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觉醒来,周围全是诗了。
有人在谈论《中国诗词大会》,有人在讨论诗,有人在朗读诗,有的在书店里挑选诗集,有的则在写诗……,这些都是我认识的人,他们与我生活在一起。我不曾料到的是,竟然这么密集的出现在一天之内。
在我决定每天抄写一首诗开始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发生过。我在听到的、参与过的谈话中,从来没有人引用过什么诗句,要是听到有人用“千树万树梨花开”来形容一次春游踏青,那一定是从喇叭里出来的台词。
是的,已经没有人这样了。在送别时,现场写一首诗,吟诵给对方听,将自己的情感用诗的形式直接展现出来。我们满足于深情的说声“再见”,久久凝望着,眼眸、背影、叹息……离别的诗都是在离别之后,而非之时,写就的。
自2016年至今,我每天在离家上班的十五分钟时间之内,抄一首诗。我决定给自己这个任务以至于培养成了习惯。最初的动机来自于米兰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遗嘱》。书中,有一个章节是专门讨论文字的音韵、节奏在小说文字中的作用。米兰昆德拉所写的是西方语言,他的这些分析内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书,每个字都知道,但是就是无法理解他得出结论的那些例子和证据,尤其是搬出瓦格纳的五线谱,更是一头雾水了。
于是,我想到了表现音韵最为集中的文字形式——诗。必须是中国人写的,我才可以理解和感受其中,还一定要是现代诗,那是我能够运用在自己写的文字里面的。
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北岛编的《给孩子们的诗》,开始了。《给孩子们的》我专门抄写中国篇。在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我随机翻阅,直到某一句,突然跳到我脑子里,就选中这首,然后就默读三遍或者读到出门时间为止。
这本诗集里,让我印象深刻,并且想背下来的是张枣的《镜中》。只要是在走路,我就会把能够回忆起来的几句默念出来,有口型,基本没声音,中间断掉也不管,能背出多少是多少,有时候就凭着自己的理解补些句子进去。下班,回去的路上,我会把包里的抄诗的笔记本翻出来对照。骑在自行车上就不行了,就像对着老师抽查背诵一样。我这样主动去背诗是第二次,没有人鼓励,没有人赞赏,没有人强制,则是头一回。
我不仅把这首诗背出来,我还特意写了一篇大约二千字的文章去分析。我想论证“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到底是发生在什么季节,是冬季还是春季,人们一般在什么季节会特别后悔,又会在什么季节做出令余生后悔的事情。最终,我的结论是在春季,这是自然的,尽管我们都以梅花傲雪作为常识,但是,的确是在春天,梅花落下来,春困总让我们以为错过了什么,结果把自己一生错过的后悔事都带出来。我是以分析的方式把一首诗带给我的最强烈的感觉凝固成有形的结构。
图书馆寻找下一本诗集时,在浓重的纸张的霉味里,嗅到了一点泡桐花的香味,我走过去,在一本《出梅入夏》之前停留。那时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我没有犹豫,没有翻开一页,直接带走了陆忆敏的这本诗集。
把书拿回家之后,我直接找到了与书名相同的诗,这首诗没有引起的共鸣,我没有深入到文字之下。但是接下去抄写的一首《当生命陷落时》,发生了奇妙的事情。我早晨抄写的诗,读完之后,一般不会去背,基本都忘记了,顶多一两句在下楼之前念叨一下,即使是这样,也不多。不过,就在这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有一刻发着呆,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突然之间,就跳出来一些句子:
总有一天,我们会放弃逃亡,
放下扛着坚持,
不往左也不往右,
让问题成为问题,
直到发现自己还坐在原处。
就这么轻松的回忆起了这首诗的后半段,我以为是当时的状态激发我的大脑寻找适合的词句来描述当时的状态,无疑早上抄写的诗最合适了。我翻开本子,只差了一个字就是最后那个“原地”,我当时记成了“原处”。这以后,我每每能够背出这段,当我想进一步的背全,总是不能,至今也是如此。
第二本的诗集的抄写,让我发现了自己,以往那些教科书中的豪放雄健风格的诗词,随着我的抄写进程正在远离我,我甚至发现,在念《沁园春 雪》时,我是多么的心虚无力。那种宏大的叙事与伟岸的词语,已经不再我的掌握之中,我连读他们的勇气都丧失掉了。《出梅入夏》的后序评论中,称陆忆敏写的是“日常诗”。我也就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对那些日常中凡人可触及之物,我才会具有强烈的认同,“长城内外/惟余莽莽”,我无法想象,然后又产生一种虚假的情感。
抄写过程中,我自己也有一些文字,会不经意的涌出,带点惊喜的记录下来,之后又觉得十分平淡。比如,在沿着河边的小径行走时,两边是就在头上方一点距离的树叶,我生出这样的句子:
强烈的阳光下,
叶子变得深沉,
微风,点点头,
花儿便落了。
这是我看到的小路上的景物的直接反应,“点头”的是叶片,但是后来我却认为是风在点头,我给这首诗取了个名字《初夏》。
抄完《出梅入夏》,我得出一个结论,最好的方式是一个时间段内只抄写一个作者的诗,不要去抄那些汇编,特别是一些公认的好作品的汇编。这样可以更加能理解这个诗人的常用字词风格和韵律的独有性格。这种独特的味道,不能靠着一两首广为人知、评价最高的作品所能代表。
接下来,我借过韩东、马雁、赵明、马累、厄土、木心、洛夫、肖黛等人的诗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抄下来的诗越来越少,总是不能够马上抓住我。最后,当我在借来的一本厚厚的诗集中只抄写了两首,我便改变了方式。不是一首接着一首抄新的,而是从我已经收录的诗当中,再选取一些自己最为欣赏的,理解得最为全面的诗。我大约用了两个月挑出了六十来首。每天不再抄诗,而是在某个时段读三遍,之后把脑子里出现的意象、情绪等等,随想随写,不管通不通顺,字写得潦草得有时连自己都看不清。
后面,我又开始重复最早之前的行动,只是这次我已经不再强调一定是抄写中国的现代诗,我开始选取外国人的作品,自己写的诗样文字也开始多起来,我现在考虑的是,我要引入一些与上一个循环不同的环节。到目前为止,我写的诗,仅有一首是公开的,我想引入一个除我之外的阅读者,于是有了下面的想法。
如果你耐心地看完上面的文字,了解我是怎么样与诗关联的,那么你极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会对下面我要执行的一项计划有兴趣。
我计划与某一个人,同样也是正在写着一些诗样文本的人,进行一次为期一年的书面纸质通信,通信的内容自然也是关于诗的。下面是这个计划中双方必须遵守的具体约定:
- 当有一首新的诗产生,要把这首诗,连同创作过程,以及背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一起写下来。收到信的人,回复一封对寄过来的作品的评论、感想,批评,修改等等。
- 互寄自约定之日后创作出来的诗。作为开始,第一封信仍旧可以是之前的作品。
- 回信必须在三天之后,七天之内。
- 对同一首诗的讨论不得超过两个回合,也就是同一首诗的信件不超过四封。
- 对作品进行评论时,不能包含直接的人生攻击。比如,你不能写“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愚蠢的词”,但是你可以写成“这个词在这里极其愚蠢”,尽管在你看来意思上没分别,但是字面上前一句是直接指向人的。你可以极尽嘲讽批判之能,但是只能对作品。
- 在约定之日起一年内,不能把除了诗之外的内容以任何形式公布出来,不能用口头的方式讲给任何人听,也不能写出来给别人看,自己写的创作过程的文字也不行。一年之后,自己的那部分可以公开,对方的再另行约定。
- 自约定之日起,双方除了关于诗的书信来往,不能使用之外任何方式联系,电话、电报、网络,通通不行。邮寄地址和姓名必须是真实的,不能代收或者转送,必须是本人。
- 必须不是“专业作者”。“专业作者”的意思是:当没有任何写的欲望时,照样可以坐下来,经过一些技术动作写出一首来,或者是以每天每周这种定时定量的方式训练自己写诗的人。你甚至可以一首都不写,只回信。
另外,还有一些不是强制性的约束。我想邀请的人最好来自于中国地理的第二第三阶梯,我是一直在东部平原的人,我想要一个居住于比我海拔更高的人与我通信。
你不用担心我会写出许多的诗来,三天一首,一天一首,我不是文学圈的人,以我目前的状态,一个月有一两首算不错的了。你也不必担心自己的手写的字不够漂亮,我的也很丑。
在2017年4月5日之前,我会确定一个人与我通信。4月5日之后,不管有没有人选,就不必在这件事情上联系我了。
如果你有兴趣,同意那些约定,自认可以坚持一年,请把自己的收信地址,发往: taoyh163@163.com ,不要写自己的名字,我静候至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