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在自已七十岁生日
人生古稀,岁月向晚。
如果把人生按岁月分为四季,那么从少年,青年以及壮年,便是人生的春夏,而六十岁以后便是人生的秋冬。因此,回顾我走过的七十年岁月, 题目便定为"走过春夏忆人生”。
一:生自中医世家。
我的祖上是开中药铺的。从我的曾祖父开中药铺算起,至我的爷爷和二爷爷,到我的父亲已是三代。一九四七年家乡解放后,我的父亲参加了五莲县卫生局的筹建工作,我的两个爷爷都到医院当了医生,药铺上交了国家。建国后七十多年来,我的哥哥,侄子和侄孙女,外甥和外孙女都当了医生,至今我家行医已传承六代。
一九五三年农历四月二十四日,公历六月五日,那天是芒种。因为人们忙于收割,家中无人,我母亲只好自已给自已接生,让我来到了人世,其中母亲经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因此,我一直很感恩自已的母亲。
我是父母的第六个孩子。其中我的二哥三哥在解放前四九春因传染病"腥红热”而不幸夭亡,这对于一个母亲是多么痛苦的记忆啊!我出生前,只有我的大姐,大哥和二姐兄妹三人。
一九五六年春天,我因生麻疹高烧数日,食水不进,昏迷不醒,多亏我的爷爷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过来,我因此留下了神经性偏头痛的病根,并时常发作。为此,母亲总是有些偏爱于我,在我头痛时,母亲会煎黄花小干鱼让我就饭,从此成了我一生的至爱,这是我童年时所得到的额外待遇。在兄弟姐妹中,我一直是倍受照顾的那一个。
一九五六年冬天,三岁半的我随母亲去上海探望母亲的胞弟一我的舅舅,舅舅是在少年时参加八路军,后随解放军大军南下,渡过长江,解放上海后留在上海工作的。因我年纪太小,记忆模糊,但随母亲坐汽车转火车再坐轮船,舟车劳顿,终于见到舅舅的事依稀记得。还记得高大的舅舅见到我后一把抱起了我,那浓浓的亲情至今仍温暖着我。
二,贫穷而又欢快的小学生活
一九五九年秋天,六岁的我和年长我两岁的二姐,还有我的小姑一起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学生上学年龄大小不一,全班四十七个人,年龄上下差五六岁,有的同学还背着弟妹来上学,因此上课时常有小孩哭闹,班上十分噪杂也十分热闹。
学校建在本村范家祠堂,只有三间大房,桌子是泥巴做的,窗户一直透风,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我们的手上都长满了冻疮,但孩子们都很珍惜上学读书的机会,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也努力上学读书。
一九六零年秋天,我的曾祖母因饥饿离世,我五七年出生的大弟平安因肺炎夭亡……当年春天出生的小弟因无奶水饿得日夜啼哭。因我奶奶腿受伤至残不能看孩子,我母亲让我休学一年在家看小弟,及至六一年秋我又重新入学读书。
一九六三年秋天,我们村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转到东娄子完小去上学,临走时告别我们的老师刘相英,臧家华时,我们都哭着与老师依依惜别!
东娄子完小是方圆十几里村子里最完整的小学。学校设在地主家的刘家祠堂,大门口挂着大牌子,上面写的是:五莲县许孟乡东娄子村共产主义小学。
这是一个有着三跨院的刘家祠堂,白墙灰瓦很是气派。老师们也多是胶东地区派来的,教我语文的是高密县的王德昌老师,教我音乐的是乳山县的杨敏芝老师。王德昌老师因教过我的大哥,所以刚开始他总是叫我"王秀清”,直到我多次纠正,他才记住我的名字是"王永清”。
在东娄子完小读书的三年里,印象最深的是清明节给烈士扫墓,我曾代表少先队为烈士念悼词。有次学校请老红军给我们讲革命历史,我以少先队大队长的身份,接过老红军送给我们他身上取出的抗战时期弹片,这情景我永远记得。这是我上小学时的高光时刻。
在东娄子完小读五,六年级时,教我语文的是李复烈和教我数学的葛明学两位老师,他们关爱学生,认真教书的良好品德影响了我一生。
一九六六年夏天,我高小毕业,那年我十三岁。
一九六六年夏天,因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学校临时取消了初中升学考试。从此,我便在村里参加劳动。在当时,高小毕业就算是文化人,生产队长让我当记分员,这活轻便而又不用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我因此有空闲也读了不少书。
那年冬天,文化大革命在全国遍地开花,村村贴大字报开大会,两派斗争也异常激烈,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我家因解放前开过中药铺,成份是中农而我迟迟入不上红卫兵。
一九六七年春天,我们这届高小毕业生接到通知,回原来的学校参加"复课闹革命",我们又成了"七年级”。其实回校也没上什么课,多是排队去参加公社红卫兵组织的对走资派的批斗会。经过多次申请,终于在六七年春天我加入"东方红战斗队”,戴上了红袖章。我因为自已父亲是医院院长被打成"走资派",也天天挨批斗,所以每次参加公社批斗会我就会想起父亲,心里难过,也只能跟着人家装装样子。就这样,我们这个七年级算是混了一年。
一九六七年冬天,我记得那年特别冷。有好几个月没给家里来信的父亲忽然寄来一信,信上说:他们这些走资派都被送到五莲山下炸石头,并且今年要在他们驻住的村庄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不能回家过年。信上说他的老胃病又犯了,吃不下饭。山下又特别冷,让我母亲给他做套厚的棉衣给他送去。
读完了父亲的信,母亲早已泪流满面。眼看年关近了,母亲日夜忙活,给我父亲赶做了一身新棉衣,又蒸了豆包菜包,擀好碗豆面条。做好这一切,已到了除夕前一天。母亲觉得我胆子比较大,不怕事,又有文化,决定让我带棉衣年货去找父亲,陪他过年。
除夕那天,天寒地冻,大雪飘飘。十四岁的我背上背着父亲的棉衣,胸前挂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给父亲的年货。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中上了路。母亲让我朝着东南方向大路走,走一村问问路,一定在天黑之前赶到父亲他们的驻地。
我在漫天飞舞的雪天里急急赶路,但想到未知的村庄,一路上又见不到人,心里害怕,一边走一边哭。恰巧这时,我听到后边有驴车的声音,一个中年大叔赶着车追上了我,问我去哪里,为什么哭?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那位大叔,他说:好孩子,我就是你父亲在那个村庄的人,上车我拉你去吧。说完大叔把我抱上车,在好心的大叔帮助下,我在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父亲。在父亲居住的大队屋,我见到满脸胡须,面黄肌瘦的父亲,我抱住父亲嚎啕大哭。父亲十分疼爱地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好孩子,我们过年吧!
这在我的少年记忆里,是一个多么刻骨铭心的春节啊!
三:难忘的中学岁月
一九六八年春天,我被学校通知去上农中,学校设在薜村,这个学校全称是:五莲县许孟乡农业中学。在这里也学自编的文化课,也学果树剪枝和种植花生试验田。教我的老师是臧家亮和孙秀琴。我们在这里学习了四个月。
一九六八夏天,我接到诸城三中的入学通知书。因我村是五莲与诸城的交界处,所以我们划片到诸城第三中学上初中。我村与我一起上初中的是杨秀彩,刘祥礼,王宜平。至此,我们上小学一年级时四十七人,只有我们四个人上了初中。
上初中后学校仍在搞运动,开校长的批斗会,课也不按时上,书也没有。有时也到附近村里生产队去劳动。就这样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让我们毕业了。
一九六九年秋天,我升入高中,我同村四人中只录取我一人。升入高中后,学校教学逐渐走上正规。但因为我们初中几乎没学什么知识,高中还得从初中补起。教我们语文的是陈树亮老师,教我们数学的是曹始升老师,班主任是教政治的张崇厚老师。这些老师为了教好我们都非常认真负责,恨不得把自已所学知识都教给我们。我不愿学数学,因为对代数几何解方程等没兴趣,但尤为喜欢语文,所以很愿上陈老师的语文课。陈老师一口标准普通话,一手漂亮的粉笔字,讲起课来抑扬顿挫,讲解毛主席诗词让我们句句入耳。我在老师的指导下,记了不少名言佳句,了解了许多历史典故,这为我以后也从事语文教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我们的高中读了两年半,我不仅学到了文化知识,还结交了不少终生相知的同学,还认识了我的终生伴侣。我在诸城三中近四年的学习生活中获益良多。
一九七二年一月,我们高中毕业,离开了诸城三中这个让我们终生难忘的母校。
四,苦闷的回乡劳动的日子
一九七二年一月,也就是农历七一年腊月。我高中毕业回村了。我不仅是我们村第一个女高中毕业生,而且是我们院西公社唯一的女高中毕业生。由此可见,在我们那个年代,农村女孩读书是很少的。
我在那年腊月回到村里,团支部正忙着排演革命样板戏《沙家滨》,团支部书记以我文化高,学的快为由让我演"阿庆嫂”,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但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我们终于排练了《沙家滨》的前五场。并在春节期间参加公社各村巡演,轰动一时。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唱京剧,至今我仍然记住巜智斗》一场中所有的唱段。
七二年春节后,我入了团,成了团支部的宣传委员。那时村里墙上有很多小黑板,需要抄毛主席语录和出黑板报。我得益于学习高中陈老师的粉笔字,写的不错,被公社張义臣书记来村发现,让我到公社广播站写报道稿。
那年四月,五莲县宣传部报道组举办报道培训班,每公社去一人,我被选上去县里培训学习了一个多月。曾写一文《拖拉山下渔水情》而刊登于《大众曰报》,可惜那时用得是笔名"王军"。也由此被《大众日报》聘为业余通讯员,为我寄发《大众通讯》达三年之久。
因公社报道组不脱产,我还是回到村里参加农业劳动。当时大队曾让我当学前班的代课教师,我怕小孩吵闹,不愿干,便去了村里的林业队。林业队都是年轻人,劳动时很热闹,但我却异常苦闷。因为他们都识字不多,单纯乐观,不象我读书十二年,自然不甘心在农村劳动一辈子。每当劳动休息时,姑娘们忙着纳鞋底做鞋垫,小伙子打闹取笑,而我总是与她们格格不入。遥望蓝天白云,我心事重重,不知未来在何方?那是我年轻时最苦闷难捱的一段岁月。
五:五莲师范的读书时光
一九七四年十月三日,我到五莲师范文史班报到读书。这是经过两年劳动锻炼,经大队推荐,公社选拔,后又参加数学语文基础考试得出的结果。至今我仍然记得我的作文题目是《耕农为荣,其乐无穷》。
记得上师范前体检时,退伍回乡做医生的大哥陪我去县城体检,高泽河过水桥因大雨过后水流湍急,大哥用肩膀顶我过河,这份兄妹情谊我永远记得。
五莲师范七四年只收了两个班,八十人。分为文史和数理两个专业。学生来源大多数是五莲的,胶南来了十二个同学。对于这次读书机会,我很珍惜。毕竟离开农村,成了国家干部,两年学习毕业后就是公办老师,这个机会是很难得的。
五莲师范座落在县城东南岭上,西邻是五莲一中,是五莲县的最高学府。学校校舍有些简陋,房子多是石头砌筑。出学校东门离山阳公社不远,我父亲就在山阳医院工作,周末可以去父亲那里蹭饭。
我们文史班四十二人,大多都当过民办教师,有一定的教学经验。但我上过高中,知识面相对宽广一些,而且我爱诗文,因此在班里学习还是比较靠前的。
我的师范班主任是教我们政治的李铸老师,他是安丘人,毕业于山师大,后调到山东财政大学任教授。教我们写作的是王志耕老师,他很欣赏我的作文。他后来回到故乡昌邑工作。教我们现代汉语的是五莲本地的王玉超老师,教我们政治的是烟台女教师张力,她讲课干练,透彻,至今我记忆犹新。
师范毕业前有两次实习,都是在七六年春天。第一次实习是在王世疃公社的挑沟联中。那里民风淳朴,我们到学生家派饭,受到家长的热情接待,家里的老人们称我为"女先生"。
第二次实习是高泽公社的向阳中学,这次实习虽然只有二十天,却让我终生难忘。因为我实习班级的学习委员叫秦世伟,是个可爱的十三岁男孩。中午刚给我送过她母亲烙的单饼,下午就淹死在石头坑里……我得到消息后跑去他家抱着他去县医院,医生宣布不治后,他的父母悲痛欲绝,我满嘴长疮喉咙嘶哑。这是我从教三十多年来最难忘的,由此我深深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一九七六年七月十六日,我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院西中学。当天下午,院西中学教导主任张清华老师来接我去学校报到。我回望这个留下我青春记忆的学校时,有些恋恋不舍。在这里两年来的过往将与我的青春岁月一起,留存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