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徒华,只愿在这片清静的土地上为心灵寻找一份安宁,不过在这千万年永不会老去的生命中,也难免会觉得孤独。所以他从未如此感谢过天道,令桃衣来到他的身旁。
——澜清
(1)
桃衣是一只粉嫩嫩的蟠桃,但她可以化为人的模样。人形的她是一个十六、十七岁的小姑娘,因为犯困而湿润的双眼令人不禁想到蟠桃的肥嫩多汁,整个人也是水灵灵的。
此时的她侧躺在竹椅上,把眼睛眯出一个小小的缝,偷瞄着不远处抚着古琴的澜清。那人身着一袭白衣,飘逸的长发随风飘扬。他轻闭双眼,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双手在古琴上来回重叠交错,十指像是被施了法术般灵活,一段接着一段缠绵婉转的旋律从古琴之中倾泻而出,闻着无不安然。桃衣傻兮兮地盯着他笑咧了嘴,嘿嘿,她家公子果然魅力不减,这都几百年过去了依旧风采逼人。
那是澜清,天界蟠桃园的主事者。每日未时,这偌大的蟠桃园上空便会漾起清雅却带着浓厚灵力的古琴声,这是在为园里每一株草叶、每一颗蟠桃梳理并输送灵力,使它们的成长更加茁壮与健康。即便桃衣出乎意料地成为了这蟠桃园里第一颗化为了人的桃子,可她终究还是一颗还未成熟的小桃子,自然也是要闭上眼集中注意力吸取灵力的,只不过她似乎还有些小调皮,总爱在这个时候分神,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桃子。”一声沉稳而温润如春风的轻斥传来,惊得桃衣猛地闭上眼,暗地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嘟囔着:“公子明明是闭着眼,怎么总是能发现桃子。”而后便将思绪拉回,开始认真地汲取由琴声传送来的灵力,并按照澜清所教,用其将体内脉络打通。不久,桃衣便伴着些微疲惫感,在这不停地悠扬音律中沉睡过去。
蟠桃园里一片安谧,除却十指下的弦音,只剩那翠绿枝叶被微风轻抚而左右摇摆的沙沙声。朵朵桃花儿藏于绿意之中,若隐若现,白白的花骨朵上还带着丝丝粉晕,随着风轻晃,仿佛异常舒服与满足。
许久,琴音淹没在最后一个尾音中,澜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起身走了过去,给桃衣调整了睡姿以免落枕。在软榻边缘处坐下,澜清细细端详起桃衣在睡梦中不时的傻笑、与不时微嘟的小嘴,轻柔地理了理散落在桃衣脸上的发丝,自己也不禁轻笑了起来。那眉眼微弯的俊俏儒雅模样,桃衣见了定会是脸红心跳的。
浮世徒华,只愿在这片清静的土地上为心灵寻找一份安宁,不过这千万年永不会老去的生命中,也难免会觉得孤独。所以他从未如此感谢过天道,令桃衣来到他的身旁。
(2)
此时的桃衣坐在桃园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捧着粉果果的脸,傻呆呆地直视前方。一想到她刚刚偷亲了公子,就难为情地想要变回大桃子。
桃衣初见公子之时,她还没有实体,觉醒在一片混沌之中。直到桃树妈妈开始结果子了,意识才有了一个小小的容器,而她第一眼所见到的,便是儒雅地一边弹着古琴一边释放灵气给桃树当养料的公子。后来的桃衣回想,兴许就是这初见的惊艳,注定让她为澜清倾心。就这样,小小的桃衣每日唯一的事情就是观察公子,看他是如何抚琴,看他是如何看书,看他偶尔变回雪白的大狐狸慵懒地趴在竹椅上,看他脸上万年不变的轻描淡写。
桃衣以为她的一生就要这样在树上度过,但是渐渐的,桃衣发现她与她身旁的伙伴不同。她的伙伴从来不与她交流,即使她能感受到它们的灵力流动。她有主动去碰撞过身边的其他桃子,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好像在这偌大的桃园里,真正有意识的桃子,就她一个。桃衣是惶恐的,她害怕被公子知道后厌恶她颗一个桃子妖怪,所以在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后,缄口不言。
直到有一天,一只白胖胖的小虫爬到了她的身上,她使劲的摇晃着圆圆的身体都无法阻止虫子往上爬。在看到小虫扭动着肢节准备开始张口咬她的时候,桃衣终于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哇!!救命啊!!有虫子啊呜呜!!”这一惊叫声自是将澜清引来了,淡然的澜清在看到一颗会说话会喊救命的桃子后,脸上的万年不变的神情也终是崩塌了。
澜清‘救下’了桃衣,桃衣软软糯糯地说着谢谢。就这样澜清知道了自己的桃园里出了一颗有意识的桃子,而桃衣则知道了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公子,名唤澜清。兴许是在这桃园里清净了太久,突然出现了一只能说会道的小桃子,何况还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生怕这么小的桃子会觉得寂寞,所以此后,澜清在每日空闲的之时,都会特意来到桃衣所在的桃树陪她聊天。
公子好像并不如看起来那么清冷、不可接近,他真的很体贴很温柔。那时的桃衣懵懵懂懂地想着。
“桃子。”声音身后传来。一扭头,便看见身着素衣的澜清站在桃园之中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好不容易褪色的脸颊‘唰’地一下又红了,连忙起身朝澜清跑去。
“啊……来了!”其实很希望,可以一直这样陪在公子身边。
(3)
澜清的原型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幼年时在蓬莱仙山被一位修仙者捡回去,也就是他后来的师傅。因为根骨上佳,修行了百年的澜清很快就化了人形,但他是不想飞升的,就想着用人形感受下人类的生活百态,便化回狐狸身回到蓬莱,搭一处干草窝,闭上眼毫无遗憾地堕入轮回之道。但他却不舍得让师傅再次走上孤独修仙的道路,带着一颗对师傅相知相遇的感恩之心,澜清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选择继续伴在师傅身旁。
“清儿,时间一晃而过,距离你随我一起飞仙至这天界,竟已快过去九千年了。”蟠桃园里的竹屋前庭院里的圆桌旁,难得坐了一位客人,他面如冠玉,墨发轻披在肩背上,身姿飒飒,清冷卓然之感与澜清如出一辙,却显得比澜清更加疏离。
“是的师傅,大略一算,自从您被调到九幽池任镇守神君后,我们也有三四千年未见了。”九幽池为天界与魔界的交汇处,5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令天界元气大伤,陨落了多名实力强劲的神君。而澜清与他的师傅涟予神君则在这场神魔大战中一战成名,就在两界交战陷入僵局之时,澜清通过与草木的精神交流,层层挖掘,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了魔界主力军的藏身之处,随后涟予神君一记调虎离山之计杀了魔界一个措手不及。涟予神君是这场较量中最大的变数,魔界如是传道。不仅是因为他的计谋与澜清的异能,还有涟予神君自身绝对强大的力量,以及他在战场上那种视魔界为血仇的锋利杀戮之怒。
在一阵沉默过后,澜清开口道:“师傅,您…有师母的消息了吗?”
涟予身形一顿,深邃的眼中带着一抹一闪而过的哀痛。不必说些什么,澜清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在他刚被涟予抱回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有颗怜爱之心,而是因为涟予心中住了一位女子,她偏爱雪白的狐狸,可惜还没来得及等涟予为她寻上一只,便在魔界对人界的大掠夺之中被魔界之人掠走。而几千年过去,先不说会被魔界人如何对待,就是师母的凡人肉身,想必也早已殆尽了。
这时,一个扎着两根小辫的小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用余光看到了的澜清哭笑不得,无奈而宠溺地喊了声:“桃子,鬼鬼祟祟在那干嘛呢。”做坏事被抓到,桃衣不好意思地笑眯眯地摸了摸脑袋,脸颊微微泛红。而后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跑进屋里将两盘糕点端了出来放上圆桌,站在澜清身后,有些害羞地朝涟予说:“公子的师傅好,您吃!啊对了,我叫桃衣,我是一颗桃子。”
本来有些尴尬而低沉的气氛一下子消散,涟予被这独特的自我介绍逗笑,表情轻松地与桃衣说了几句话。澜清朝桃衣招了招手,示意她蹲下,然后用帕子将桃衣唇边的糕点沫擦掉,又将她松散掉的小编拆掉,重新编织。拍了拍桃衣的头,澜清道:“说了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去,换盏热茶回来。”桃衣歪了歪脑袋,又朝涟予笑了笑,就开心地抱着桌上的空茶壶一蹦一跳地走了。
“在这无趣的天庭生活中,有一个这样活泼的小人儿呆在身旁,也是件幸事。”看着桃衣欢快的背影,涟予轻笑道。
对于涟予的话,澜清不可否置:“对此,澜清一直是感恩的。”
“九千年一届的蟠桃盛会就要开始了。”涟予眼带深意地看了澜清一眼,若有所指道:“人常道神仙快活,殊不知这其中的落寞。为人时被生活琐事所烦、为情所困的烦恼,都是为师现如今所羡慕的。为师深知你是对这与天同寿的命道不喜的,也将清儿你这几千年来的不离不弃记在心里。这里有本古籍,你且拿着,寿命的长短从来都不应该是最终所求,若有想为之奋斗之事,就别停下步伐。”
微风轻拂,沉默片刻:“师傅的话,澜清定谨记在心。”
“咦?公子您的师傅呢?”桃衣端着茶一回来,便看到只剩澜清一人,在这圆桌前与自己对弈。
澜清没有回应桃衣,依旧将心神放在棋子错从复杂的棋盘上。见状,桃衣也安静了下来,为澜清斟了一杯茶,便坐在澜清身旁,双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澜清与他自己对弈。
许久,就在桃衣的眼皮几近合上之时,澜清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执起一颗白子,欲将最后一颗黑子封锁。
‘啪’
白子落,尘埃既定。
(4)
“若你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他能让你辗转反侧、能让你无论身处何时身在何方,都能对他念念不忘,愿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他,并长相厮守,那你们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能让你觉得那是幸运的。按照人类的话说,那是爱。”
桃衣与织女坐在悬崖边,悬崖底下便是蔚蓝深邃的银河。银河太美了,细碎而闪亮的星光镶嵌在那仿佛深蓝绸布的夜幕,宁静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