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写过不少篇了。从这一篇起,准备尝试一个新的写法:把两本相互独立又互相关联的书写到一起,这一次是《叛逆者》和《乡下人的悲歌》。两本书的共同特点是都以WASP(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以外的美国人为题材,但观察的对象并非同一群体,视角也大不相同。
先说《叛逆者》。这本书的视角是历史学的,主角是游离于盎格鲁-撒克逊新教传统之外的小人物:酒鬼、妓女、奴隶、同性恋者,犹太人、爱尔兰和意大利裔移民、嬉皮士等等。作者撒厄迪斯·拉赛尔(Thaddeus Russell)的立论是今天美国人拥有的种种自由,很大程度是受这些人影响从严谨刻板的新教徒生活方式中发展出来的。这个论断是否站得住脚见仁见智,但书中挖掘的很多史实颇为有趣。试举几个例子:
我们知道,以五月花号乘客为代表的英格兰新教徒们漂洋过海来到新大陆,是要建立一座圣洁的山巅之城。到了美国独立战争前后,至少在新英格兰地区,社会应该是风气清正的吧?错了,在建国先贤召开大陆会议的时期,首都费城每100个居民就有一个酒馆,作为独立战争开端的波士顿惨案是由一群醉鬼围殴英军士兵引起的;到了1810年,每个成年美国人喝掉的无水酒精达7.1加仑,我算了一下大概相当每天三两52度的二锅头,终年无休!
美国犹太人在我们想象中应该是一直坐在华尔街的投行里掌控金融市场沉浮的吧?也不对。早年的犹太人曾被视为“黑人”,在篮球场或者拳击台上倒是一度叱咤风云。同样被视为黑人的还有意大利移民,而爱尔兰移民甚至被认为属于比黑人更为低等的人种。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为什么称呼非洲裔美国人才符合政治正确:黑人本来是个中性词,但在历史上被用成了侮辱性的字眼,就像支那一样。
嬉皮士是一群啥也不干,整天抽着大麻抗议这个那个的人吧?实际上他们在60年代末期建起了很多自给自足的群居村:用最原始的工具自己打井、种田、织布、盖房、修路……虽然践行这种理想也许并不聪明,但至少与我们脑子里那个游手好闲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
例行搜索作者情况时(这本书的编辑有点奇葩,甚至连作者的原文姓名都没提供),发现这哥们的经历也相当奇特:爷爷是摩门教徒,父母是国际社会主义者,小时候家里后院种满了大麻,考得最好的科目成绩是C……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家伙居然得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不过在担任教职后很快因为过于离经叛道被炒了鱿鱼。
他建立了一个的网站: http://www.thaddeusrussell.com。主要是运营一个叫叛逆者大学(renegade university)项目,包括出售与本书主题相关的书籍、音像制品和组织线下交流活动等,看来这哥们算是跟这个话题干上了。
《乡下人的悲歌》的奇特之处在于,一个31岁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写出一本平淡无奇的回忆录,居然成了畅销书。显然,这与川普在一地眼镜中当选总统密切相关:一般认为川普当选的主要原因是得到锈带白人蓝领支持,而本书的作者恰是移居到平原工业小镇的肯塔基山区白人居民,他的所见所闻是了解白人产业工人生活状况的鲜活资讯。
作者万斯是苏格兰-爱尔兰裔移民的后代,很小的时候跟着阿公阿嬷(当地人对外公外婆的称呼)和母亲迁出山区,来到俄亥俄州一座以钢铁制造为主业的小镇。这座小镇的名字起得很潦草,因为位于辛辛那提和代顿两个城市之间而得名米德尔敦(Middletown)。万斯做护士的母亲被遗弃后经历了数度再婚,有无数任男友,因为滥用药物多次进入戒毒中心……在频繁搬家、更换继父中长大的万斯一度是个学习成绩很差,直到离开母亲与寡居的阿嬷同住才稳定下来,高中毕业被大学录取,但因为负担不起学费选择了参加海军陆战队。服役经历不仅给了他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学习能力,还带给他一笔退役后读大学的补贴,使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学中如鱼得水,成为家乡小镇上唯一考取耶鲁法学院的人物。
万斯没有把故事写成励志文学,他的回顾虽然算不上学术性的,但内容大体上可以归为对米德尔敦镇社会学观察。令人意外的是,他并不赞同外界普遍认为锈带居民的境遇是制造业外迁造成的观点,仅在开篇简单介绍了一下曾是美国钢铁业骄傲的阿姆科公司大不如前,不得不成为川崎-阿姆科(现在叫AK钢铁公司),工作机会萎缩,对镇上公益事业赞助也日渐减少;但更多着眼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锈带居民自身的种种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似乎与种族无关:酗酒、滥用药物、依赖政府发放的食物券、难以与人正常相处……他特别举了一个例子说明老乡不愿阅读主流媒体,却喜欢发911是布什总统发动的之类阴谋论邮件给他。这些观察倒是能解释川普为何能得到这一群体的支持,但我认为工作机会的流失使多数人难以上升到中产阶级,是养成不良生活方式的重要因素;忽视经济环境变化的影响,使这本书难免带有一点鸡汤味,显得深度不够。
译者我猜是年轻人,中英文训练都很不错,但对美国的了解有限。比如书中多次提到一个叫圣弗朗西斯科的城市,显然是不知道这个城市华人一般称为旧金山(或者三藩);再比如“掉头”(U turn)被直译为“U型转弯”,也是背景知识不足的结果。
总的来说,对愿意深入了解美国社会的读者而言,两本书都值得读一下,至少对概念化、符号化的认识是很好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