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淼站在那棵烧的只剩半个树干的老槐树前,满眼都是熏得黑黢黢的断壁残垣,找不到半分自己家的影子,他看着脚边废墟里损坏了的物件,耳边传来身后邻居们的低声碎语。
“唉,可惜这一家子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可不是嘛,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起火了。”
“可怜云家那娃娃,刚考完试,一晚上功夫家里就没人了。”
“昨晚那火得多大啊,半边天都亮了……”
“是啊,全村人都来了也没能把火扑灭,消防车来了都烧的差不多了,唉……”
“你说也怪啊,昨晚那火太邪门了,他家老娘也就算了,龙飞和她媳妇怎么都没有反应,我最先跑过来,那时还没烧到门口,一边喊人一边拍门叫他们,一直就没动静,等到大家合伙把门推倒,里面都进不去人了,就那会功夫,火焰都窜过来了。”
云淼木然地走在自家陌生院子里四处搜寻着,一边听着身后乡亲们七嘴八舌的闲谈,一边觉得很奇怪,半天也没能想明白,等踩在东北角那处废墟前才想起来自己在找什么。
那一处是他家内院位置,爸妈和奶奶的卧室在那里。
他扭头问跟在他身后一边擦眼睛一边盯着他的女人:“姑妈,我爸妈和奶奶现在在哪啊?”
他的声音很平静,看上去很坚强,姑妈红着眼睛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拉着他胳膊去了一巷之隔的大伯家。
刚进门,就听见大妈那虽然刻意压低了却依然尖细的声音从门厅传来:“你和大姐快点想办法张罗着把人埋了吧,都烧成这样了,就这么总放在咱家不好。”
云淼脚步顿了顿,姑妈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停了下来。
屋里沉默了会,大伯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有些沙哑:“那是我妈和我弟,弟媳,你说这话像话吗,你嫌晦气你出去,我一个人在这待着。”
姑妈拍了拍云淼手背安抚他,咳嗽了声推开门就开始哭嚎:“妈啊,弟呀,我把娃带回来了……”
云淼跟在她后面进去,看见坐在床板边的大伯和站在一旁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大妈。
然后他就看到了床板上盖着的白布,只覆盖了双人床的三分之二,依稀能看到下面扭曲的人形。
他站在原地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姑妈已经扑到那边跪倒在床边痛哭,大妈说了声她去做晚饭就闪了出去。
云淼突然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双腿却很抗拒再往前一步,好像潜意识里觉得不迈出那几步一切就还能归位。
他不愿相信那里躺着的是自己的血缘至亲。
怎么可能相信呢,几天前他离家去学校时,老妈还一边往书包里塞好吃的一边说臭小子给我好好考,老爸说回来了一家人去镇上好日子酒店撮一顿,奶奶还给了自己个红布包着的符,说是能保佑自己考个状元。
只是去考个试而已,怎么回来一切就变了。
“小淼,你过来。”大伯在那边喊云淼。
云淼浑浑噩噩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停下来,听见大伯问他要不要看一眼。
他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大伯慢慢掀开了白布。
三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呈现在云淼面前,有两具连在一块没有分开,隐约能看出是抱在一起的,一具小一些的已经完全看不到四肢了。
云淼看到那具小的身上中间嵌着一个物件,他看了会,想起来那是奶奶的银手镯。
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他好像没知觉一样,就楞楞地站在床边盯着那镯子,任由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
大伯看他这样子心疼地拍了拍他肩膀,又劝了会在旁边哭的都快没声了的姑妈。
不知过了多久, 姑妈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把白布重新盖好,转过来哑着嗓子问云淼:“小淼,你要单独在这守一会吗,姑妈去给你弄点吃的。”
云淼点点头,目送她和大伯离开。
门厅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还有三具陌生的焦黑尸体,他在床板边站了会,弯下了腰,他想再多看看几眼他们,可是他伸出手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勇气揭开那匹白布。 他伸出去的那只手颤抖着,掌心一片血红,指缝间沾满了血迹,那手从他站在家门口起就一直握的死死的没松开过。
他最终还是没能揭开那层挡在亲人与自己之间的白布,他只是靠着床边坐了下来,现在这里就剩他一人了,清净了很多,他也能慢慢开始想一些事情了。
家里又不是木房子,为什么会突然烧成这样,爸妈虽然不是什么细致人,可也不至于粗心大意到家里起这么大火还没反应,自己小时候做噩梦只是打个颤,老妈也会醒过来,更何况是家里起火了。
还有云淼第一眼看见父母的遗体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时说不上那是什么,但就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向后头枕着床板,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想着一会揭开白布再看看吧,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突然觉得浑身疲软,莫名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想要先休息会。
这一睡,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他是在大伯的卧室醒来的,躺了一会也没人过来,他就自己下了床,又回到停放尸体的门厅里坐着。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在黑暗里也不觉得害怕,周围静的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不知道大伯姑妈他们去哪了,院子里似乎没人,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受伤的手已经被裹上了纱布。
没过多久,他突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淼淼,淼淼……”
云淼猛地站了起来,那熟悉的声音让他鼻子一酸,突然就委屈起来,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不管不顾地追着声音跑了出去,一路都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可他不用辨方向也知道自己要去哪。
那声音时断时续的,好几次都让云淼误以为自己追丢了时,又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云淼在自家门口那棵烧焦了的槐树下站住了,因为那声音到此就停了下来。
云淼站在那打量四周,入眼处一片漆黑,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轻轻的喊了声:“妈,你在哪?”喊出来时他才发现嗓音颤抖的不成样子,连带着身体也跟着一起打颤。
四周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
他在夜色里擦了把不停往外涌的眼泪,摸着那焦黑的槐树干,突然就崩溃了,他把头抵在树上,哭的不能自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白天看到那三具焦尸时,他只觉心里那块一下子空了,流眼泪也不是因为伤心。可这会,他抱着大槐树,就好像小时候躲进老妈的怀里,又伤心又委屈,哭的快要晕厥了。
云淼这时才意识到,爸妈和奶奶是真的离开他了,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云淼初次和它打照面便体会到了什么叫切肤剜心之痛。
云淼哭的时候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只是不停地哽咽。他从小就很皮实,不听话时老妈抽一顿也没事,为数不多的几次哭也是因为老妈错怪了他,心里委屈才掉金豆豆,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不出声哭。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哭的开始一抽一抽时他又听到了老妈的声音,他想停下来,可是浑身抖的根本止不住。
接着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响起,这次不再只是叫他名字了。
“淼淼,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