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冯唐的《有本事》。
就像很多年前读《活着活着就老了》一样,还是很快意,文字间透着才气,烟火气和痞气。一口气读完大半,还津津有味不觉得累。
摘几句觉得很有意思的:
关于孩子--
“好些朋友带着他们的孩子在宇宙间晃悠,以为这些孩子是世间仅有的精灵和财富,不在这些孩子身上使尽力气就是不共戴天。如果我秉承我的导师教给我的智慧,我想说的是:第一,我们目光所及的孩子都是庸才、俗人、路人甲,这是一个统计学常识,天才一定是绝对少数,几十年、几百年出一个,为什么下一个苏东坡一定是你手边这个贱货?第二,如果你手边这个贱货真是苏东坡,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一丝一毫,你何必着急和努力?曹雪芹一家凋敝,八大山人国破家亡,完全不影响曹雪芹是曹雪芹、八大山人是八大山人。”
关于收拾--
“你的秩序是你给自己的。你的烂摊子,你不收拾,谁来收拾?别人来收拾,你如何放心?
你写完字,画完画,喝完茶,点完香,其实,都没完。你有恢复一切如初相见吗?如果不能,你心里念叨什么一切若只如初相见?”
关于二八原则--
这个原则的第二目的是严格约束你不要恋战。“更好”很有可能是“好”的敌人,“完美”一定是“美”的敌人。如果你追求一个局部的更好甚至完美,你有可能花费巨大的资源和时间,从总体上看,这往往意味着总体的浪费和失败。这就是传说中的“打赢了战役,打输了战争”。
关于跨界--
“二十一世纪开始这小二十年和二十世纪结束那小二十年相比,人活得明显长了,生活节奏明显快了,一生一婚似乎有些不人道,一生一种身份和职业似乎实在无聊。有一种说法是,二〇三〇年,人类的生物医学科技就能做到让人类永生。即使不能永生,人类平均寿命提高到一百二十岁,如果二十出头初婚就从一而终,跟另外一个人类一百年不变地天天睡在一起,或许人类基因都会因此发生某种突变。如果从二十出头第一份工作就做煎饼,到生命尽头的一百年都坚守一个煎饼摊,他一定会成为他所在城市的煎饼之神。
可是,基因突变是绝对小概率事件,在任何一个领域里成神也是绝对小概率事件。如果平均寿命一百二十岁,估计我等俗众还是会更多地从二、三、四而终,还是会从事第二、三、四份工作或者培养一两个非常认真的爱好。这样,死后的悼词也可以像那些有大成就的老人一样神气:“今天,我们失去了一位老一代企业管理专家,一位杰出的煎饼大师,一位花道灵修者,一位创立新的元素周期表暂时失败者,一位国际著名旅人,一位为北京小动物、为保卫世界和平与促进各国人民的友谊和文化交流做出了积极贡献的政治活动家和国际活动家。此刻,我们的心情非常沉重和悲痛。”
勇敢。
尽管有很多成语和古典智慧可以壮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触类旁通”“治大国若烹小鲜”,但是一个实事求是、心智正常的人刚开始跨界,难免心虚。你已经是某个行业的顶尖专家了,你也埋头学习了核心知识和技能,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胆!胆!胆!喝三大碗酒,去景阳冈打虎!尽管你不是打虎的专家,但是你是武松啊,也经过了潘金莲的考验。商代巫师们在龟甲兽骨上刻字之前,他们也没练过王羲之的《兰亭序》。《诗经》里很多诗人写诗之前,他们也没读过《唐诗三百首》。革命先辈们在延安规划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略之前,他们也没在麦肯锡工作过很长时间。”
关于写作--
写小说也是以下流程:找到小说的人物原型,一个大神或者神经或者一个神经的大神,和他/她喝酒、扯淡、聊天,辨识和挖掘他/她最耀眼的人性困扰;再多喝喝酒、多扯扯淡,对这点人性困扰挖得更深些、再深些,收集些编不出来的细节;然后琢磨他/她的内在逻辑和人性常识,脑补他/她不愿意说的、说不清楚的、没意识到的;最后找个故事,把这个人性桎梏装进去。”
关于克服困难--
“克服困难都是通过杀熟和耍赖完成的。”
关于996--
我问过我在麦肯锡的导师TC,为什么这么苦、这么久我却不觉得苦?除了我天生一条劳碌贱命之外,除了我贪恋修炼成那个虚无缥缈的无上管理智慧之外,还有什么原因?
TC反问我:幸福是什么?我想听他讲,于是摇头。TC说:人的幸福是由两件事儿构成的,第一是做自己擅长而且喜欢的事儿,第二是和自己喜欢而且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你擅长而且喜欢解决复杂的管理问题,和你一块儿干活儿的人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们,你是幸福的,所以,你不觉得苦。简单说,你比较幸运,有机会在重活儿里修行。”
关于唐太宗--
“唐太宗李世民早年经历了多次必死之境而不死,让他很早就有了被天选的自信。武功上灭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以及突厥,敢身先士卒、深入敌阵,也能纹丝不动、指挥战役;文治上充满管理常识,出身省部级官员家庭,不像刘邦和朱元璋一样或从市井或自赤贫,喜真、敢真,喜欢推心置腹,不喜权术诡计;不求很多妇女,娶了一个不干政的皇后,遣散了很多长年累月没有男人可碰的宫内怨妇;不求靡丽珍奇,旧房子住很多年;有好几个极其能干的小伙伴——尉迟敬德、秦叔宝、魏徵、房玄龄,长时间尽情地活在天地间和俗世里。
李世民的自信和敢真奠定了唐代几百年真性情的基础,唯大英雄能本色,对天地、对人我、对灵肉、对是非,简单、坦诚、阳光,即使偶尔犯坏,都坏得敞亮,这在中国四千年文明史里独一无二。”
敦煌出土过一份唐代格式化的应用文“放妻协议”,主要内容是:“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翻译成现代北京话就是:“两口子都是前生命里注定,要么亲家,要么冤家。如果真是冤家,三观不同,器官不配,就别互相怼一辈子了,生命苦短,来日方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小样儿还那么水灵,赶快捯饬捯饬,洗个头,画个眉儿,再迷糊涂几个高官大款。散了,散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生欢喜不生愁。”(这段看笑我了)
关于读书--
“书全部上架,我还在慨叹,人生苦短,这么多想读的书,今生读不完了。今天突然发现,即使今生我有时间,胴体也没能力读这么多书了。”
关于跑步--
“第一,慢速长跑能让人快乐。每次跑到不想再跑一步,潜意识都告诉自己,跑到终点,等着你的是柔美、嚣张、安全的愉悦。
第二,慢速长跑能让你独处,效果类似参加静修。跑了一阵之后,就不想说话了,天高地迥,就想放下心里的一切,一步一步活着到终点。
第三,慢速长跑是人类最大的优势之一。人是自然界最能慢速长跑的动物,人类在创造蒸汽机和互联网之前,就是靠慢速长跑、辨认足迹、集体协作和偷喝果子酒,算计了一只又一只猛兽。”
我穿了跑步衣裤,我戴了跑步手表,我勒上心率带。第一个五公里在北京龙潭湖,绕湖一圈两点七公里,我跑了接近两圈。龙潭湖西侧有个袁崇焕的小庙,我跑到那里,静静想了想,他被凌迟前,想了什么。第一个十公里在厦门,竟然跑了只有一小时,我意识到,我的贱,潜能无限。第一个二十公里在纽约曼哈顿岛,参加完书展,睡不着,用跑步倒时差。第一个三十公里在北京奥森公园,大圈跑了三圈,我瘫在公园门口,一心想死。带我跑的宋海峰说,你可以跑全马了。我的第一个全马是在法国波尔多跑完的。喝完,跑完,领完奖牌和一瓶胜利酒,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慨叹生不如死。旁边一个小孩子拿着手机狂打电子游戏,偶尔斜眼看我,我听见他的心里话:“你傻×啊。”
我忽然坦然,我心里想和他说的是:我明白了,人生其实到处都是马拉松,特别是在最难、最美、最重要的一些事情上。
比如,职业生涯。
比如,和亲朋好友的关系。
比如,爱情。
人生苦短,想不开的时候,跑步。还想不开,再多跑些,十公里不够,半马;半马不够,全马。
关于改变--
“从我出生到今天,我老妈没有丝毫改变,下楼买袋洗衣粉都心怀一副成吉思汗去征服世界的心情,遛个弯儿都要穿成一只大鹦鹉般斑斓。我不能配合至少不要纠正,我陪她跑到生命尽头就是了,然后挥挥手,让她在另外的世界开好一瓶红酒等我,等我静静地看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像一只大鹦鹉一样斑斓地装×。”
话外:
今天去商场,人多了许多,大家带着口罩,又开始浪了,真好。
画室里的店员趴在桌上叹气,说没看清排班早来两小时。
店员们一边聊天一边喊外卖,一边讨论店长几点要来面试,电吹风机坏了会不会被背锅扣工资,说工资本来就少,再扣就没了。
店员给我改画,说妹妹怎么怎么怎么,我说哦哦,对对,心想我要是跟你说比你大一轮呢会不会吓你一跳。我说牛啊牛啊,添了寥寥几笔毛,灵活生动起来。小姐姐说,你要是来这里上班一个月什么画都会改了。我说恩恩。
可惜因为疫情不再招兼职了。
阿姨蹲在地上卖力刮着地上干透的颜料就像在满是油的车间打扫5s。
今天完成一幅,换了个风格,本来还担心疫情这样发展下去后面要没机会画了,赶紧来赶工,看来照这形式还是有戏可以继续。
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