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吹进窗子,碎花窗帘微微浮动,带进一阵清凉。窗前的写字台上,晓峰的刘海轻轻颤动,清凉的空气让他的思路清晰了一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顿时感觉身体里的郁结也随之排出了些许。
趁还能暂时保持理智,晓峰手中的钢笔再次书写了起来,信纸上传来阵阵哗哗的声响。
遗书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写下这名叫遗书的东西。曾几何时我夜半时分从睡梦中醒来,思考自己人生究竟意义何在,忖度是什么支持自己来天从床上爬起来去工作,去挣钱,却得不到任何答案,以至于常常无法再次入眠。
你说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每日的辛劳吗?工作中所受的种种挫折欺压,生活中疲于奔命的喘息,难道就为了仅仅能活下去吗?我受够了这种生活,却又无力改变。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就像僵硬麻木的机械齿轮,我感受不到任何快乐,这样的生命有何意义?就这样坚持下去究竟能换来什么?如果注定永远无法改变,我又该何去何从,如何自处?我不知道,更重要的,我对我的不知感到深深的恐惧。就此,我无法入眠。
我该如何寻找我的答案?
现在看来那个答案应该就是你吧。
晓峰停下手中的笔,左右托着满是胡渣的下巴,向窗外望去,一阵阵回忆进入到他的脑海,使他的嘴唇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他继续写。
我永远记得那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一个人站在海风尚且带着寒意的海边。海风吹个不停,说实话我感到刺骨的寒冷,但我不能离开,甚至我不想拉上我外套的拉链,我想让这风穿过我的身体,冲刷掉我的痛苦与迷茫。
你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向我发出的轻柔呼喊。
“我看你在这站了好久了,你不冷啊。”好动听的声音啊。
我转过头,又四下张望了片刻,我不敢相信这动人的声音是对我说的。
“喂!往哪看呢!我说的就是你呢!”你的脸上的微笑映射出太阳的光芒。
“哦,有点。”我的表情一定僵硬极了,因为我好紧张。
“冷还站这么久,一副可怜虫的样子。”说完你转身离开了。
我以为我阴暗的世界的帘幕刚被拉开,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关上,然而,却在不远处再次传来你的声音。
“不怕冷就过来坐会吧,给我当模特。”你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暖。
我慌张的走过去,才发现你架好的画板,和小板凳前面凌乱的画笔颜料。你从画板上拿下刚画好的素描,随手丢在一边,我急忙捡了起来。
“好美啊!”我不由赞叹。
“你说的是画还是我?哈哈”话说一半,你自己却先笑了。
我静静的望着你的脸,望着你精致的短发,纤细的脖颈,那一刻,应该是我最憔悴的时刻,是我形象最差的时刻,但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爱上了你,也爱上了素描。
我曾经听说喜欢一个人,就喜欢模仿他的说话方式,模仿他的穿衣风格,模仿他的字体,甚至想让自己变成他。
没想到我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这也许,就是上天给我的意义,我生活的意义。
晓峰突然握紧手中的钢笔,使得钢笔发出咯吱的声响,他心里有个沉重的东西突然疼痛极了,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厌恶这种感觉,紧紧咬住了牙,放下钢笔,双手用力揉搓着脑袋,头皮落满了他的肩膀,散发出一股油腻的味道。
可恶!他重重锤打桌子,桌子的震动,让放在稿纸一旁的匕首跳动了起来,匕首上隐隐残留着红色的液体,几丝不易察觉的痕迹,溅到了稿纸上,晓峰看着那似有似无的痕迹,却毫不在意。当然,可能是因为他此刻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揉揉太阳穴,他感觉自己的精力无法再这么细致的把这封信写完了,当然,这也有别的原因。他继续写。
用一句很俗的话来形容就是,从此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这是实话,我有了生活下去的欲望,有了早晨从床上爬起来鼓足气力去上班的动力,夜晚醒来时,想着你的样子,我就能安心的睡去。更重要的,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有人说这种改变是可怕的,是错误的,可这种改变却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如果说这种幸福是错误的,我愿意永远错下去,无论发生任何代价。
我开始学习素描,我真的爱上了素描,我真的想把素描画好,就像你一样。但是我真是太笨了,无论如何努力,画功却还是犹如学步的幼儿。
是你,给了我极大的鼓励,最大的帮助,你对我是那样的耐心,那样的温柔,无论怎样都没有放弃我。
慢慢的,我们无话不谈,慢慢的,我们几天不见面就如挠心般急切,恨不得所有时间都泡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一切。你变成了我的全部。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你是一样的。
他扭了扭脖子,突然看到了挂在墙上了一幅素描,是一幅画面感极佳的海岸景色,天空中几只海鸥远远掠过,云层舒卷,让人顿感天地辽阔。
一堆狗屎。晓峰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书写这遗书实在令人心力交瘁,他想要加快落笔,赶紧结尾,可是他有些其他的顾虑。他继续写。
不,应该是我以为我知道。
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说出对你的爱意时,你会是那般的诧异和惊恐,难道我的爱配不上你吗?
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在一起了这么久,你知道我都为了牺牲了什么吗?
我放弃了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亲人,所有爱我的人,只为和你在一起,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是我的生命。而当我想你表达我的爱意时,你的第一句回答却是:你在开玩笑吧?
我怎么会是在开玩笑?我们那些浓情蜜意的话,那是情真意切的时刻,那些温柔贴心的画面,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是,绝不是。我非常肯定。
但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呢?难道你跟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狭隘吗?跟那些人一样偏激吗?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绝不是。
但是我不敢肯定了。
因为你接下来的话,彻底使我坠入冰窟,打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卧室似乎传来什么声音,晓峰一惊。
不可能啊。
他缓缓起身,此刻的他,镇静与沉稳再次回归了他的身体。
晓峰探身进卧室半开的门,卧室内传来淡淡的清香,似乎是某种香水的残留。靠墙的五斗柜上,立着一幅水彩,水彩前面摆满了卡通玩偶,粉色的碎花窗帘遮住了窗户,中间的单人床上,一位年轻的姑娘躺在上面。
“婷婷?”晓峰一边试探,一边靠近了女孩。
他把手伸向女孩的鼻前,接着又顺着女孩宽松的衣领,将手探进了女孩的前胸。
身体已经凉了。
看来是错觉,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一旁躺倒的空安眠药瓶,这个剂量,不可能还活着了。
晓峰看着女孩的脸,脸庞似乎有些扭曲,嘴角隐隐有白色的泡沫流出来。
晓峰心里好痛,好痛。
他需要加快速度了。他赶紧回到写字台前,拿起笔,思考着下一行文字。他继续写。
你居然跟我说你只把我当朋友。我们的感情会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吗?
我不会放弃你的。
我只不过想再见见你,再跟你一起谈天说地,就像我们以前一样,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
你真的这么残忍吗?
不,不是因为你。我很快就发现了你的苦衷。
都是那个缠着你的臭男人,一定是他对你死缠烂打,你才不得已跟他在一起的,一定是这样。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你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你想和我在一起,但是却被残忍的从我身边抽离。
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离开你我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你的心里,对我,也会是同样的想法吧。
所以我们必须在一起,既使所有人都不理解,既使整个世界都把我们当成病人,我们也要在一起,无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虽然我从没想过这竟是我人生的结局,可如果是跟你一起离开,应该也算是我能够达成的最好结局了吧?
那就让我们携手离开吧。
带着我们的恨。
婷婷
晓峰停下了笔,用衬衣的下摆仔细擦拭笔身,然后就用衣角捏住钢笔,往卧室走去,还有一个步骤需要婷婷来完成。
细微的女子呻吟声倏地从洗手间传来,晓峰眉头拧成一团,走回写字台,放下钢笔,拿起放在那里的匕首。
可恶,看来匕首要和钢笔一起让婷婷刚帮我处理一下了,又要再麻烦她,真可恶。晓峰心想。
他愤愤的径直拿起匕首,打开卫生间的门,一位短发的女孩斜靠在墙角,精致的脸庞被零碎的发丝遮掩,纤细的博经商,爬满了汗珠,她颤抖地捂着胸口的血洞,几股血水从指缝间流下,在瓷砖地上扩散开来。
女子看到了那熟悉的匕首,再次发出无力的惊呼声。
晓峰握紧匕首,再次刺向这纤弱女人的胸膛。
我女朋友的居然会爱上这种贱人!给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