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清子那年是个夏末秋初的清晨,我十二岁,不久前刚经历过人生中一次不大不小的升学考——小学升初中。清子是我的同班同学,跟我同岁,但是比我大月份。她是农历七月初生人,我是农历十二月末生人。她性格活泼开朗,明艳动人。我性格沉默寡言,平凡无奇。
清子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却是我印象中最特别,最特立独行的女生。好像就是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才让我原本只有黑白的世界多出了一抹明亮的色彩。是她替我打开了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一扇窗。
那时的清子,绝对是我们班最特殊的存在。小小年纪,便已学会如何精致的打扮自己——露脐装,低腰裤。在我们还不知道化妆为何物的时候,她便已浓妆艳抹起来。这样的另类的穿着打扮在校风严谨的学校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尤其是,我们班还是新年级为数不多的重点班。更是校中重中之重。为此,班主任常常苦不堪言。话没少找她谈,从一开始横挑眉毛竖挑眼的疾言厉色,到最后循序善诱的苦口婆心,都没用。她依旧我行我素的,张扬着独属于自己的多姿多彩的青春。
张扬的青春是与众不同的,能拥有者毕竟是少数。就是因为少,所以,少数人的着装打扮,言行举止,往往会让那些绝大多数只知道墨守成规的人,异常兴奋,纷纷戴上有色眼镜将其眼里的人物,事物或画面扭曲,将其解读,高谈阔论,大有指点江山的意味儿。我这样写,并不是代表我赞同学生跟清子一样在不适合的年龄,不适合的场合做不适合的穿着打扮。我想表述的只有一个——不要以最直观的外在形象来断定,甚至评判一个人的内心。
与班级里绝大多数老实敦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知道低头认真读书学习,以考试成绩论输赢的同学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清子。她的外在形象虽然与其他同学相比较而言标新立异了些,可她活的张扬,活的舒适自在,活出了自己。我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在她身上,我总是能感觉得到生而为人的勃勃生机。让我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儿。
青春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在保证上课认真听讲,课业按时完成,尊师重道的同时,(虽然以上这三条,清子没占一条,但我并不是因为那三条原因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的)张扬且肆无忌惮的,随心所欲的活出自己,而不是只知道一味地趴在课桌上死读书,读死书。
就是这样一个张扬且随心所欲惯了的清子,突然在十一月份的某一天,收起了成熟性感的丝袜短裙小皮褂,不再浓妆艳抹,开始好好上课,认真听讲,努力学习。我虽然喜欢她身上独有的生活气息儿,但是我并不认同她超出同龄人的穿着打扮。我始终认为,什么样的年龄,什么样的场合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打扮。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劝说她,作为学生就应该清清爽爽的,可她总是嬉皮笑脸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间久了,我也懒得说她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清子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心血来潮的想要改变一下自己妖娆的外在形象,或是,班主任的训导终于起了作用?谁知清子告诉我,她之所以做这样的改变完全是因为她对一个高我们两届的男生一见倾心了。
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因为昨天中午,她因为吃的东西太杂,吃坏了肚子,不停地从教室往厕所来回跑。在第N次欲哭无泪的跑向厕所时,她的后脑勺很不幸的被身后飞驰而来的篮球狠狠地砸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眼泪更是异常汹涌的夺眶而出。绕是无论性格还是脾气再好的女生,遇上这种雪上加霜的时刻也会像突然被点燃的炸药包一样“砰”的一声爆炸的吧?而打飞那一个篮球的人就是这场弥漫着无声硝烟战争的导火索。
清子愤愤然,心想,你丫的今天死定了,竟然敢用篮球砸老娘我的后脑勺!女生生气起来就是那么的爱无理取闹,不讲道理,是非不分。明明不完全是对方的错,(对方肯定也没想到篮球会砸到她)却会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愤慨全部归咎于对方身上,恨不得将对方燃烧成灰烬。
这样想着,清子在心底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咬牙切齿的用左手捂着自己被砸的后脑勺,眼神凶狠的回过头去却看到一张人畜无害,局促不安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神骤变——原本凶狠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柔和下来。但只是刹那间。随即又恢复了凶狠的模样,狠狠地瞪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罪魁祸首。用清子自己的话说,她才不是那种看人只看颜的肤浅女生。这个世界还是需要多一些像她那样在是非对错面前不为美色所动摇,充满正义感的女生。我当时是真的没忍住,很不厚道的笑了。明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颜控,还偏偏要把自己说的那么的清新脱俗。
那个男生,心里本就充满了愧疚,再加上清子那瞪死人不偿命的凶悍的眼神,还不待清子开口借题发挥,他便连声道歉,还问清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脑袋懵不懵?要不要他陪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大庭广众之下,搞的清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清子果断的拒绝了男生的提议,倒不是因为她不好意思或是太矜持,而是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实的疼了起来。临走前,她霸气十足的询问了男生的姓名班级。美其名曰:若是她聪明绝顶的脑袋日后有什么后遗症的话,绝对不会放过他。然后,在男生哭笑不得的目光中,疾步如飞的直奔厕所。
当天下午第三节课还未下课,清子就以肚子疼为由,得到老师的批准,提前放学。她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装模作样的,慢腾腾的走出了教室。在步履维艰的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后,倏地伸直了身子,舒展了眉眼,掀拳裸袖的按那个男生所说的班级去找他了。
那个男生估计也没想到清子会那么快的就找上门去,显得十分诧异。但还是十分友好的同她打招呼,诙谐幽默的问她,后遗症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吗?
后遗症?什么后遗症?!错愕的神情瞬间占据了清子的整张面孔。很显然,已经被男色诱惑,冲昏了头脑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信誓旦旦撂下的狠话。茫然无措间,那个男生啼笑皆非的用手指了指清子的后脑勺。清子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个男生也笑。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因为这一小段小小的插曲一下子变得熟络起来。他们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末了,那个男生说,你现在的着装,不适合你。
就是因为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清子就把无论班主任如何训导,我如何苦口相劝了将近一个学期都不为所动的着装风格彻底改变了。怪不得人们常说,如果一个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不知道班主任若是知道了清子改变的缘由,是会对那个男生感激涕零呢?还是严厉训斥?反正,我是为此吃味儿了好一会儿——我劝说了那么久都没一点儿用处,那个男生倒是一说就有用。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会为了一个女生吃一个素未谋面的男生的醋。那感觉,丝毫不亚于自己喜欢的男生喜欢上了别的女生。
吃过午饭,清子硬是拉着我,要我陪她去看那个男生打篮球。我死活不愿意。我才不想看到她对那个男生情深意切的模样。太糟心了。可无奈,她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是姐妹儿就一块儿去,不去就不是姐妹儿。我也很无奈啊,可是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因为这个而断送了我和她之间的友谊吧?我相信,凭着她那股重色轻友的劲儿,真的很有可能与我断绝关系。没办法,我只有硬着头皮陪她去了。
耳闻不如眼见。那个男生,真心不怎么样——又黑又瘦还流里流气的。什么长相俊朗,温文尔雅,机智幽默,待人和善,更是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真不明白清子为何会对他一见倾心,那么的喜欢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世间本无佛,只是人们的喜欢给它镶上了金边?喜欢这种东西还可真是很是玄妙得很呢!能让原本一个平淡无奇的人,变得光彩夺目。
期末考试结束,清子拉着我去了一家影楼,拍了一套写真集。加急。等照片的空隙,她郑重其事的告诉我说,她会在今天晚上,也就是我生日的时候,向那个男生表明自己的心意。我着急的说,你要不再考虑考虑?那个男生真的不怎么样,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要相信我!她只是望着我粲然一笑,不再言语。
当天晚上,清子鼓足勇气向那个她一见倾心,暗恋了许久的男生表了白。可那个男生只是略微迟疑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还不想谈恋爱,只想好好学习,备战中考。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清子心碎的声音。
那个男生走后,我问清子,后悔吗?她说不后悔。喜欢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喜欢对方,对方就一定会喜欢你的。等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的。我真的不懂,那个男生让她心碎,她却还在替他说话。
分离时,清子把那本写真集递给我,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
第二学期开学,清子没有来。后来听说,她转学了,至于转到哪儿没人知晓。
清子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之中。可因为她,带到我生命中的另一个人却时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经常能够在篮球场上看到清子喜欢的那个男生挥汗如雨,满脸春色的接过一个温柔可人的长发女生递上的毛巾或是矿泉水。哪是什么不想谈恋爱,只想好好学习,备战中考呀,分明就是不喜欢。鬼话连篇。清子跟那个长发女生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女生。但我感激他的鬼话连篇,没有把不喜欢说的那么的直接。婉拒——保留了一个女生被喜欢的男生拒绝之后的些许的尊严。
初中快毕业时,我特意去了那家影楼,驻足观看,往日的画面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从选服装,到化妆,到拍照,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弥足珍贵。忽然从玻璃门上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清子。我喜出望外的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一骑绝尘而去的黑色浓烟。但我断定,那个人绝对是清子,我绝对不会看错!
距离上一次看见清子已经十余年了。这十余年间,我无不期待着与她的再次相见。细数这些年的心酸委屈与喜怒哀乐……
我期待着,与清子再次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