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啸突然而至,从空气中传播开来,校园各处也渗透着阴冷的气息。走廊、食堂、教室、厕所充斥着紧张喧闹的快节奏。跟往前一样,令人惶恐不安。
而太阳却晚晚升起,早早落下,徒留学生在学校发愤图强。
教室阴森的氛围笼罩着坐在班上的五十七个同学,即使白昼灯照耀的通彻明亮,落地窗边的香樟树黑影依旧显得瘆人无比。
“听说没有,高二昨天有个男生跳楼了”。
“早就知道了,昨天跳楼的时候我还看见过呢”。
“你一说唉!真可惜,读了那么多年书。读完了,不就解放了,哪像我们还要苦逼地上高三”。
“你以为他是读书压力过大,才跳的楼”?
“要不然呢,现在的小学弟,坏的流油的,可没几个跳楼的”。
“你这话,说的有理,偏偏现在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跳楼”。
“听陈深说,昨天那个跳楼的男生好像是高二十班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中途跟老师说要去上厕所。谁知道,会爬到四楼去,从栏杆上跳下来”。
“爬到四楼摔下来?看来,这个学弟求死的心态真是令人感动”。
“你还真会开玩笑,幸亏我昨天感冒请假,没上晚自习,要不然昨晚上得做多少噩梦,哎呀!一说更瘆得慌”。
“看你这表情,啧啧啧,要是陈深没笑话过你,我就不信李了”。
“陈深才不会笑话我,就你一直在那说”。
“你的陈深最好,行了吧,老班马上就过来了,快点把政治书拿出来”。
凌晨一点,高二年级主任郑树人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教刊日志默默潜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只不过抖的坡度略小,旁人也瞧不出日志下掩盖的一双混浊的双眼。
“老郑,怎么还不睡啊!”徐乔从卧房走出来,看着倒在沙发上的丈夫,疑惑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到床上去睡觉。
“等会就睡了,你先睡吧!”郑树人放下日志,抬头对上妻子不解的眼神,内心里其实有着无数的掏心窝子话,但偏偏没有跟妻子诉说的勇气。
他看着妻子转头就要往卧房里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喉咙顿时一紧。低声询问着,“彭彭在学校读书听话吗?”。
“听话呀!比你听话多了,我叫他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哪像你这样?”妻子略带调侃的回应着。
“嗯,听话就好,以后我争取早睡,免得你担心”。
儿子彭彭现在在市里上初中,平时都是妻子照料着。周六周日放假也是各有各的安排,自从去年当上了年级主任,更是忙得不停。回想着那男生从四楼一跃而下的惨状,不免想到了自家儿子的脸庞。
高二学生跳楼,年级主任身负其责,校长不知道会不会把他推出去挡刀?毕竟现场发生跳楼的时候,他正在一楼下面的楼梯口巡查,是案发现场第一当事人。况且,年级主任这位置,当初还是给校长送了点礼,才当上的。
如今这事发生了,不知道会不会被离职,以后找什么样的工作也是个没准的音信。又设想如果给妻子知道了,岂不是一种无言的折磨,平添几许愁绪。
事件发生在2016年2月24号,星期三,晚上九点半左右,联川一中第三教学楼,一名走读高二男生从四楼坠下,当场死亡,判定属自杀行为。
跳楼第二天,派出所的民警赶到学校调查有关此次案件相关人员。校长熊平昨晚在酒店跟同学聚餐时接过郑树人的电话,已了解有男学生跳楼的资讯。
早晨八点,穿着夹克大衣,熊校长颇有领导风地走在前面,陪着民警到第三教学楼三楼中间走廊靠右手的一个教室,而年级主任郑树人则走在后面,神情严肃而沉重。
十班班主任贾彻看到校长带着年级主任还有民警过来时,心里上下打鼓。想着好歹肚里打了半夜草稿,总不该在这里怯了场,又装作沉稳状。民警问什么,便答什么,半点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在民警询问了班主任后,又着重点找了几个与死亡男学生关系亲密的学生,在走廊外交谈了一会。
有学生称最近严晨(死亡男学生)心情状态不是很好,好像是遭受了某种打击。上学期跟他讲话时,感觉他还是个挺开朗的人,但是自从过完春节后,跟他聊天就有种火山时刻要爆发的感觉。
有女同学说严晨是我们班的班草,成绩出众,篮球也打的好,去年年级篮球比赛,就因为他领导我们班的队伍,才赢得了冠军。基本上,女生都对他印象挺好,男生群里混的也不错。
民警跟学生聊了些东西后,熊校长提出到办公室稍坐一会,民警回说,上面查的严,不坐了,去保安室拿走监控视频,我们就回去了。
熊校长又说,这件事别传的太远,你知道的,哪所学校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我跟你们的高警官打了招呼的。
民警含笑点头,放心,这事多了去,我们有经验。
早上九点半,民警带着这些口述资料还有走廊外的监控视频回到了警局,寄希望于这些资料能给死亡男学生父母一个交代。
郑树人穿着绿皮大衣,双手揣着保温杯,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他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白的令人炫目,可惜人的心眼却是黑的发紫。想到刚刚办公室的谈话内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校长:“贾彻,做的不错呀!民警跟你谈话时,说话真是滴水不露,半点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十班班主任:“校长夸奖了,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
校长:“不错了,现在的小孩子动不动就搞个跳楼。从前,连饭都吃不上,谁还想着跳楼这档子事”。
十班班主任:“校长说的是,郑主任,你说是吧”。
高二年级主任:“是这个理”。
校长:“改天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贾彻附和着校长,他则推辞掉了这场饭,校长开玩笑说,郑主任真是个好男人,天天吃他妻子的饭,也不怕吃腻。
他笑了笑,又把妻子的好记在心里,时刻勉励着自己。
在外面吹着寒风,头脑反而变得清醒起来。郑树人回想着过往十几年的教书路,忍不住默默地吐槽了自己。
郑树人是个本地人,师范毕业后,便留在市一中教学。妻子是隔壁市的姑娘,到这来实习时,擦出了爱的火花。两人顺利结婚后一年,便生下儿子彭彭。此后的人生就是白开水一样的重复,不带一丝波澜。
其实他也有青春,也有过迷惘孤独绝望的时刻,可是当那些孤独的小情绪碰到赤裸裸的现实后,都会被脑子排挤掉。
当他站上讲台,面对自己学生时,也时常感觉有点愧疚。这愧疚心一晃而过,却又深深掩藏,在某些特别时刻来临时,又会轻易引出。譬如,现在。
他是个平庸的人,但还是孤独地每天骑着自行车到学校上班。现在想,可能是人的神经里有根弦,迫使着他麻木的活着。所以才照着别人规划的东西,一步步往前。
他没有尝试过其他的人生,所以现在面对这样颠覆性的举措,竟有点略微的激动。他想,过了这周就去辞职吧!
不是靠自己双手拼搏出来的东西,永远都不存在于自己手上,年级主任这位置谁爱当谁当。
一个星期过后。
“那个学弟跳楼了,最后是怎么办的,他家人有没有来找学校的麻烦”。
“好像高二的年级主任被撤职了”。
“哦哦哦!那个主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被撤了”。
“谁知道呢?现在课业越来越紧,马上就要高考了,陈深不是打算跟你报考同一个学校吗?你现在得赶紧努力,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天底下死的人多了去,也没见谁伤心个半年八载”。
“是要跟陈深一起读大学啊!我就想问问学弟跳楼的原因而已”。
“那学弟家里过年时,父母闹离婚,学弟受不过就跳楼了”。
“那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学校也不吭一声,连点赔偿都没有”。
“学校能怎么办呢?发生了又能怎样”。
“对啊!学校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那样子”。
文|清顾问客客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