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已过,天气愈发萧寒,街上不知何时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相行,明明记忆中还是那热闹的光景。孤身一人自江南的温润软语乡来到北方黄粱一梦之地,怕是真的一梦过了头,想来一切都是冥冥自有天意。
母亲常倚在泛黄的木门前喃喃对我们叨道:“有些孩子是沉木,有些孩子是大雁,巴巴地盼着春天来临,就乘着风飞到远处的土地,我们就再也唤不回来了。”我知晓她是在说我是只不归家的雁,而我并不为所动,仍一心想要去没见识的大陆之上一探其繁华与哀衰。尽管这样,我却是没想过自己会去往北方,我的向往是冲着更加烟柳画桥的青砖瓦房。然而命运终究弄人,待把我孤身丢下,就不再见丝毫踪影。
初处北方头几夜,怕不是天天以泪洗面,江南的甜酒此时也极具攻击,只一盏就足以令人大醉。突然某刻顿悟母亲在家乡时的家常叨叨,家乡的一切是身处其中不知味,跳出之后才知晓故乡的富饶与温存。
便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千古魅力,略通“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全解“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冬季已到,冬意渐深,也该添置冬衣御寒。可母亲怎知远方游子身上衣单?怎知游子难吃一口家乡食。自古报喜不报忧,我只会伸手细数离家的岁月,心念着爆竹将至。
后来等忘却了地级之差,我却也已忘却了家中有双满怀欣喜的双眸。甚至已到了几近忘本的地步,因手头上的事儿而挂了三五个来自母亲的问候。彼时,竟像匹单行的野兽般毫无愧疚,我不觉得母亲的问候是该令我感恩的礼物。总觉得母亲就在哪里,不偏不倚,也不会无预兆的失去。久而久之,母亲总觉得她的儿很忙,在干一番经幡治国的大事儿。然而,只有我知道自己不过徒然劳碌罢了,多我少我亦无区别。
母亲后来便不再主动联系我了,当我意识到时,这种情况也已过良久。便突生莫大悲戚,“该是怎样的不肖子子弟才做得出如此不近人情的举动!”,怕极了再见时母亲的如炬目光,更怕再见时,母亲还是那副为儿掏心掏肺的模样。我越发不敢问候我的老母亲,又越发恳求见母亲一面。
不管他人怎么置否,她的儿实际上也被生活压得不尽如意。没有想象中的一马平川,不如意的点星小事,慢慢地积过了人头,平日里的笑就不慎醒目了。“凤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秋意,冬意,寒意,理不清分明了。近日里就感觉自己成了只骆驼,最后一根稻草也不远不近,却还是来了。
很多人在出丧当时怕是不会立刻嚎啕,直到生活继续,才发觉一个平日里的身影是真的不会再次重现,蓦然无措,“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月黑风高,荫木成排,一天未进食,即使腹中不甚饥饿,仍行尸走肉地去往食肆。本想点笼小份蒸食,却兴落而归,知得随意在街角寻碗面食打底。进口前已有预感会与预想相去甚远,然而却真的寡然无味时,巨大如海涌的挫败几欲将我淹没。近来种种,每幕倒放在眼前,实在称不上寻味儿。
很想和什么人彻夜长谈,此刻哪怕是陌生人我都向他致以感谢,却不是人人想领,摊在那里也无人问津。我不知怎么想的,打给了自己的老母亲。
当然不会直说自己的心绪,但是母亲怀胎十月,养儿十年,我是她掉下的肉,打碎骨头还连着筋。母亲早就知晓了,我估摸着是如此。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们就只是闲聊家常。说来也怪,慢慢地,竟真的被家中的柴米油盐所牵挂,叨叨家长里短,聊聊岁末将近。不再有什么歪心,没什么愁绪。
心情重归旧好之后,当然感叹亲情伟大,母亲还是最亲的人。除此,亦生愧疚,故许常常致电的承诺。这份情于我是需要的时候招来,不需时剔去吗?不想承认,奈何现实如此。
我此前看来定是个不肖之子,又有多少人和我一同悲哀呢?怕也不在少数。毕竟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
老母一百岁,念儿八十八。我在着凌寒冬日,百座城楼之地惦叨远在江南的老母,祈盼江南的溪水在这冬日仍温润一些,替我这不能飞身到身边的儿,听老母细数柴米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