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离开再说吧。”
方齐下意识的给油,差点撞着辆变线的SUV。避让同时,他的手腕不小心和方向盘擦了下,疼的他龇牙咧嘴的在车上破口大骂:“操!操你妈!”
苏蕊撇了眼他的伤口,应该是刚才慌张逃生时的擦伤。皮肤渗透着亮晶晶的,混合着红色和透明色的液体。倘若平时,她一定会勒令他停车,然后好好的端详一番,亲上几口,如同是她治疗伤痛的独门医术。
但现在,不足为奇的小伤与忽如其来的灾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蕊放平副驾驶的座椅,小心翼翼的将方齐的西装外套遮在胸前。路的另一边,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正呜咽着飞驰而过。它们的目的地隐藏在后视镜的滚滚浓烟中——那是栋正在燃烧的七层建筑,他俩刚从那儿逃离。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火又不是我们放的。”方齐边开边摸索车里的香烟,“还好他妈的咱们住二楼,不然就真完了。”
“你说,大家要是发现我们死在一起,会不会很惊讶?”苏蕊盯着后视镜里不断远去的浓烟。烟雾升腾到空中,跟着云一起尾随着他俩。明明已经开出去好久,还是在眼前挥散不去。
“没人想到我们会在一起。”
“就真没人看出来咱们有关系?”
“不会,咱俩装的太好了。”方齐颇为得意的苦笑,“但谁能料到会遇上这场火呢?”
是啊,新闻里的凶杀、欺骗、事故....仿佛永远是为我们不熟知的面容准备的。当不幸递到自己手中,反而觉得荒诞与不真实。就像刚刚,他俩在酣睡中被激烈的敲门惊醒时,直觉以为偷情败露要被捉奸在床——这已是能想象到最麻烦的遭遇了。但他们匆匆的穿上身边触手可及的衣物,冲出走道,被浓烟熏的方向模糊,在死神面前低头徘徊时,一种全新的生活面貌才暴露到他们面前。所有精心安排的计划,严丝合缝的说辞,表面光鲜的表演此时都显得羸弱不堪。如果他们死去,或者受伤,他俩的爱人、妻子、男友会吃惊的在警察局,或是医院看到他俩的名字、照片、遗物之类的东西。所有的欺骗都会被大火烧的不留底裤,即便是将来遇到忌日,也不会有人去怀念祭奠他们。
“我听说吸入烟雾会有后遗症,我现在嗓子就很难受。”苏蕊清了清喉咙,“你确认不用去医院吗?”
“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方齐心不在焉的回答,“首先我们要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一换,洗一洗,你瞧这浑身的灰——你还穿着内衣,这幅样子怎么去医院?”
“那我们也没法去商场买衣服啊。所以我问你,到底是去哪儿?”
“商场别想了,出城吧,去附近的县里,先给你买点衣服。你将就点,有什么就穿什么吧。”
既然如此,就这么开下去吧。苏蕊有点怀念宾馆那张温暖的大床,如果没有这桩意外,他们应该还在睡梦中吧。这样的周末幽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通常方齐会跟老婆说去外地出差,她的男友也以为她正跟闺蜜一起逛吃。俩人会找一家不错的精选酒店,像情侣一般约会,吃饭喝酒看电影逛街,然后做爱,早晨醒来继续做爱。九点报时的广播响了,到醒来做爱的时间了。
但现在并没有爱可做,连爱是否还在都值得怀疑了。苏蕊盯着他,他焦虑的看路,摆弄手机,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她看的出他很害怕,她能理解他的恐惧,可她还是失望,或许她高估了他的勇气。
“如果我们没跑出来,会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等着消防队员来救,保命呗。”方齐撇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希望,咱们的事情被大家知道嘛?”
“我不知道,也许吧。”
“你受不了了吗?”
“也没有......”
“我明白,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所有事情都会到一个极限。”
“我清楚你压力很大.......”
他忽然放下受伤的右胳膊,紧紧握住她的手。
“其实刚刚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真的受伤了会怎么样。”他动情的看着她,“但我就算死了也不希望你受伤。”
苏蕊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哭了。这句话像一个忽然被拔掉的塞子。清晨的这把火背后所有的惊恐,疲倦,压抑都被释放出来了。
车继续开,俩人一路无话。往县城去的这条路景色很美,树荫不断的从面前袭来,退后。阳光在树丛和速度中穿梭,有规律的扑打在他们脸上。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累了。”
“你是不相信我了吗?”
“......”
“你是觉得我只会逃避对吗?”
“不然我们现在是在干嘛?”
“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回去。”
“你明知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方齐不作声了,苏蕊偷瞄他。他气的脸色发白,看起来很可笑。
苏蕊心软了,她探起身吻了吻他的胳膊:“好啦,我没怪你,你别让我失望就好了。”
“怎么会呢?”方齐笑了,这份宽慰让他久等。
真是好天气啊!假如能把火灾从记忆中抹去,这绝对是适合郊游的完美周末。苏蕊看着他笑,把心里的东西也暂时放下了——没法始终举着,太累了,先这样吧。别辜负大难不死的好运和完美的阳光了,生活始终有它的轨道,一场遭遇并不能改变什么。
“咱们刚认识那会,也是你开着车,带我跑长途。只不过,当时比今天冷多了。”
“是啊。”方齐逐渐卸下心头的紧绷。他打开窗,让风从斜方涌进来。
“啊,真舒服!”苏蕊闭上眼让风把自己的头发吹散。这是她今天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鲜空气,在此之前,她的鼻腔只有焦味,浓烟和车内压抑到污浊的气压。
方齐加大了音乐的音量。苏蕊索性掀起盖在上身的外套,露出薰衣草色的内衣,趴在车窗上,像是要和月台送别的爱人告别。那白色挺立的胸部,被挤压的线条扭曲。
“你不担心被人看见了?”
“该怎样就怎样吧。”
这条漫长的双向国道,不时的有车从身边经过,偶尔会有司机漠然的朝他们看两眼,然后被苏蕊清凉的穿着惊醒出神。附近的农民也会驻足目送他们远去——或许有人早已拍下他们,发到网上了;甚至电子监控,也会记录下他们的样子。但忽然间,他俩都觉得最残酷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在意的了。过完这燃烧的清晨,一种蕴含着轻松的紧张感,莫名而复杂的情绪在他们心里蔓延。像是破产前的清算,分别时的欢聚,节日后的宿醉。面对巨大的严峻,无法翻越的绝境,一切反而都他妈的不重要了。
油门轰鸣,在出城的公路上,一辆白色的轿车一绝骑尘。那栋燃烧的建筑被路人拥簇围观着,刺鼻的黑雾深入天际,被他俩远远的被抛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