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蛋
农村的旧历年,对辛苦了一年的农民来说是个盛大的节日。快过年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除了准备过节就没有别的事情去做了。
城南的郭村,是个大村。二百多户人家,没有天灾的时候,都能把粮食添满自家的粮仓。
这年的大年二十八,晌午就是一副要下雪的摸样。天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彩像棉被一样的压在天上。用大壮的话说能把人压死。
大人都在忙着。
村前的青石路上踏着一双红棉鞋。
“她来了,她来了!”我兴奋起来。
“别做声。”臭蛋一把把我的头按下。
棉鞋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码在大老郭家墙外的柴火堆后面,探出了四个乌黑的小脑袋。
“大壮,你怎么还没有换新衣服?”我们一人一身新裁好的褂子,再看看大壮。棉袄的前襟上面满是鼻涕。
“你快寒碜死人了。”臭蛋往后挪了挪和大壮过分靠近的距离。
“我妈说,明天就换上,你们现在穿都给弄脏了。”
“屁,是不是你娘给你说媳妇了?”我又接口。
“我看就是满街踢石头的哪个胖婶子。”
“张宝,你个X大人,别嘴欠!”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数张宝小,大壮也最爱欺负他。
“张宝,你大爷的。看你脖子上的黑,车轴。”大壮找到了突破口。
这次,张宝没有沉默。他搂起大壮俩人就开始掐架。
“你骂我行,你骂我大爷!我,我和你拼了!”
我和臭蛋赶忙分开他们。
“我操。茶叶蛋还没吃上呢,打个屁。”
俩人呼哧呼哧的喘着,跟我家那头骟驴拉完碾子一样。
“走,走,走!她走远了。”“快撵,快撵。”四个人又追着红棉鞋去了。
“就按咱说的那么办!”边跑边说,我感觉自己也快成骟驴了。
红棉袄,灰棉裤,红棉鞋。
她垮了个篮子,里面都是热腾腾的茶叶蛋。茶叶是什么我们都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很稀罕的东西。
大壮他爹是个很了不起的爷们,去过很远的地方,他家在我们村也最有钱。他爹说外面有一种叫“火车”的东西,拉好多东西跑的飞快。老人们听了都不信,我爷爷扯着脖子说“吹俅吹,车着了火还咋跑?拉了一辈子车也没见谁拉着火的车。当俺们傻子咧。”大壮他爹就说了“爱信不信,人家这个火车还是爬着跑那么快,要是站起来不见跑多快呢。”
也就是那次,我见到了什么是茶叶。大壮爹甚至还分了一点给我爷爷。我爷爷当宝贝一样包起来,说是死了以后含嘴里。
下面的一切都是按照我们想好的那样做了。我上去一下子把红棉鞋给撞到了,她岁数和我们差不多,个子比我高,但是要说壮她可就差远了,我满身都是腱子肉呢。
我们都去盯着哪个篮子,红棉鞋到一骨碌就怕起来了。
“你们这是要干啥?”她瞪着我们。
我到觉得她的眼睛挺奇怪的,仔细一看,挺大的眼睛,眼角处还挂着眼屎呢。我就又想笑。
“没啥,俺们疯呢。没看见你的鸡蛋。”
张宝这个傻子,说的是啥话。
“俺们给你拾啊。”我赶紧弯腰,奔篮子而去。我生怕有大人过来。
“跑也不慢点,把俺鸡蛋弄破可是要你们赔。”红棉鞋挺厉害的,我感觉。
不一会,篮子就又递到了她手上。
我们转身就溜,也没有听清楚她在后面喊了什么。
找了个墙角我们每人兜里都有两颗茶叶蛋,那叫一个香啊,也形容不出来什么滋味,反正就是好吃。
我磕开了第二壳。
“大壮,听我爹说。红军来了专杀有钱的人,象你爹那样的,叫地主!”
“放屁,俺爹么干过坏事,还给你们茶叶呢。”
四个人嘴里都含着鸡蛋,噎得说话也听不清楚了。
噼里啪啦
过年了,哪会在我们看来,过年就是噼里啪啦放鞭炮。
河开了,燕来了。
哪个买茶叶蛋的红棉鞋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四个经常爬在村口的树上也再没有看到过她。
特别想吃茶叶蛋。
大壮更想。
他自己懂得了什么是“煮”以后自己偷偷在自家的大锅里,做了一次茶叶蛋。把他爹带回来的一大罐茶叶都给煮了。更糟糕的是鸡蛋没下锅,他爹就回来了,于是他就被打成了鸡蛋。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提茶叶蛋,大壮就直咧嘴。我们就笑话他谗嘴谗的。他再不说他爹没干过坏事了,往死里打他就是坏事。
再后来,红军来了。
参军多年,我都没机会吃茶叶蛋。
再回家乡。
村口。大壮他爹在扇炉子,一个沙锅漂出香气。大壮在喊着“茶叶蛋~!茶叶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