下压着张画,是用蜡笔涂的全家福。左边歪歪扭扭画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旁边是扎辫子的女人,中间的小孩举着恐龙玩偶,空白处用歪七扭八的字写着 “爸爸、妈妈、小宇”。画的右下角,有个新添的小人,穿着西装,手插在口袋里,脸被涂成了黑色。
林慧的喉咙发紧。她认出那是陈宇昨天在书房画的,当时顾明远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孩子趴在茶几旁涂涂画画,见她进来就赶紧把画纸揉成一团。
楼梯传来轻响。林慧慌忙合上箱盖,转身时撞见陈宇站在阁楼门口,光着脚,睡衣领口歪到一边,眼睛瞪得像受惊的鹿。“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手紧紧抓着门框,指节泛白。
“找你的退烧药。” 林慧把手机塞进兜里,光柱在箱盖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张妈说可能放在阁楼了。”
陈宇的视线扫过木箱,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脸埋在她的膝盖上。“不许碰!” 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那是爸爸的东西,你不能给顾叔叔!”
林慧蹲下来,摸到孩子后背的汗湿。晨光从气窗钻进来,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像极了周凯带他去公园放风筝的那天,阳光也是这样落在他发梢。
“小宇,告诉妈妈,为什么要藏起来?” 她的手指梳过孩子汗湿的头发,摸到枕骨处的凸起 —— 和周凯一模一样的骨相。
陈宇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珠,鼻尖红红的。“顾阿姨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细得像丝线,“你嫁给顾叔叔,就要当他的老婆,不能想爸爸了。”
林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想起顾明溪临走前,曾拉着陈宇说 “以后要叫顾叔叔爸爸”,当时孩子别过脸不说话,她以为只是闹别扭。
“那天我听见你跟顾叔叔说话,” 陈宇的手指抠着木箱的木纹,“你说‘都听你的’,我怕你连爸爸的名字都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林慧手里。是颗用黏土捏的星星,边缘捏得歪歪扭扭,上面用牙签刻着个 “凯” 字。“这是爸爸,” 孩子指着星星,眼泪掉在黏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藏在这里,你每天都能看见。”
林慧把星星攥在掌心,黏土的粗糙触感硌得手心发疼。她想起上周打扫书房,在顾明远的书桌上发现个类似的星星,当时以为是装饰品,现在才明白是谁放的。
“妈妈,” 陈宇突然拽着她的手,按在笔记本上,“你念爸爸写的话给我听,不然我怕你忘了他的声音。”
林慧翻开笔记本,周凯的字迹跃然纸上。“小宇今天学会自己穿袜子了,像只笨笨的小恐龙”“慧慧煮的粥太咸,但我全喝完了,她笑得像颗糖”…… 字迹越来越浅,最后一页停留在车祸前一天:“明天带他们去看恐龙展,小宇说要骑最大的那个。”
“爸爸的声音是不是这样?” 林慧念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哽咽了。陈宇趴在她肩上,重重地点头,眼泪浸湿了她的衬衫,像三年前那个雨天,他在太平间外哭湿她的肩膀一样。
阁楼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林慧转过头,看见顾明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儿童外套。他的目光落在木箱上,又移到陈宇颤抖的背上,最终停在林慧手里的黏土星星上。
“楼下的粥快凉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吹散空气里的尘埃,“张妈煮了小宇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陈宇猛地躲到林慧身后,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林慧站起身,把黏土星星放进木箱,盖好 lid 时,发现锁扣上的红毛线不知何时缠成了个小小的结。
“这些东西,” 顾明远的视线掠过木箱,落在林慧脸上,“可以放在书房的陈列柜里,那里通风好。”
林慧愣住了。顾明远走上前,弯腰拿起那支钢笔,用拇指摩挲着笔帽上的刻字。“周先生的字一定很好看。” 他把钢笔放回笔袋,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品,“小宇的名字,是他取的吧?”
陈宇从林慧身后探出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顾明远笑了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那颗黏土星星:“这个星星捏得真好,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陈宇。是个银色的相框,里面嵌着张打印的照片 —— 是周凯抱着陈宇在秋千上的样子,背景被修图软件换成了恐龙展,最大的那头霸王龙张开嘴,像在朝他们笑。
“我让助理做的,” 顾明远的耳根有些红,“小宇不是想看恐龙展吗?”
陈宇接过相框,手指在霸王龙的牙齿上轻轻划着。林慧看着顾明远后腰的红痕,突然想起昨天深夜,他房间的灯亮到凌晨 —— 当时她以为是在处理工作,现在才明白他在做什么。
“顾叔叔,” 陈宇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你会画恐龙吗?”
顾明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太会,但可以学。” 他蹲下来,与陈宇平视,“不过你得教我,听说你是恐龙专家?”
陈宇的嘴角动了动,露出颗小虎牙 —— 和周凯一模一样的牙齿。他把相框放进木箱,又小心翼翼地把黏土星星摆在最上面,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林慧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发现晨光已经洒满阁楼。木箱上的灰尘被照得清清楚楚,像层薄薄的金粉。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黏土星星,掌心的温度让它慢慢变软,像颗正在融化的糖。
楼下传来张妈的喊声,说粥好了。顾明远牵着陈宇的手往下走,孩子的恐龙玩偶挂在顾明远的手腕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林慧最后一个离开阁楼,关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木箱静静地立在晨光里,像个装满秘密的宝藏盒。
她的指尖碰到门把手上的红毛线,不知何时被人缠成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第四章 圣诞树下的和解
圣诞节前一周,陈宇的恐龙玩偶突然少了条胳膊。林慧在衣柜深处找到断肢时,发现绒毛里缠着根银色的丝线 —— 是顾明远那条羊绒围巾上的。
“是不是你弄断的?” 陈宇抱着缺胳膊的玩偶冲进书房,顾明远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屏幕上的股票曲线像条扭动的蛇。孩子把玩偶摔在键盘上,回车键被按得哒哒作响,“你是不是还想扔掉爸爸送我的东西?”
顾明远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视线落在玩偶断口处的针脚 —— 是周凯生前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串排列不齐的星星。他想起上周整理储藏室,看见陈宇对着这个玩偶说话,说 “爸爸你看,顾叔叔给我买了新乐高”。
“我赔你个新的。” 顾明远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拿出个礼盒,里面是只电动恐龙,按下开关能发出 roar 的声音,“这个会走路,还会发光。”
陈宇把礼盒扫到地上,电池从里面滚出来,在地毯上撞出清脆的响声。“我不要!” 他的眼泪掉在玩偶的断肢上,“爸爸缝的才是最好的,你根本不懂!”
林慧推门进来时,正看见顾明远蹲在地上捡电池,后腰的旧伤让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上周洗衬衫,在顾明远的口袋里发现张裁缝店的收据,上面写着 “修补玩偶,加急”。
“小宇,过来。” 林慧把孩子拉到身边,从针线盒里拿出根棕色的线,“妈妈教你缝,就像爸爸以前那样。”
陈宇的手指捏着针,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顾明远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块放大镜,帮他们照着玩偶的断口。“这里要从里面穿线,” 他的指尖碰到陈宇的手背,孩子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周先生以前是不是这样教你的?”
陈宇的动作顿了顿,突然说:“爸爸缝的时候会唱跑调的歌。” 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你会唱歌吗?”
顾明远的耳根红了。他清了清嗓子,哼起首老歌,调子跑得离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林慧忍不住笑出声,陈宇也跟着咧开嘴,露出那颗小虎牙,针脚歪歪扭扭地连在一起,像条歪脖子的彩虹。
平安夜那天,顾明远把阁楼的木箱搬到了书房。陈列柜最上层被腾空,周凯的毛衣叠放在丝绒垫上,钢笔插在水晶笔筒里,旁边摆着那颗黏土星星。陈宇非要把缺胳膊的恐龙玩偶放在中间,说 “这样爸爸就能看见我们”。
“顾阿姨不来吗?” 陈宇趴在地毯上拼恐龙化石,顾明远正帮他扶着恐龙的尾巴,水泥糊弄得满手都是。上周顾明溪打电话来,说要带进口巧克力来,林慧听见陈宇在房间里小声说 “不想让她来”。
“她说公司有急事。” 顾明远的声音很平静,把拼好的霸王龙模型放在陈列柜旁,和周凯的照片并排而立,“不过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恐龙形状的银质书签,背面刻着 “陈宇小朋友收”。陈宇的手指在 “小朋友” 三个字上摸了摸,突然把书签塞进顾明远手里:“你帮我谢谢她。”
林慧端着热可可进来时,看见他们正趴在地板上看周凯的笔记本。顾明远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只简笔画恐龙,旁边写着 “小宇说这是霸王龙,其实更像只鸡”。陈宇笑得直打滚,恐龙玩偶从他怀里滑出来,断口处的线结在灯光下闪着光 —— 是顾明远偷偷加固过的。
圣诞钟声敲响时,陈宇突然拉着顾明远往阁楼跑。林慧跟上去,看见孩子从木箱最底层翻出张画,是那天在阁楼发现的全家福,右下角那个黑脸小人被涂成了金色,旁边添了行小字:“顾叔叔会画恐龙了”。
“这个给你。” 陈宇把画递过去,顾明远的手指停在金色小人的脸上,突然把孩子抱了起来。陈宇在他怀里僵了一下,随即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恐龙玩偶的断肢硌在两人中间,像个温暖的秘密。
深夜的客厅里,圣诞树的彩灯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慧看着陈列柜里的木箱,突然发现周凯的钢笔旁多了样东西 —— 是顾明远的袖扣,上面刻着他名字的首字母,和钢笔上的 “凯” 字并排而立,像两个并肩站着的人。
陈宇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慧走过去,看见孩子正把顾明远送的电动恐龙放进床头柜,旁边摆着缺胳膊的旧玩偶。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两只恐龙身上镀了层银辉,像被同一片月光温柔地抱着。
她轻轻带上房门,听见里面传来小声的说话声。陈宇在给两只恐龙编故事,说 “它们是好朋友,一起保护妈妈”。顾明远的声音混在里面,低低地应着,像块被月光泡软的棉花。
走廊尽头的陈列柜里,那颗黏土星星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林慧想起陈宇白天说的话,他说要教顾明远捏星星,还要在每个星星上都刻上名字。
窗外的雪落下来了,轻轻敲打着玻璃,像谁在说悄悄话。林慧摸了摸口袋里的毛线 —— 是从阁楼门把手上解下来的红毛线,她打算织条围巾,一半织成周凯喜欢的灰色,一半织成顾明远常穿的藏蓝色,中间用白色的线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开春的时候,陈宇的恐龙玩偶多了个新伙伴。是顾明远亲手做的布偶,缝得歪歪扭扭,却特意用了周凯那件旧毛衣的边角料,灰色的绒毛里混着几根藏蓝色的线 —— 是林慧织围巾剩下的。
“它叫顾霸王龙。” 陈宇把新玩偶摆在旧玩偶旁边,两个恐龙的胳膊都缠着红毛线,像系着同款的红领巾。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在陈列柜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周凯的钢笔和顾明远的袖扣在光里挨得很近,像在说悄悄话。
林慧的围巾织到了一半。灰色的部分绣着小小的恐龙图案,是陈宇画的样子;藏蓝色的部分缝着星星,每颗星星里都藏着个字,连起来是 “我们”。顾明远总说不用急,却总在她缝补时,默默把台灯往这边挪挪,后腰的旧伤让他弯腰时总要先顿一下,像棵被春风吹得微微摇晃的树。
顾明溪来送新茶那天,陈宇正在院子里教顾明远捏黏土。孩子把顾明远捏的歪扭星星放进木箱,和那颗刻着 “凯” 字的星星摆在一起。“这是顾星星,” 他指着新捏的星星,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个 “远” 字,“这样爸爸就有朋友了。”
顾明溪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陈列柜里的木箱,突然说:“上次的书签…… 是不是太硬了?” 她从包里拿出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只毛线恐龙,针脚比顾明远的还歪,“我学着勾的,下次带小宇去挑毛线好不好?”
陈宇的眼睛亮了,抱着毛线恐龙跑过来,尾巴扫过顾明溪的裤腿。“顾阿姨,你会唱跑调的歌吗?” 他仰着脸,露出那颗小虎牙,“顾叔叔唱的比爸爸还难听。”
客厅里爆发出笑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林慧望着陈列柜里的木箱,周凯的笔记本摊开在最新的一页,上面多了几行字,是顾明远的笔迹:“今天小宇说,霸王龙和三角龙可以做朋友。”
入夏的某个傍晚,陈宇突然要去阁楼。林慧跟着上去,看见孩子跪在地板上,把那个装蚯蚓的玻璃罐摆在木箱旁。罐口的蓝色纱巾换成了新的,是顾明远找裁缝补的,边角缝着圈红毛线。
“爸爸说,蚯蚓要住在有星星的地方。” 陈宇指着气窗,晚霞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颗融化的糖果,“顾叔叔说,等他有空,就带我去爸爸以前带我去的公园。”
林慧的围巾终于织好了。她把围巾围在顾明远脖子上,灰色的那头垂在左边,藏蓝色的那头垂在右边,中间的白星星刚好落在胸口。陈宇跑过来,把自己的恐龙围巾也围上去,三条围巾缠在一起,像个打不散的结。
阁楼的木箱被挪到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陈宇画的全家福里,四个小人手拉手站成一排;顾明远补好的钢笔,笔尖添了新的墨水;周凯的毛衣旁,多了件顾明远的旧衬衫,领口别着颗黏土星星。
某个下雨的夜晚,林慧被雷声惊醒,看见顾明远不在身边。她走到客厅,发现他正坐在木箱旁,借着手机的光看周凯的笔记本。雨点敲在窗上,像在帮陈宇刚学会的摇篮曲打拍子。
“他写得真好。” 顾明远转过头,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说小宇第一次叫爸爸时,像只刚破壳的小恐龙。”
林慧挨着他坐下,闻到衬衫上的雪松味 —— 是她换成周凯以前用的那款洗衣液。木箱的锁扣上,红毛线被编成了更复杂的结,是陈宇跟着顾明溪学的,说这样 “爸爸就不会走丢了”。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陈宇的房间传来梦话,说的是 “爸爸和顾叔叔都要赢”。林慧想起白天带他去恐龙展,他非要让两个恐龙玩偶骑在脖子上,一个叫 “爸爸龙”,一个叫 “顾龙”。
顾明远轻轻合上笔记本,放回木箱时,不小心碰倒了黏土星星。他慌忙去扶,却发现星星底部刻着个小小的 “家” 字 —— 是陈宇昨天偷偷刻的,用的是顾明远送他的小刻刀。
晨光爬上窗台时,林慧发现围巾被挪到了木箱上。灰色的那头盖住周凯的钢笔,藏蓝色的那头盖住顾明远的袖扣,中间的白星星刚好压在那个 “家” 字上,像枚温柔的印章。
陈宇起床时,看见顾明远正在给木箱拍照。“要存进电脑里,” 他举着手机,后腰的旧伤让他笑得有些僵,“这样小宇以后不管在哪,都能看见爸爸的东西。”
孩子突然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恐龙玩偶的断肢硌在两人中间,像个戴了很久的秘密。林慧站在晨光里,看着陈列柜上的木箱,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需要藏,就像周凯的爱,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家。
阁楼的气窗开着,风把新换的纱巾吹得轻轻晃动,像片正在飞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