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之我观|第四章
在有限的清醒时间里,我一直在琢磨,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以往只有事后一根烟的贤者时间我才有平和的心境反思自己的种种,现在好,无时不刻处于圣人模式,真是深入自我的最佳时刻。
想来,我的抑郁来自于以下——
首先,自我是矛盾的,性格有两面。现给人前的,大多是自己所想象出来,希望被人看到的样子,私底下呢?邪恶与污浊横流蔓延。意识不到这阴影,人就容易做恶,意识到了,不免自发地去克制。但有时也会放纵恶意,再极力掩饰,或是自责。我时常觉得自己恶心,龌蹉,下作,卑劣,暴虐,懦弱,可偏偏又有较好的伪装能力,这种伪装加剧了我的自责。
可能怎么办呢?你干不掉自己的另一面,也知道没有这一面,你连装都不知道该装成什么样子。于是,陷入无尽的纠结中。
克制自己,放纵自己,循环往复地恶心自己。
什么是克制呢?就是自觉地将对他人的恶意内敛,矛头指向自己,对自己施暴,凌辱,践踏贬低,嘲讽揶揄,极尽伤害之能事。
这种狂躁愤恨的激情越是强烈,而恰恰反思自觉的能力或者外界的约束具有相抗衡的阻滞力【若是没阻挡得住,我现在应该在监狱里用纸写书】,对自己的凌虐也就越狠毒。
久而久之,内腑重伤,肝胆俱裂。所有的生命元气都用在自我搏杀上,哪有多余的力量再去抵抗外界的,哪怕是轻微的磕磕碰碰?
于是,所谓表现抑郁的人,多敏感而脆弱。不是他们果真对外界无能,而是静水流深,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与自己搏斗上了。
要是用武侠的语言描述,即心魔骤变。我想,那些大侠或修仙者为何总要闭关或者隐修,便在于此。生命力越强大,自我认识越清晰,这心灵的撕扯也就越发狂猛,内里的战场越激烈残忍。
当我想到这里,似乎触碰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可总还是不清楚该如何面对,总不能僵在这里无动于衷,任由自己这般颓丧吧。
人不能不意识到自己的虚伪与阴暗,但也不能紧盯着不放,以至于丧失了感受明朗一面儿的可能。在我理解,抑郁呢,是不放过自己,不放过他人,死死盯着那些个确实存在,不可消解的恶心处。不放过自己的劣根,不放过他人的劣根,不放过这时代的劣根,以至于全然感受不到他人给予的支持和善意,以及自身仍保有的温良,将其一律视作掩饰和欺骗,并自以为抓到了实在的真理和永恒。
这是病,是你明知如此却仍偏执顽固,难以扭转的病,是名副其实的病。
当那股汹涌的情绪波动席卷而来,任何理智的抵抗和冷静的内省都显得不堪一击,毫无意义。即便我调用仅存的清醒和过去积存的所有温暖回忆,都扛不住一波波灰暗绝望的冲击。我能感受到冰冷和腐朽在身体里蔓延,逐步侵蚀我的血液,脊髓。规整的意识不再受指令支配,陷入混乱和冲突,到处都是扭曲缠绕成一团乱麻的思绪,一股股恶心从咽喉串流到胃部,紧接着开始抽搐,收缩,引发呕吐。
不过最常见的状态是绝望,想到什么都绝望,直奔主题,做一个否定判断,别的可能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不无夸张的说,那种状态下的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从西罗马帝国灭亡到文化大革命,除了种族集中营,剩下都特么是我的错。为什么会是我的错?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阻挡不了郭敬明和他所刻画的小时代的到来,我抗拒不了《喜宝》和《如果声音不记得》上映,没法在明知是欺骗的情况下继续不吭声地做自己的工作,没法任由自己消磨时间无所作为。我能做什么呢?我甚至无法依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无法有一处稳定的居所,无法停止流浪,无法安心接受落魄无成的现状。
一重重的否定,一次次的无能,终于崩断了我多少有些倔强的心弦。
我是那么的敬佩那些存有希望,坚韧向前的晚辈,同辈以及前辈,可越是敬佩,越是自卑。越是看到他人的卓越,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身的残缺。
我懒散却骄傲,不下苦功夫尽耍小聪明,不坚持又爱找借口,不踏实且眼高手低。
在那些榜样面前,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自身的种种卑微。勇敢者不仅没有鼓励到我,反而触发了那否定自我的本能。
想来,这也是病症的一种表现。你们看,有了那张确诊单,就相当于有了一张护身符,可以处处保护自己说,“咳,这大抵是因为病症的缘故。”
只是,这借口可以对外人说,扪心自问,哪里能骗的了自己呢。我一向不羞于掩饰,因为你们不会知道,我比自己描述出来的更污浊。
不过,我又觉得,在最险恶,最冰冷潮湿处,对一丝丝光亮,干燥,温暖的期盼,都会衬托的无比炽热纯粹。
这也是向死而生。
在绝望中活下去,每一步生命力都在增长,即便这过程跌宕,险峻而艰难。
这是我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