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颖的不成功诗



不自由者


清晨,

睡意朦胧中听到窗外小鸟们叽叽喳喳歌唱,

多么动听,

那么快乐,

有一只停在飘窗外的栏杆上,

召唤我和它一起玩耍,

还有一只落在卫生间玻璃框上,

莫非它想登堂入室抢我的牛奶?

多么自由的生灵啊,

我却被一块红布塞着嘴,

一副枷锁绑着身,

躺在床上,

挣扎着生,

绝望地等,

这座大厦的轰然坍塌。



旁观者是死神



偶尔看到对面的情景,

两个男子站在28楼顶端狭窄的边缘处,

一人拿一根绳子向上提拉在底楼绑好的不锈钢长管,

多么沉重啊,

拉一截歇一会儿,

拉一截歇一会儿,

触手可及时,

不知何故穿花格子衬衣的男子晃了一下忽然朝里面摔下去,

我在屋里发出一声惊呼,

抱着孩子理应是顾主的女人从旁边跑出来,

同事拿着钢管发呆不动。

他起身后换了一处位置,

久久地坐着,

久久地坐着,

一动不动。

那个猝不及防的瞬间,

惊醒多少人,

击垮多少人,

埋葬多少人。

我远远的看着那幢楼,

失望地走开了,

仿佛死神从未降临人间。



理发店


菜市场有三家理发店,

第一家是个乖乖巧巧的女子,

声音细细的眉眼圆圆的,

在她店里染过一次头发,

修过几回眉毛,

似乎弱不经风擦破皮后吓的跑药店买头孢口服兼外用,

聊天时还会若无其事有意无意的推销更好的染发剂,

有一次路过见她闭着眼晴听着音乐高跟鞋轻触地面陶醉着自由摇摆。

第二家是一个凶凶俗俗的女人,

喜欢化浓艳的妆穿黑色丝袜黑色短裤,

还喜欢站在门口喊路过的所有人,

进来嘛进来嘛。

她的男人很年轻,

有时坐在门外凳子上踢着二郎腿懒懒的玩手机偶尔抬头扫一眼妻子招呼的人。

我一次没到她店里去,

染发报价时喊的比邻居贵十块钱,

揽客时贪婪又媚笑的模样像极了无数次鄙视自己的"我"。

第三家是一个勤勤垦垦的男子,

个子不算高态度非常好,

门口经常坐满排队等候的人。

我是他的常客,

有一次还享受特殊待遇插队剪发。

当然并非享受特权不知规则,

只因每次都是修理开叉,

不洗不吹几分钟搞定。

我是他店里极少的穿的花枝招展的女顾客,

打扮时髦的人更愿意走进装饰漂亮的隔壁两家,

排队的老头儿老太太们,

经常用异样的眼神审视我揣测我。

可我无所顾忌一次次来,

只因他和媳妇真诚地夸我发质相当好,

理发才收五块钱。



烟女



买了一盒南京牌女式过滤嘴香烟,

无聊时吸一支,

忧郁时吸一支,

悲伤时吸一支,

快乐时吸一支,

痛苦时吸一支,

寂寞时吸一支,

愤怒时吸一支,

香烟盒空了后,

总是舍不得扔,

希望学会哈利波特魔法把自己塞进去,

再一口一口吞噬掉。



尼采的鞭子



邻居小燕又被她的男人家暴了,

咋天隔着墙壁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服不服,

服不服,

服不服。

早上起来扔垃圾,

在过道遇到她,

戴着口罩看不见绝望,

瘦瘦的身材挣扎着挺拨。

不想触碰她的伤口,

不知道如何安慰,

本想问声吃饭了吗?

却脱口而出,

疼不疼?

疼呢。

可我不服他,

不服的,

就是怕他手里的那根鞭子。



病儿与母殇


楼上有一位母亲和他三聚氰氨大头症的儿子,

孩子胖胖的可爱,

母亲无奈的疼惜,

身后是邻居们各种杂呈的表情和言语。

有次电梯里听到她的抱怨,

学校不要儿子说他笨,

孩子没有地方上学了。

那一刻,

她的愤怒如此平静,

我却心痛的难以自抑。

回去把家里不用的适合小孩的物品玩具拿给他,

专门拿一副纸牌让她教孩子识数,

恨不得自己有通天的魔法把孩子变得聪明伶俐调皮捣蛋。

还把自己不穿的几件衣物给她,

却在最后一刻从她手里拿回一件黑色上衣。

是的,

至今还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不爱她只是在施舍她们。

后来一所学校愿意接收孩子,

母亲也找到工作打扫公路。

许久不见,

今天在小区又看到她,

橙色的环卫工作服,

近乎呆滞的脸庞,

缓慢挪动的步伐,

回家的路没有快乐没有向往没有期盼没有急急切切的渴望相见,

那么蹒跚那么沉重,

背着毒奶粉,

背着流言蜚语,

背着屈辱伤害,

背着乖乖傻傻的胖儿子。

她呀三十多岁的好模样,

却活出了三百年前才有的乱世苍桑。



末世来临对女人的审判



我是一个刽子手,

把一个经过审判的不洁女人钉在木桩上,

左手一颗长钉,

右手一颗长钉,

心脏一颗长钉。

这个疯女人,

她不哭泣,

也不挣扎,

只是看着我,

牙齿咬着下唇傻傻地笑。

第二天,

当我前往行刑地准备取下尸体时,

却发现她不见了,

上帝悬挂在十字架上。

我疯了,

把锤子扔下悬崖,

在山谷里四处奔跑,

寻找那个女人,

并多次跪下来,

呼喊着祂的名字。



不合格母亲



我有五个孩子,

他们也许是男孩,

也许是女孩,

也许天生残障,

也许热爱滑板,

也许是自闭患儿。

他们是我的孩子,

没有名字,

没有生日,

没有吮吸过乳汁,

没有被牵挂,

没有读过书,

没有得到温柔的拥抱,

没有被怀念,

没有被责骂,

也没有墓地和墓碑。

谁来审判她呢?

一个可怜而残忍的女人,

从未做过母亲,

却为她的孩子孕育了五具棺木。



独白



我想解脱想痛哭想与所有人划清界线想遁入深山想藏到修道院去忏悔,

我想去敦煌想坐绿皮火车想住廉价旅店想背着沉重的旅行包在公交车上打盹,

我想办摄影展想去非洲拍光屁股的黑孩子想到丛林里和原始部落的男人一起抽大麻,

我想去战场想写战地日记想拍贫民窟想拍万人坑想拍独裁者想拍医院里飘荡的所有亡灵,

我想囤大米面粉压缩饼干葵花油黄豆大豆香肠腊肉京华火腿退烧药止痛片硫酸羟氯喹对付恐怖的病毒和灾难后遗症,

我想去旷野想搭帐篷想吃方便面想看外面的山外面的水外面的人想看堵车想看车祸后的幸存者笑容,

我想去阿根廷去西班牙去墨西哥去学弗拉明戈学拉丁学探戈想和爱尔兰人一起跳大河之舞,  

我想写文章写所有的隐私所有的黑暗所有的丑陋所有的孤独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国家灾难,

我想好好活着又想尽快死去我想在睡梦中清醒又想在俗世中寻佛我想挣扎又想放弃我想跳下悬崖又想系一根绳子求生,

我想找一所房子隐居一片花田几棵果树一头牛一只羊一个爱唱歌会讲故事的男人一群被黄鼠狼追逐捕食的鸡鸭,

我想去探险去穿越沙漠去撒哈拉去大峡谷去野人谷去阿里无人区找一个叫余纯顺的人聊天喝烈酒,

我想和所有的亡灵对话想走进坟墓看望父亲带他出来看油菜花吃母亲炸好的黄糕认识归家的路,

我想和朋友们告别踏上一条不归路然后在某一天忽然出现告诉他们从未走远只是躲进了地穴,

我想变成人之外的任何事物一块石头一粒沙子一片树叶一滴水一朵花一个陶罐一只能预测风雨的蚂蚁,

我想成为每一部电影中的女主角穿每一条优雅的裙子和每一个绅士谈恋爱再生一堆漂亮的孩子带他们观看皮特的生命之树。(待续)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我有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捡回的泡菜罐插满了鲜花放在墙角,

床头柜上摆放着父母的合影,

还有一张扭妮作态的单人照是主人。

患了脑梗的公公画的青衣图和仕女像挂在墙上,

还有一幅据说死后也许值钱的画家的作品悬挂在床对面。

从超市二十元购买的打折收纳箱搭了一条墨绿色带牡丹花的丝巾雍容华贵的躺在地上,

里面装着面粉、白糖、黄豆等不时之需。

飘窗上放着一束花,

放花的陶罐是农人家盛盐的扔在他家墙角风风雨雨被怜香惜玉之人带回。

我时常坐在那里看外面,

街道上奔驰的车辆,工地上轰隆的挖掘机,背着锄头背篓匆匆走路的老人,

水墨般的云雾,远方的青山,混浊的长江水,缓缓驰过的大船,

目之所及的山野早已被附近居民开垦成农田再由一片一片的油菜花来点缀。

夜间的景色极其无聊,星星是星星月亮是月亮,偶尔对岸会有灿烂的烟花惊艳暗空。

仿佛听到召唤,

玻璃上一个女人的影子,

纵身跃出了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文图:  于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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