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棍儿本名常琨,六零后。刚上学那年遇到一个奇葩老师点名:常棍儿。没人回答。“奇葩”环视教室,常棍儿,还是没人回答。
老师,他叫常琨。张快嘴笑嘻嘻地在下面说了一句。
同桌捅咕常琨,同学们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常琨身上,当时他的内心一定是拒绝的。面对强大的老师,那种无奈无助根本无处安放,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中,他完成了精神世界的第一次漂移……常棍儿成了他的本名,一直叫到今天。
常棍儿是一个会生活的人,钓个鱼下个须笼,冬天喜欢下套套兔子套狍子,喜欢夏天在园子里侍弄菜蔬,秋天上山采山货,就是不好读书。有一次考试,老师可能不太喜欢枯燥的监考,就忽悠说,看看你们谁先答完呵。卷子发下来同学们忙着写名字班级,然后开始看考题。卷子刚到手,没看到常棍儿写字,他已经腾地站起来,拎着卷子冲到快散架的讲桌前,回头看看全班同学,眯起眼睛翘着嘴角,那神情仿佛得了世界冠军一般,对老师说我交卷儿快吧?
嗯,快,非常快!老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拿起卷子看了一眼。卷面上只有歪歪扭扭松松垮垮三个大字‘常日比’。为了先交卷他一题未答,还把名字的玉旁给落下了,这还不算,居然还把昆字分成日和比两个来写。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摘下眼镜一手从兜里掏出手帕不停地擦眼泪。毛毛糙糙的十几岁孩子能明白啥呢,呆呆地看着老师笑,他彻底懵逼了——用今天的话叫无语崩溃,先交卷的得意瞬间被老师的笑给击打得灰飞烟灭,就像被谁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站立在全体同学面前一样。
老师没有继续让他难堪,你先出去吧。
前排同学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疑惑地望着老师。老师摇着手努力地绷脸掩饰着笑意,好一会儿才说‘没你们事儿,你们快答卷儿吧。’常棍儿一个人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很久才有同学交卷。等晚上放学回家,家长已经知道‘常日比’的故事了,他一回家就是顿混合爆打。常棍儿非常没面子,不就是写了个错字么,至于么?从此他非常痛恨那个老师,他发誓一定要给自己找回面子。
年青人的注意力永远都在变化,况且这也不是杀父仇夺妻恨,常棍儿没多久就忘掉了这次尴尬。
晃晃荡荡的就初中毕业了,已经恢复高考,他考学无望。常棍儿挂在嘴边的一句老话: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那时上面也号召忘掉过去(被整的人和整人的人之间的恩怨),一切向前(钱)看。常棍儿开始关注如何挣钱。刚刚兴起的市场卖什么都火,卖服装、食品、五金……从计划经济的泥淖里爬出来的人们,摆脱桎梏,已然焕发出生命真正的能量,只要你努力,总是有上进的机会,只要有本钱,卖什么都赚。
这天常棍儿又从单位溜出来逛市场,一个卖鱼人在过秤、收钱,忙得头不抬眼不睁。这些人真笨,咋不自己打鱼呢?钱让一个外乡人挣去多可惜。他心里想。想着想着,他两手攥在一起:我也会打鱼呵,咋不自己打鱼卖钱呢?常棍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路狂奔回到家中。拽着老婆满是褶皱蓝褂子说:我明天去打鱼,卖钱给你买新衣服。
动心眼儿常棍儿不行,但经常的体力劳动练就了一付强健的身体。他收拾好家什开始行动,得尔布干河、哈乌尔河不同河段上都有常棍儿辛勤劳作的身影,经常一个晚上打几十斤粘鱼、狗鱼,第二天早晨推着鱼,走街串巷卖掉。看着白花花的钞票,虽然满身鱼腥味,常棍儿心里那个乐呵,老婆跟着乐,孩子也跟着乐。没多久,他就攒了几千元,在万元户还受人们敬仰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常棍儿心里想攒更多的钱,发更大的财。看着身边有的人已经暴富起来,他心里开始不平衡:这样起早贪黑的啥时候才能成为有钱人呢?
他用存款买了一辆二手幸福250摩托车,不再打鱼而是倒鱼卖。也挺顺的。每个星期挣的钱足够全家人一月的生活,一个月下来还有挺多存款。拍拍鼓起来的钱包儿,想着鸡生蛋蛋生鸡,用不了多久就成为受人尊敬的有钱人了,常棍儿心里那个乐呵,走路都有点不知道先迈哪只脚了。
后来,常棍儿经常跑黑山头倒鱼,奔流不息的额尔古纳河静静地迎接着他,一如接待过的无数过客。来的次数多了,常棍儿跟一个打鱼的——老蒯头儿混得很熟,偶尔还一起喝点自带的酒。老蒯头是这一带最牛逼的打鱼人,所有打鱼的都敬他三分。
这天,老蒯头起挂子晚了,常棍儿跟他发牢骚。老蒯头说:你不如把钱先给我,下次来的时候由你先挑,这样你总是最先拿到鱼。常棍儿人实诚,没多想就答应了。上鱼的两千七百元交给了老蒯头,他指望这些钱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效益,盖个新房子再过几年给儿子娶个媳妇。
一个没有信仰的社会人也是没有底线的。钱在你手里还是你的钱,一但到别人手里,那就真由不得你了。常棍儿再去上鱼,老蒯头绝对不让他先挑,而且一定给他最次最小的,常棍儿气得都快背过气了。驮回来的鱼不新鲜,卖不上好价钱还要赔点。有几次去老蒯头连鱼都没给他留。常棍儿发火,老蒯头却笑脸相对,他是黄牛掉进枯井里——有劲没处使。常棍儿后来想实在不行打他一顿解解气,可是每次老蒯头好象料定他会发火,身边都有好几个人。打,肯定是自己吃亏。去找别的打鱼人上鱼,人家都不愿意跟他来往,大家要给老蒯头面子。斗志一点点地消磨,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几千块赔了个底儿掉。
回去跟周围的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大家都‘表扬’他:你真是一口井,横竖都是二。哪儿有把钱交到别人手里等货的呢?常棍儿那个气呵,可是能咋地谁呢?慢慢地经历了多少事儿,性格也受到影响。从前身上的些许灵活劲儿,如同海飞丝洗掉的头屑一样,无影无踪。他不再愿意接受改变,主动的被动的都不愿意。
去年他住的地方被开发商看中,与他谈价钱。他拿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儿,任你谁来劝说都不好使。无奈,开发商只得修改图纸,把他家的房子甩掉。为这个,儿子没少埋怨他。他也后悔,却只能接受眼前的这个结果。
看着自己的同龄人要么儿孙满堂,要么家境宽裕,常棍儿至今依然空空的行囊,偶尔眼里是酸楚的泪。
文/天长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