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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他好像爱我”
“他好像不爱我”
如果他爱我，那么他就欠了我一个坦诚心意的告白
如果他不爱我，那么那些被我判定为他爱我的蛛丝马迹该是一个多莫大的自欺欺人。
正文：
林玲伸手从衣架上取下新衣，一件天蓝色衬衫和同色七分裤。昨天妈妈已经把它们过了一遍水了，林玲嗅了嗅，果然，一股A品牌洗衣液的清香袭来，和记忆中当年少年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小喜悦与小失落一闪而过，接着便是恍惚。关于他的画面有些已不甚清晰，可是因他而起的一泓喜悲却如此真切，随时可以汹涌而来。
“齐风，这段清香，竟叫我念念不忘了8年呢。”林玲淡淡一笑，从恍惚中回神。麻利地换好衣服，本想随手扎个马尾辫，但她转念一想，作为一个学姐还是要扮端庄的好，便改成了盘发。收拾好后便出发了。
去哪呢？
几天前，正是高考出分后没多久，林玲的内心经历了从期待到吃惊到不得不接受的无奈，如今表面上已然是一派淡漠和释然。虽然分数很高，但终究与北大差了一截，而且还是败于自己最好的学科，林玲怎么能真的释然？更何况齐风考了全市第一，过了清华自主招生，稳录清华的消息已经刷屏了朋友圈和好友动态。齐风，如他名字所预言的那样，直上青云，逐风而飞了。林玲与齐风皆是就读于本县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齐风常常是学年第一，而林玲则居于学年前二十之列。虽然齐风一向是被公认为是考清北的种子选手，可是林玲也喜欢北大，向往北大，她是个有野心的人，自然立志考北大。拼搏一年，最终无缘梦想，那些得偿所愿实在伤人。不是嫉妒，而是触景伤怀，难免悲己。
林玲开始在街上晃荡，放空一切后，好像那些钝痛便不再感知。某天晚上，林玲正巧被晚饭后出来散步的最受爱戴的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叫住。林玲小学时父母离异，受了这位老师颇多照拂，加上林玲一向乖巧懂事，老师更是将她视如己出。林玲和老师一直都有联系，感情十分深厚。所以一见面，老师特别关切询问林玲的近况，得知林玲考了高分，更是开心。“你们这届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又懂事又能干，可给我省了不少心呢！齐风他不是还考了全市第一么！还有李海……还有张少宇……”语气中溢出满满的与有荣焉。林玲陪着她一边散步一边给她补充，看着老师那么开心愉快，林玲发自内心地笑了。末了，老师感慨“我这届的学生也毕业了，后天打算在班上自办一个毕业晚会，不如你来给小学弟学妹们讲一讲初中和高中生活吧？”林玲在老师热情的注视下点了头。今天林玲便是要和老师在小学母校门口碰头。
老师刚将林玲领进母校，家长委员会的家长们便将老师叫了去商讨今天的毕业晚会。临走时老师体贴地嘱咐林玲在校园里转转，看看母校的变化，林玲应下。校门明明还是记忆中沧桑的模样，可内里的乾坤确已大变。路翻新，花刚换。红色的教学楼就如同当年粗壮的银杏树一样矗立，新的塑胶操场将昔日草木丰茂的荒地覆没。
林玲双手插兜，沿着操场跑道慢悠悠地踱步，目光瞥过操场边缘的树，蓦然想起自己曾领养的树也是种在操场边。那是五年级学校在植树节种下的树苗，征集同学们领养。林玲领养了一棵，在她用心的照料下小树苗存活了下来并长势良好。最后在小学毕业时林玲还因此获得了学校颁发的一个小奖状。
哦，齐风也曾给小树苗浇过水呢。
林玲的父母正好是在她小学五年级时离异的，那一年林玲原本就强势到令人讨厌的性格变得更加暴躁。所以，齐风他一定在刚来时就听闻了林玲“母老虎”的外号，目睹了同学们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可是，了解林玲的人都认为，要不是那时还没出现“女汉子”一词，否则用来形容林玲实在是比“母老虎”妥帖的多。每到下午大课间时林玲就会独自拎着花洒从厕所打满满一桶水，走走停停，穿过熙熙攘攘的走廊去操场上给树苗浇水。虽然累，但是却能给林玲一种有所寄托的感受，极大的冲淡了家庭变故带来的负面情绪。
有一次，林玲拎着满满一桶水从厕所出来，正遇上了同时从厕所出来的齐风。似乎有片刻的迟疑，但齐风还是开了口：“需要我帮你拎吗？”林玲微征，抬头看着齐风，诧异之中或许还掠过了那么一丝惊喜。林玲将花洒递给齐风，同时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齐风随即爽朗地笑了：“不客气。”林玲微不可查地红了脸，便径直往前走给他领路。那一天，即使走廊一如既往地喧嚣热闹，林玲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之后，趁着齐风给树苗浇水的时候，林玲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这个男孩衣着干净举止有礼，眉目清秀面容俊朗。还有，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如他刚来班上经过林玲身旁时，林玲所闻到的那样，不浓郁但非常沁人心脾。这些都不同于同年级的男生的因调皮爱玩而浑身脏兮兮一股汗味。少年认真而专注的神情以及在斑驳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汗珠浮现在林玲眼前，她不禁嘴角上扬。
老师在三楼的教室叫了林玲一声，她便应声去找老师了。“我和家长们商量好了，办个毕业汇演由孩子们表演节目，然后一起吃晚饭，你也一起来吧。不过孩子们现在闹着要去在校园里取景拍毕业照，非拉着我和其他老师一起去呢。”老师无奈而甜蜜地一笑，林玲瞥了一眼教室里面，孩子们正兴奋地说着什么，手舞足蹈，有的孩子脸还因激动而通红。她适时解围：“没事，我还没去看我们班之前的教室呢，老师你去吧。”老师会心地点了点头便跟着孩子们去拍毕业照了。
林玲站在当初的教室门前，推门进去，不同于昔日的简陋，教室里新安装了许多多媒体。墙壁地板也有翻新的痕迹。孩子们似乎依旧喜欢在桌板上刻字，只可惜座椅已换了一批，不然就可以看看齐风刻过什么字了。林琳挑了中间一组第一排的位置，她端正地坐着，明明目朝前方，可眼神却瞥向了第三排的某个位置。那正是高中时齐风所坐的位置。这样难以觉察的偷窥，高中三年林玲做了不知多少次。并非有意，只是感觉到齐风坐在那里就忍不住朝他看去。他有时在俯首奋笔疾书，有时在和同桌就某一问题较真，有时一手啃苹果一手转笔地思考，样子真的是分外可爱的。林玲忽然笑出声来，转过头来，光明正大地看着那个位置。
“呵，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心意竟如此明朗了吗？”林玲心想，“那么，是什么时候起，觉得齐风他可能也有一点喜欢自己呢？”林玲单手托腮，这么个懒洋洋的午后真是细细回忆那些“蛛丝马迹”呢。
或许是那次在生物课上的对视？生物老师要用投影仪放PPT时，窗帘就会被拉起，这时整个教室就会陷入一片昏暗之中，莫名地给人一种要看电影的错觉，只可惜大部分时候都是习题。并且，生物老师还一定要叫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所以实际上是一种人心惶惶的氛围，自然也粉碎了想浑水摸鱼小眯一会的同学的梦想。不过，却很适合偷窥。生物一向是林玲的强项，自然不必担心老师的提问，更何况对于顶尖理科班的寥寥无几的女生，老师总是心有偏袒的。
“XXX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林玲随大流地和众多同学们一起往后看向那个被倒霉的被叫起的同学，只不过她在转头的那一瞬，借着昏暗光线的掩护，目光准确迅速地落在了齐风身上。四目相对。这一次，齐风也正看着她。齐风就这么落落大方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就好像，就好像事先预知了一般。似乎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有那么一瞬林玲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花了。终究是感到尴尬和不好意思，林玲又随大流地把头转了回去。望着幕布，认真地装做认真听讲的样子。这时候我们就又得感谢昏暗的光线了，不然，林玲努力压抑的笑和脸红就得将她出卖个彻底。
又或许是每次问他问题时他不同于对待别人的耐心和认真？不管林玲是刨根问底还是死磕纠结，齐风总是能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而不是简单的一句“你去问老师吧”。还有可能是数次观察到他似乎总是卡准时间与自己同一时间走出教室门，然后顺理成章地同行一段回家的路？不过，让林玲最确定齐风是喜欢自己的，还要数那次“共舞”。
高二时，神通广大的校领导早早地打听到上级要来视察，为了学校的评级，领导们开始德智体美劳的全面整顿。原本懈怠的体育老师忽然开始积极地教我们校园舞。那是个双人舞，男女一对。可无奈她们班僧多粥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最重要的是，顶尖理科班的同学们一向是以学为先的，又碍于男女大防，主动参与者甚少。林玲自小学舞，上高中后在学业重压下便忍痛割爱了，此时自然是少数派一员。而时任班长的齐风则被体育老师托付了拉人的重任，凑人数的时候就把自己凑了进去。
好不容易凑齐了人数，老师却没有开口提配对的事，可当她们被体育老师拉到体育馆的门口开始排队时，所有人明白了，这就要配对了。女生前排，男生后排。体育老师发号施令了：“女生按高矮排成一排，然后一字排开。”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无巧不成书，体育馆大门已锁，天阴，林玲就站在体育馆玻璃大门前，玻璃镜面上倒映出林玲的身影，以及，林玲身后的人的身影——齐风。站定的林玲看到，体育老师正在给男生整队，刚刚因个子问题被老师换了位置的齐风，趁着队形散乱的时候又偷偷换了回来。林玲埋头装做看脚尖的样子，但心里好像有满满的快乐的要溢出来。“女生，向后转”，林玲转过身，果然是齐风。被他牵着手转圈时，林玲想起小时候看芭比娃娃动画片时，同样跳着舞可是却深情对望的王子和公主。始终不敢去看他的眼，可一点也不妨碍暧昧的情愫漫延迅猛，而一颗蠢蠢欲动的芳心就包藏在矜持的害羞中。这真是林玲过得最梦幻的一天。可来巡视的领导们最终没能观赏到林玲她们表演的校园舞，因为班主任以期末考试在即为由强烈反对。校园舞便交给了高一的学弟学妹们，那一次练习就成了林玲和齐风的唯一一次“共舞”。
钱钟书曾经说过，人生总是乐短而苦长的，那一点快乐竟赚我们活了一世。或许是被甜蜜冲昏了头脑，或许是这段太过隐秘漫长的喜欢推动，“共舞”后的那一天下晚自习，林玲紧跟在齐风后面，她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齐风的心意。有那么一瞬她就要冲上去问齐风是不是喜欢自己，可下一秒班主任关于期末考试的告诫又回响在耳边。毕竟是学理科的人，最后理智控制了感情。长期当一个优等生的骄傲自尊让林玲放不下身段去问，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齐风喜欢林玲又怎样？有高考这座山在眼前，他们无法在一起的。林玲觉得那晚的风格外的凉，她就站在台阶上，手紧紧抓着栏杆，死死地咬着下唇，看着齐风从车库里推出电动车，远离，然后消失在转角。期末考后就是高三，而那些美好伴林玲走过了一整个高三。
林玲坐的有点久了，起身活动筋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了个电话给老师，得知她们毕业照已拍完了但是有家长想了解小升初有关事项，于是老师又在办公室和家长长谈了。林玲刚到办公室，那位家长也刚刚离开。估计是那个电话让家长意识到她呆的时间太长了，便自觉地先走了。老师喝了一口水，看起来有些倦怠，但看到林玲时又是满眼笑意。“现在父母要操心的也太多了”，老师似是而非地抱怨了一句，林玲笑着应道：“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嘛。”老师同意地点了点头，“可当初你们还是很懂事的，让老师省了不少心呢！”说罢，又似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叠本子。上面蒙了些灰尘，纸张泛黄，还有些霉味。“这可是当初你们的作文本呢！你还记得么，当时班上作文写得最好的就是你、黄妍颜、林雨可几个人呢！”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还有齐风那孩子，字写得不算好，还歪歪扭扭的，可是有很多奇思妙想呢！”林玲听着老师讲齐风的事，笑的恬静而端庄，然后就和老师一起翻看那些作文本。刚看了几篇就有家长打电话给老师催她们，林玲趁着老师接电话的空当，快速抽出早已发现的齐风的本子塞进了包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跟着老师下楼。
老师一出现，等在楼下的一大帮孩子们就朝着她涌过来，一如当年的他们。
结束了一晚上的欢声笑语，林玲刚到家就躲进房间拿出齐风的作文本。她记得，有一段时间班里特别盛行谁喜欢谁的八卦，齐风作为成绩最为优异的人，大家自然特别热衷于猜测他喜欢谁。各路人选都出现过，不过最广为流传的是他和黄妍颜的版本。黄妍颜，林玲为数不多的闺蜜之一，因其甜美清秀的外形和率真可爱的性格，曾被许多人暗恋过。林玲也曾以为齐风喜欢黄妍颜，他们俩的确般配，这也是林玲选择将自己的感情深埋的原因之一。若不是那些林玲以为泄露了齐风心意的蛛丝马迹，她一颗心恐怕早就沉寂。
林玲坐在书桌前，心里开始忐忑，如果没记错，当初老师为了整治那股八卦之风，特地要求他们在作文本最后一页上写下自己最喜欢的同年级的异性名字并写上理由，然后由老师保管，以后谁再八卦就把谁写的名字公布。这一举措果然一下刹住了八卦之风，许多深受其害的同学们简直是不能再感激，可现在林玲却感激老师的一个无意之举，让她在多年后能窥见齐风的心意。
手有些抖，但还是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最喜欢的人是：黄妍颜。
因为她很可爱。”
如此熟的字迹啊！为她写过公式、抄过笔记、标过重点的字迹啊！
果然是她么？仅一秒就红了眼眶。林玲原以为她会崩溃会受不了，可是她没有，没有失声痛哭，仅仅是呆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十六个字，每一个都锥心。悲伤围困住林玲，几欲窒息。她的右手食指顺着字迹游走，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左手还一边接住不断下落的眼泪，但还是有泪水滴到本子上。林玲索性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不再管溢出的眼泪。
齐风，他，不爱我。林玲此时心智似乎格外清明，那些在潜意识里被忽略了的蛛丝马迹一一闪过。撕裂了，齐风喜欢林玲的证据链。
“齐风说给人讲题能给他带来成就感”——齐风同桌
“齐风说那道题其实有个陷阱，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真是厉害！”——生物课上被叫起的同学
“好像男生们也挺不好意思的，都不是很熟，多尴尬啊，还是和熟人搭档的好”——跳校园舞时站在林玲右边的好朋友
“黄妍颜生日快乐！”这是齐风在黄妍颜生日那天发的某条说说下的评论，也是那天第一条祝黄妍颜生日快乐的评论。尽管林玲在她与齐风的谈话中，曾以各种方式暗示或明示过自己的生日日期，八年来，齐风从未对她说过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就在黄妍颜的生日前一天呢”林玲在齐风和自己商量该买什么礼物给黄妍颜时，她微笑着状似无意地最后一次暗示。照例没有生日快乐。
林玲从袋子中拿出一张纸，纸张泛黄，隐有霉味，从边上的撕口可以判断是刚撕下来没多久。细细铺展开来，小心地放在最后一页的旁边。同样的纸质，上面却是端正秀丽的字迹：
“我喜欢的人是齐风
因为他帮我拎过花洒，给我的树苗浇过水。”
林玲狠狠嗅了嗅身上的衣服，很香，不然怎么会念念不忘了八年呢。“但这不是属于我的味道，大抵该换一种了呢。”
灯息，一滴清泪停在微翘的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