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放学咱一达偷苜蓿走!”
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几个小学生下午放学后互相说出的悄悄话。想用偷回来的苜蓿为家里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偷”和“小偷”有天壤之别的区分。因为那时太艰苦,二三月能当菜吃的地里只有苜蓿。
当时解放不久,国家百废待兴,快速发展经济建设,广袤无垠的农村,特别是关中平原西部农村,在人民公社体制下,所有土地都归生产队掌握。自然粮食,蔬菜,所有的农副产品供应都靠生产队集体解决,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连年歉收,蔬菜几乎是生活中的奢侈品。旱塬上水非常缺乏,种在地里的庄稼旱有时颗粒不收。
苜蓿是一种耐旱的作物,它是生产队集体养殖的牲口所食用的青草。每年阴历二三月头镰苜蓿长势喜人,加上苜蓿营养丰富,人畜食用都有好处。常言说的好:九九八十一,穷汉顺墙立,冷起不冷了,单害肚子饥。青黄不接,粮食几乎家家户户都成了头疼事。由于产量低,秋季玉米早早都吃完了,寒冬腊月,就开始节约小麦,为准备过年吃面条掐指计算,如果实在不够吃,就必须用玉米面参合小麦面一起,保证大年初一吃汤汤面。
积贫积弱是哪个年代的标志。由于粮食紧张,曾经一度时间,农村的婚姻都用粮食来做交易,一个姑娘的身价能换回一石小麦就不错啦。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二三月里,黄土地除了冬小麦点缀风景外,再无其他绿色。如果是一冬缺乏雨水,就连小麦也成了干黄色,由于出苗率低,水肥料跟不上,分孽极差,远远望去,麦地里犹如一地铁锈色地毯,小麦叶子全都成了褐红色。
父母亲都要每天三晌去生产队里去干活,没有时间光顾地里给牲口吃的“苜蓿”。每天劳动价值只有人民币五毛钱左右,而且只能每年过年前统一结算。可想而知,当时农民手里是多么紧巴。尽管这样廉价的生产力,可谁也不愿意,也不可能不去上班。
记得那是“大跃进”时代,我们村子实行了“集体食堂化”。由于几百年来一家一户起炉灶成为习惯,尽管食堂按人头平均分配,但是,总是不够吃。加上食堂的饭菜普遍“量小”,都想在自己家里偷偷“起小灶”填饱肚子。
没过几天,贫协代表领上村上干部,趁深更半夜,进门直奔厨房,把铁锅摔在地下,然后用撅头现场砸烂,我被吵醒后,看见做饭的锅成铁片片了,刚好可以拿去大炼钢铁了。就这样,父母陪着笑脸把贫协代表送出去。
记得浓冬的一天晚上,我实在饿的招不住了,便偷偷从家里的盒子里偷来食堂一斤饭票,从食堂领回来一斤玉米面粑粑馍,害怕父母看见了,就把被子蒙在头上吃起来了。由于吃的幅度大,响声还是隔着被子传出来被父母亲听见了。父亲拿起笤帚疙瘩在光屁股上打个不停。原本一顿美餐,被连打带吓,结果还得了消化不良症。后来知道,我一顿把全家人一天的饭票用完了。家里人也只好因为我的恶作剧被迫“罢吃”一天。
不到两年,食堂化由于脱离实际,不被社员接受而办不下去了。家家户户又到绛帐车站买回铁锅,恢复了家家有锅灶的往日时光。也许,因为这“一破一立”的缘故,县上锅厂生意兴隆起来了。
在农耕年代,牲口是生产队里唯一的生产工具,没有它们,做庄稼活就寸步难行。这时,牲口的喂养就是大事。每个生产队都有饲养室,有牛,马,骡子,驴等牲口三十到五十头不等。高脚牲口还需要吃“干料”暨豌豆之类,保证春夏两料耕地耙磨,粮食碾打,套车拉粪等活路。每个牲口每天只有一斤料的标准,队长要马儿跑得好,还要马儿少吃草。大队,公社时不时还要开展“赛牛,赛马”等活动,看那个饲养员喂养成绩突出。
可想而知,饲料是一样的,只有在青草上做文章,那就是让牲口多吃苜蓿。所以,苜蓿成了饲养员喂养的重要资源地。
苜蓿如此重要,自然每块苜蓿地都会派人专门看守,防止社员偷吃。社员呢,心想,粮食不够吃,人肚子也饿的难受。你能给牲口吃,却不给人吃,心里有怨气不敢说。特别在当时环境下,人人自危,谁要偷生产队一个玉米棒,只要逮住,那就彻底完蛋了!轻则罚你义务干重体力活三天,如果偷的多些,就会全公社戴上“贼”的大牌子游行,一边敲锣,一边大声说,我是小偷,不要向我学习。
你知道吗?这下就抓瞎了。如果你是未婚者,三年内没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很简单,因为你是贼娃子!如果你是长者,你的孩子也就倒霉了,因为你偷盗队里财物。
但是为了生存,在那个时代,社员利用去玉米地里方便,给自己腰里顺便揣几个玉米棒棒回家一煮,家里人就可以充饥了。当时也在坊间流传这样的话:偷一斗红旗手,偷一石是模范,偷一火车皮,北京去见毛主席。可见当时人们的生存环境是多么的恶劣。记得一个冬天,我们把家里的榆树皮剥下来,晒干后在碾子上碾碎后做面条吃,可不好咽下去。
之所以下午放学去偷苜蓿,因为白天有人看守,到晚上看苜蓿的人就自然放松了警惕性。也可能看守人晚上回家吃饭后不再去苜蓿地,如果这个时候去偷,黑灯瞎火的发现不了。
当然学校也反复教育学生不能偷拿生产队里东西,可是吃不饱饭菜来垫的饮食习惯决定了去“偷苜蓿”,想着明天才能吃一顿饱饭。
苜蓿可以做成上口的菜,特别是头镰二镰苜蓿,营养丰富,鲜嫩爽口,如果拌面蒸成麦饭菜,那就变成了主食。
几个人放下书包,从家里拿来笼子,悄悄的扣在头上。“做贼心虚”的缘故,心想,把头遮掩住,眼睛从笼子缝隙朝约好的村口跑去,大家像耍狮子一样,连跳带跑撒奔子朝前跑去。
到底去偷谁家的苜蓿?有说偷一队的,有说偷二队的,有说偷三队的。结果,大家一商量,我们都是这三个队的人,如果走漏风声,或者被发现或者逮住,队长可就直接罚款罚粮,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最后大家一直认为,去偷揉谷公社李家坡村的苜蓿,最少直接罚不上,也少丢人。
一阵撒奔小跑,四五里地功夫,天际已经黑了下来。心想,看守苜蓿地的人也该回家吃饭了。那个时候还不兴用狗帮忙看守。到了苜蓿地边,大家看到半尺高的嫩苜蓿微微摆动,草木清香味,随着春风飘来,直入心脾。
也顾不得许多,互相眼神传递命令,一位同学说最好再看一下有没有人在,大家看看苜蓿地头只有两棵大树,再没有看到啥。
正当我们要下手掘苜蓿时,只听得从大树方向传来一声吼:那的娃!胆大很!看今儿个把你几个血放得了!
呀,完了。
快跑!
大家不约而同发出逃命声音。看守者更是疾步追赶。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村子方向跑,心想,就是死,也不能让人家逮住。要是逮住就无脸念书了,父母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落个贼娃名声太不该了。
可能是看守者想教育我们,见我们拼命往回跑,也就不追了。可惜,我们几个被吓得笼子全部丢在人家苜蓿地里呢。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那个年代一去不复返了。虽然年少轻狂,没有把苜蓿偷成,但是,仔细思量,这种行为是不好的。有时想,也是挺可爱的。
感谢看守苜蓿地者,是你们从小帮助我们建立了牢固的道德防线,培养了我们诚信有为的自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