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蓼山是西锦城最大的山峰。
因为终年四季云雾缭绕，人们叫它云蓼山。据说在云蓼山里有一个云蓼娘娘，是当年观音菩萨座下的一名侍女，后来犯了错，被从天庭罚下人间，就在这云蓼山中修行。
村民们在云蓼山的脚下修了一个观音庙，偏殿里摆的就是云蓼娘娘的泥像。
1
我翘着脚在偏殿里吃供果，今年秋天新摘的大苹果，皮薄汁多，咬一口甜的胡子都直了。
云蓼娘娘嘛，就是我。
村民的传说呢，半对半不对。我确实跟过观音一段时间，但我不是她的侍女，而是她的宠物猫，后来一时嘴馋，吃了观音水池子里的一条锦鲤，就被罚下天庭了。
我还记得观音罚我下界时的模样：她束着头发，带着头纱，看着地上被吃了一半的金鱼，又看看胡子上沾着血的我，也没见悲喜，只是淡漠的摇摇头，说着天界你是待不得了，下去再做修炼吧。
说着从玉净瓶里抽出杨柳枝，朝我轻轻一挥，我就到了人间。
在天上是猫，到了人间还是一只猫。
猫就猫吧，反正我也做习惯了。
于是我又从一只猫开始做起，只不过这次我不想修仙了，成仙有什么好？连条鱼都吃不得。
我第一世做猫的时候，是一只黄白花的大狸猫，那次运气不太好，生在一个贫苦人家，贫苦的人连自己都养不好，养的猫妈妈也是瘦骨嶙峋的，我本来有个兄弟的，可是猫妈妈的奶不够吃，而我又太能吃，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了。
等到我终于不用吃奶可以吃鱼的时候，我就每天溜到河边抓鱼。
自己一条，再给猫妈带一条。
可是猫妈好像也在修行，每次给她的鱼，她都推给那个贫苦人家。我给一条她推一条；我给两条她推一双，弄得我成了那家人打鱼的长工了。
可能这家人对猫妈有恩吧。
可是你们的恩，跟我有什么关系？又没有恩给我，这个大猫也不过是我修行路上的一个工具猫，本来也没多重要。
不愿意做免费打鱼工的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离家出走，也没走多远，就在村子周围晃悠，有时候还能看到那家人。
我看到那家人的小孩子哭了，闹着要吃鱼。可是大猫老了，抓只耗子都不一定能成功，何况是水里的鱼？
要说从水里抓鱼啊，那要眼疾、爪快，你看到那鱼，你就把爪子……爪子……
爪子我敲你大爷！
那个酒鬼男人去问大猫要鱼，大猫没有鱼，男人就开始打它。
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的，自己有手有脚不去抓鱼，指着一只猫抓鱼养你儿子，你自个儿爪子断了啊？！
我坐在门口的树上，盘算着我应该怎么救下这只大猫，毕竟我现在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狸花猫，没有法力，就凭我这一尺不到的小身板，根本没有胜算。
要不我现在去抓条鱼？
酒鬼好像跟我心意相通似的，他揪着大猫的后脖颈子往屋后小河边走。我从房顶上轻轻巧巧的跟过去，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酒鬼的婆娘在哼哼唧唧的抹眼泪，这女人真是窝囊，就会哭。
站在屋顶上，我看见那个酒鬼把大猫丢进了河里。小河不小，河流靠近岸边的地方平缓，但是中心很急，男人一挥手，大猫就飞去了河中心，然后就没了。
就好像观音挥手一样，观音挥一挥手，我那几千年的修行、坚持，我历经的天劫，都跟这只大猫一样，没了。
男人回家了。
我本来想把他也扔进河中心的，但是我说了，我现在只是一只一尺长，什么都不会的狸花猫。
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往河中心扔一条鱼。这次的鱼，你不要给别人吃了。
2
后来我又做过许多猫，白猫、黑猫、狸花猫；好人家的猫、坏人家的猫、穷人家的猫、富人家的猫……
做到有一天我突然有了法力，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仙，而是一只妖精了。
在我好小的时候，第一次开始修炼，一只老猫告诉我：不要修妖，要修仙。
其实我是没觉得当神仙和当妖怪有什么区别啦，但是老猫是很厉害的老猫，所以老猫讲的话我们都会听。
于是我们一众小猫都开始修仙，老猫说我天资好，容易成仙。但老猫后来还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这都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老猫都死好久了，他的话我自然是记不得了。
妖精的日子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不过成了妖精就不能跟人混在一起。妖精吸阳气，特别是青壮男性的阳气。
倒也不是我愿意吸，只是你把我跟一个男性放在一起，他的阳气自己就乌泱乌泱往我这边涌，可能阳气更喜欢妖精一些吧！而且阳气对我们来说也确实有用，滋补，还甜兮兮的，就像是最新鲜的鱼肉，瓷实、鲜嫩、鲜甜！
可是阳气吸光了，人也就死了，死了人造了杀孽，最后也都会算会我们自己身上。渡天劫的时候，杀了人的和没杀人的，雷数不一样，强度也不一样。本来历劫就够痛苦了，再平白给自己加难度，跟找死无异。
前段时间跟我一起修炼的那个狐媚子，就是多吸了几天阳气，吸死了人。
结果之后的那次天劫就没挺过去，就多了那么一道雷，本来还有一丝气的，加劈一道，死的透透的。
何苦来哉？
所以我发现自己成了妖怪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远离人群，寻个清净山头住下，我可不想被雷劈死。
3
有时候觉得人类真的挺神奇的。
他们总是莫名其妙的去做一些事情，有些做的还挺正确。
就好像这个观音庙吧，虽然他们猜错了我的身份，但整体故事情节却是没错的。
我修仙的时候就听老猫说过，人是最靠近神仙的动物，好多神仙都是人修成的，但好像也是因为靠的太近了，有些人就算不修仙，也能跟神仙见见面、聊个天。
那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猫，觉得能跟神仙说话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后来自己成了仙，才发现靠的再近，人终究是人，人神恋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问我怎么知道？
当然是看了一场八卦！
所以我们大多数时候，还是支持神神恋。
只是神仙无欲无求，这要怎么恋？所以天界上，大家也都是独来独往，时间长了也挺没意思的。
我没恋过别的神，也不知道有没有神仙会来恋一只猫。
但大概是没有的，因为我只是一只养在观音府里的小猫咪。虽然喜欢溜出门去玩，但是神宠就是神宠，虽然大家都是神，神宠和神仙也是不一样的。
而且我被贬下界，也没有人来为我说情求饶，这么久了，也没有一个神仙过来看我。
对于偌大的天庭而言，少了一只猫，跟死了一朵花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大家同病相怜，我下次出门的时候不踩花了。
说回观音庙吧。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里的人为我修了庙，还给我供奉香火，我也乐得帮他们一些小忙。
我坐在他们帮我塑的泥像里面，听他们跟我讲他们的愿望。
人类的愿望其实很好玩，就是要东西。
要钱财、要钱途、要孩子……
要要要，总也不满足。
所以人都不幸福，他们怎么样都觉得还不够。
有的愿望我帮的了，比如要孩子。
我成了妖怪以后去拜过观音，告诉她我成妖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观音还是那个样子，面容平静、不悲不喜。看到我成了妖怪，也只是眼神有些悲悯，叮嘱我莫要杀生，好好修行，若有难处尽可前来寻她。
传说观音为了普度众生，有三十六种变化，不知道其他变化的观音是什么模样，我只见过观音着白衣、持净瓶、披头纱的样子，其他的变化都未见过。
观音去普度众生的时候应该会有不同样子，只可惜凡人肉眼凡胎看不见，我也不能跟着一起也看不见，如果童子、龙女不在，观音其他的样子，应该只有她自己看见吧？可惜、可惜，我每次变形的时候，都可喜欢让朋友一起观赏，不知道观音有没有这个兴趣？
观音特别会选孩子，所以一有人来找我要孩子，我就去找观音。
观音有时候答应，有时候不答应。十次里面答应个七、八次吧~
所以我的香火也还是旺的。
观音有时候给孩子会提条件，比如让我去哪里帮她挖棵竹子，或者给她念段经书。
比起当初当神宠的时候，反而是现在和观音更亲近一些。
当然观音还是那个不悲不喜的观音。
哪怕我给她挖来了竹林里最好看的湘妃竹，她也只是点点头说很好，一点也不欣喜的样子。想我刚看到这棵竹子的时候，喜欢的眼睛都红了，几番按捺才控制住自己没在上面磨爪子。
果然神宠再神，也不过是个宠物；虽然我现在是妖怪，却也是个有独立妖格的妖怪。身份不同，待遇自然不同。
4
今天来拜拜的人不多，烟火袅袅，嗡嗡的诵经声很舒服。
我一边吃苹果，一边翘爪子，好不惬意。
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规规矩矩的束着发，扣着墨玉簪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衣摆上纹着银线，在阳光下面波光粼粼。他摇着扇子，在偏殿里踱步，看着我的泥像突然笑出了声，我分了心神去听他说话，这个好看的男人用扇子轻掩嘴唇，对着身旁的小厮说：这位云蓼娘娘，看起来好像一只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