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那年的约定



第一章 

1933年夏季的一个下午,乌云开始由远而近慢慢的笼罩在村庄之上,连绵起伏的山脉逐渐变得阴沉起来,一场大暴雨正在酝酿着,试图吞没这山下的小村庄。

远处的山上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紧接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原本在田地劳作的村民此时像被捅破巢穴的的虎蜂似的,仓惶地向各自的家里疾奔而去。

田野杂乱的叫喊声一直传到在河边摸螺蛳的少年杨一民耳朵里,看着篮筐里还不到一半的螺蛳,杨一民在河岸上蹬了几下腿,口里不由喃到:“他奶奶的,这破天气有完没完啊,老子一出来干活就偏偏要下雨,这……”,这话还没说完,黄豆大小的雨点开始星星点点的洒落于地,雨开始越下越大,配合着狂风,整个田野瞬间被盖上了几层灰白色的薄纱,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黑色的点子在大雨中快速的移动。

些许时刻,回到家里的杨一民早已被淋成落汤鸡,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着,米白色的短粗布上衣与黑长裤也在不停的滴水,狼狈不堪的他就像是末冬里融化的雪人,而那唯独不变的,是他手里提着的那小半筐螺蛳。

爹,娘,我回来了,这鬼天气……

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淋得不像样的儿子,夫妇两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并不时发出“咳”的声音。

“回来就好,你要是早一点回来就不会被雨淋成这样了,下次要聪明一点,只要看见天气变坏,就要早些回来,又不差那几个螺蛳,赶紧去把衣服给换了”,他娘说。

外边的雨仍然在肆无忌惮的下着,夹杂着短短续续的雷声,此时的杨一民则是阴沉着脸,等到他换完了一身衣服,脸上才逐渐焕发出了光彩。

16年前,清河村的农户杨家诞下了一子,取名为一民,在此之前,杨家已经诞下了两女子,大女子名为杨家芳,二女子名为杨荷,杨一民的诞生才使得这对苦闷的农家夫妇喜颜开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认为杨家终于有人可以延续香火了。

时光总是匆匆过得飞快,一晃眼便是16年。

在这16年的岁月里,杨家夫妇对于杨一民的关心大过于他的两个姐姐,家里的粗脏活大多由他的两个姐姐承包,尽管如此,他的姐姐们也依旧没有任何怨言,对于弟弟的关爱只增不减。

每当有人打土窑之后,杨一民会在傍晚的时分,趁着没有人的空档,去翻挑土窑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红薯之类的,如果有的话,他会把捡到的红薯藏在衣袋里,回到家里之后他会悄悄的喊上他两个姐姐一起来享受这短暂的快乐时光——吃红薯,尽管这别人剩下的红薯早已被炭火烧焦一大半,但这仍改变不了他们对吃的热情。

夏季傍晚的风总是格外的清凉,早时还倾盆而下的暴雨早已无去踪影,而留下来的,是那爽朗的天空与薄纱般的云层。

在吃晚饭的前几刻钟,下午被大雨淋湿的杨一民早已饥肠辘辘,对于这顿晚饭他很是满怀期待,但很快他娘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原有对于吃饭热情。

当她询问他母亲吃什么的时候,她回答的很干脆,只听见她说:“今晚吃炒饭!”,这其中“炒饭”二字就足以让他闻风丧胆,因为他吃过的所以炒饭里,大米粒总是少得可怜,看似炒了一大锅饭,实则里面有九成是蔬菜。

沮丧的神情就足以说明他内心的强烈抗拒,她的母亲看到他这个样子,也颇感到无奈与无助,只能轻声的安慰他说:“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只要今年大丰收,交完了税收之后就能顿顿有好吃的”,显然这话对他没有什么作用。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自打出生以来,就没有一顿吃过好的,即使今年大丰收,交完了各种税收之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想着: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富人跟穷人,为什么富人每天都可以大吃大喝无所顾虑,而穷人辛辛苦苦努力奋斗到最后却还在为能不能吃饱的问题而犯愁,如果命运是可以选择的话,那我以后绝不会再选择当穷人。

一家五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五个黑色的陶碗里盛满了葱绿的炒饭,中间放着一锅深不见底的薯叶汤,而那唯一能让人有一些有食欲的,是那半盘螺蛳,尽管炒的过程只下了一小勺花生油,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就算是腥味再重,但只要多放点辣椒就能把味道给盖住。

杨一民的父亲叫杨盛,其母亲叫陈萍,都是实实在在的农民,生活的主要来源是那田野里的土地,对于土地的依赖就像鱼儿离不开水,只要一离开,那就是没有活路了。

杨盛在用饭期间,喜欢把一条腿抬到凳子上,与其说是光着膀子,倒不如说是换了一件炭黑色的衣裳,脸上虽以长满了皱纹,但是由于皮肤的黝黑才使得没有那么显眼,白发早已占领他头上的半壁江山,全身除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之外,就再也找不到有活力的地方。

饭吃到一半,他先是咳了几下紧接着看了陈萍一眼就对着一民说:“那个一民啊,我跟你娘呢商量了很久,打算把你送到隔壁罗家村念书,那里有个很厉害的教书先生,前清时好像是个什么秀才来着,你去他那里学习,说不定将来那天也能混口官饭吃,可别像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连个字都不认识,所以这些年呢也就攒了一点钱,你看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他父亲的问题,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后,他看了母亲几眼,从他母亲的眼中得到肯定的目光之后,他也就默许了象征性的“嗯”了一声。

在他看来,与其把之前花在读书上,倒不如把这钱用来做几顿好吃的饭菜,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肥肉了,唯一能吃上的肉,却是那辣嘴的螺蛳。

他的母亲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干起粗活来却是一把好手,黝黑的皮肤上仍能看见优美的肌肉线条,尽管年轻的容颜早已被岁月所吞噬,但是仍能从她爬满皱纹的脸上看出无尽的温柔,这也是一民从小就依赖她母亲的原因,只要是犯错了,他就会跑去他母亲那里寻求庇护。

在这个晚上他左右也睡不着觉,望着窗外的星空,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第二章

为了给孩子上学做准备,陈萍特意用一升米去换了三块大小不一的碎粗布,其中两块比较大的布料颜色分别是灰蓝色跟米黄色,尽管上面打着星星点点补丁,但这也改变不了她给一民缝单肩背包的决心。

夜静时分,茅屋里断断续续传来蟋蟀的叫声,漆黑的屋子里只能看见油灯上的一点火光,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就像是阳光照耀在湖泊之上,总是那么的和谐。

她白天的时间都在田野劳作着,而在晚上这个属于她自己的时间里,她不仅没有去珍惜,反而把它用在给孩子缝缝补补之上,母爱如果可以用东西来形容的话,除了夜里的月光能给予人无限的温柔之外,便再无他选。

经过几个晚上的缝合,一个两面颜色不一的单肩背包就大功告成了,一民看着自己的背包和他母亲泛黑的眼周,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酸来,在往后干活的时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卖力。

半个月之后,杨一民开始了人生当中的学习生涯。

在去上学的早上,他的父亲摸着黑特意去河里打了一条草鱼之后便匆忙回家,父子二人便徒步走去罗家村。

在这一路上,他的父亲都在碎碎念念,总之说的是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光宗耀祖之类的话。

他们来到了罗氏祠堂门口,里面不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此时一民的内心却显得异常紧张,手心也在不停的冒着冷汗,前一回还在四处张望的他,现在的眼光全落在他父亲手里提着的那条鱼身上,因为他的脑海早已一片慌乱。

就这样,他被他父亲拽着手走到祠堂里。

祠堂的两侧是庭栏,也是用来教书的地方,四角个角落里都有一个小房间,而最里层正中央的大厅,则是用来供奉神明和迎客的地方。

罗秀才留着一根长长的辫子,尽管头发已花白,但它仍是他一身当中最有活力的地方,只要把头稍微晃动几下,它就会在空中荡来荡去。

罗秀才坐在大厅的长凳上,靠着八仙桌,低着头看着本子,双手并放在桌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盛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也只是瞄了几眼,便继续埋着头看书,等过了一小会,他摸了摸几下花白的胡子才开始说话。

“贵子今年几岁了”,他低着头说。

“小子今年16岁,因久仰先生的大名,便特此让他来向你求学,劳烦先生通融通融一下,我们是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杨盛不时点头弓腰说。

经过一段对话之后,罗秀才方才点了点头,他的脸就像雕刻的石头一样,从未变过,总是一副很严肃的一样。

当然,站在父亲旁边的一民也从未闲着,当他第一次见到罗秀才的时候就对他的辫子感到很浓重的兴趣,在他们的对话期间,他的眼睛不时的瞥到他的头上去,看到罗秀才甩头的时候,原本想笑出来的他不得不使劲憋回去,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留着女人一样的辫子的。

“这老头子怎么跟个娘们一样”,这是他当时的内心所能想到的。

祠堂的两排的庭栏只有一排坐着人,里面几岁的十几二十岁的人都有,而最特殊的是那在边后角落里坐着的几个女生,显然他们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罗秀才在教书的期间也从未让他们回答过问题,只是把他们当成旁人看待。

当罗秀才的妻子接过一民他父亲手里的鱼的时候,也意味他短暂的学习生涯就此开始。


第三章

杨一民被安排靠在庭栏的栏杆附近就坐,遇到下雨天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向内侧挤一挤,当这往往会引起罗秀才的不满,因为在他的眼里看来,他这种求学态度是不够认真的,同时也会影响到其他学生听课,所以站着听课也就便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时间就像是捧在手里的水,怎么抓也抓不住。

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他的大姐姐杨家芳二十二岁了,由于家里的贫困,所以她比其他人都慢嫁人几年。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她也就加入了她父母干活的行列中,从最初的洗碗跟洗衣服,再到后来农忙的时候也跟别人一样,提着锄头或者镰刀去田地里劳作,尽管身体相对纤瘦,但干起活来丝毫不逊色男子。

略显黝黑的皮肤盖不住她所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她那双大眼睛里时常闪烁着光芒,特别是在夕阳的照耀和清风的吹拂下,她那背着光形成的黑色身影所展现出来的优美弧度,常常让不少在地里干活的男性都忘记了手头里的活。

1934年的夏季,杨家芳嫁给了罗家村的人。

这媒婚事是由她的父母亲手主持的,她的嫁妆很简单,一件红色印有白色花纹的上衣跟一条黑色的宽裤子,最后是一双布制的红色绣花鞋。

婚嫁当天,杨一民脑子里至始至终都是稀里糊涂的,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悲伤,只知道别人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她的大姐跟二姐却哗啦啦的抱在一起哭成一片,这让一旁的父母也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就这样,杨家芳在头发上插上一朵红花之后便在头上盖起了一块红布,坐在独轮车上,由娘家人推回娘家。

杨一民则是背倚靠在土墙上,望着远去的大姐,眼睛里顷刻间泛满了泪水。

在以后放学回家的日子里,他会经常跑去他大姐娘家里帮她分担一些粗活,所以在罗家经常会看到他挑柴、砍柴跟挑水的身影。

以往放学回家只有一公里的路程,现在由于要去他姐夫家,路程也就增到了两公里左右。

现在回家的时候他会经过一块空旷的草地,这片草地由于草长得比较好,所以成为了大多数人放羊的好地方,这也就给了杨一民可乘之机。

一般别人在这里放完羊之后便会去干农活,得到天黑之后才会把羊群给牵回去。

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怎么注意这群羊,但是经过这里几次之后,发现没有人在这里看羊,他内心里的野性也就开始日益膨胀。

终于有一天,饥饿致使他的野心盖过了良心,他先是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后面就快步的跑到一只母羊旁边,趴在地上转过头直接吮吸起羊奶来,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内心总会惶恐不安,生怕会被别人发现,到了后面,这却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每次都要喝饱才会心满意足的回家,即使每次过后都会闹肚子,但他对此却无所畏惧,他的生活态度很简单,只要能不饿着就绝不饿着。

原本他也想挤一些羊奶回家的,但是又怕被家里人所唾骂,所以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两个月后,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他才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偷羊奶喝的不道德行为。


第四章

1934年9月,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在要经过那片草地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大饱口福的准备,发现不远处的草地过道附近坐着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冬季里的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整张脸顿时绷得跟苦瓜一样,难掩内心的失落。

他的心里不时的在想:“完了完了,他娘的,我会不会是被发现了吧,他娘的,不要慌,不要慌。”

他低着头走路想掩盖翻江倒海的内心,但是额头上却冒出了不争气的冷汗,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当他走到那个人身旁的时候,内心即将破碎的他却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心里顿时像大坝泄水一样,舒畅了许多。

他抬起头来瞄了瞄那个人几眼,定了神一看才发现原来戴着草帽的那个人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可能是最开始内心慌张的缘故,导致了他的视觉发生了错乱。

他放慢了脚步,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她也在看着他,瞬间脸涨的通红,然后头部很不自然转向了另外一个地方,他的原本刚平静下来的内心又可以躁动起来。

不知怎么的,无论他的眼光转移到那里,转移到后面,眼光还是投射到那位姑娘身上,特别是当他们的眼光碰撞上之后,便会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住对方,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并没有说上过一次话,或许在那个时候,眼睛就是最好的沟通工具。

十多秒过后,杨一民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没有回头,但是她那一双水汪汪是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在他的脑海中抹去,这可能是他这辈子中最为牢固的记忆。

回到家里的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可是无论怎么睡也睡不着觉,寂静的夜晚里,除了时断时续的几声虫鸣之外,还有他身体翻动时所发出的声响,床板吱吱呀呀发出的声音似乎是要与这漫长的黑夜对抗,月光射进窗户,散落在他的床上。

他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回家时发生的那一幕,每当想到与她对视的情景,他的嘴角总会不知觉的扬起来,如果他夜晚这种行为是在白天且让人看见,那别人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十足的白痴。

可能大多数人在白天里都表现得相当正常,但是到了夜晚的人静时分,往往会表现出与所谓“正常”相对的一面,而一面却往往是人本身最真实的情感。

人们常常对于黑夜里的未知而深感不安,但是细想回来,人们每一个疯狂的想法无不都是在黑夜里所产生。


第五章

早上醒来,天气格外清爽,尽管昨天晚上杨一民只睡了五个钟头,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却不减反增,显得异常亢奋,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愉悦,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上学的一路上,他的脚步是轻快而又有力的,草鞋与泥路摩擦所发出的潵潵声响彻着一路。

在罗家村上学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当了十几年文盲的他,现在也会识别一些文字了,而对于课堂上的内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他打起精神来。

他与要好的几个同学,在私下里给罗秀才起了个外号——罗老妇人。

每当上课的时候,罗秀才都会摇着头念书,他们几个就会在底下憋笑互相传着眼色,如果条件可以的情况下,他们的手会伸去敲一敲附近人的后背以此来戏弄别人。

每次节课考核,只要不及格的就会被罗秀才罚站一天,所以每一次的处罚,都能看见杨一民的身影。

当然最严重的一次是他被罗秀才给轰走,事后他的父亲向罗秀才送了几次鱼赔礼才平息了这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罗秀才要求学生写一篇记载当天的日志,对于这个作业,杨一民却满不在意,由于经常被罚站,怒气值拉满的他索性乱写了一篇。

第二天罗秀才为了检查情况,特地让一个学生来念着他们写完的日志,当读到杨一民的日志的时候,差点把他给气晕。

那日志里面写道:“他娘的,今天的破天气真他娘热得要死,吹过来的风都他娘是热的,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条狗,那狗真他娘不是东西,追了老子一路……”。

当念到这篇日志一半的时候,罗秀才气得浑身发抖,大声的吼道:“别念了”。

右手指着杨一民的时候眼珠着瞪得都快要出来了。

“你,你,你真他娘是一个奇才,我教不了你了,你给我滚出去”,罗秀才大吼道。

这同时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动粗口骂人。

杨一民在那时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脸上早已失色,眼光不再像往常一样犀利,变得格外松散,待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别人推出了祠堂,而推他出去的人,却恰恰是他的两个好友,徐长庆跟杨鹏。

他失落的穿过一条条小巷,眼里泛着泪光,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去一处僻静的河边坐着,望着晴朗的天空与远处摇动的芦苇,滚烫泪水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

内心痛苦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向谁去申诉,他只知道在偏静的地方多呆上一会儿,心情才会好起来。

但是在今天,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畅快,满脑子里除了昨天的那位姑娘,就再也塞不进其他东西了,内心也不时的急促跳动起来,他想到放学后如果能再碰上她一面,那他一定要有所作为才行。

傍晚日落时分,红黄交叉的云霞布满了整个天空,另有几只白鹭在天上逍遥的飞着。

当他来到这片草地时,他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泛红的脸上不断冒出汗水来,他细致的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但却没有发现昨天的那位姑娘,顿时强大的落差感使他的脸变得阴沉起来,看着羊群,心里如死灰般沉重。

回到家里,他已显得无比困倦。


第六章

七月下旬的末几天,天气格外的炎热,天空出现了很多羽毛状的云朵,并且不断的堆积在一起,越来越密集。

这时有经验的老农就知道台风要来了,消息很快传到清河村村长的耳朵里,起初他很犹豫不决,到了后来在几个老农的劝说下,终于向全村颁布了收割稻谷的告示。

一时间,全村人都手忙脚乱的乱成一片,无论是相信这个告示的,还是将信将疑的,他们都开始了行动。

每家每户只要能干活的,就都加入了抢收稻谷的行列当中,场面颇为壮观,杨一民这时也不得不休学几天去田野里收割稻子,当然他对不能去上学却表现得高兴。

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干活的农具,一家四口,人手一把镰刀,弓着背在田野里割稻子,起初倒是没有什么事,可是时间久了,谁也受不了这腰酸背痛,有时割着割着便抡起右手捶起了腰来,在这期间却从未敢休息太久。

这种痛苦的日子持续了两天才结束,一家人早已累瘫在了家里的地上,这两天晚上,只要一倒在床上就能睡得像猪一样深沉。

原本就已经很拥挤的家里,现在堆放了很多稻谷之后,连出行都困难,这种出行不便的日子里,常常使人们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大叫起来。

第三天的夜晚里开始刮起了狂风,黄豆大小的雨水降落在屋顶的茅草上,噼噼啪啪的响着,狂风的声音像是在哭泣的婴儿,常常令将要入睡的一民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难以入眠。

醒来的第二天,屋外一片狼藉,田野里的香蕉树倒了一大片,尽管风力有所减弱,但这种摧垮农作物的行为仍在发生,果农哀嚎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到村庄的各个角落,灰蒙蒙的天不时还下起一阵阵雨来。

狂风摧垮了杨家门口的屋檐,父子二话不说便马上投入到抢修工作中去,冒着风吹雨打,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捆捆茅草被扔到屋顶上去,其父先是缓慢爬到屋顶上,再用着娴熟的手法,把茅草一一扎绑到屋檐上去,父子耗费了大半个上午才修好了屋檐。

其余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要么在家里面坐着闲聊,要么就站在门口附近观察天气,这种无聊的日子持续了一天才算结束。

台风为当地人们带来了清爽,却带走了他们几个月的辛勤付出,短暂的快感过后是往往那漫长的煎熬,无数日夜里的期盼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

天空放晴了,村庄里的人又开始了原有的劳作,纵使果农有再多的痛苦与无奈,苦于生活上的问题,他们也就不得不继续咬着牙根干活,生活本身就是苦且煎熬着,只有坚强的活下去,才能无憾于人生。


第七章

台风过后那几天的天气格外爽朗,杨一民去上学的路上都会边走边哼着胡乱的小曲,迎面而来的清风与在田野飞翔的白鹭都会让他心情相当愉悦。

魔鬼般的台风在他眼里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因为它的到来,可以为他在上学的一路上带来清爽,更重要的事为田野的溪流带来了更多的鱼虾,他对于捉鱼摸虾这一块,从未感到过有一分厌倦。

野草倒伏成一片波浪,上面沾满了晶莹的水珠,他从旁边过去之后,身上的衣服难免会被沾湿几块。

祠堂里靠天井一侧的屋檐还在滴着雨水,雨水滴落在天井里,汇聚成一条条小水流,给原本肃穆的祠堂带来了几丝活力。

上课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当罗秀才讲到论语的时候,这时的杨一民就会想到,子曰:“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撒尿的时候散尿”,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把课本掩住下半脸,然后偷偷的笑了起来。

有时放假他在田野里遇到正在锄地的杨鹏的时候,他总会大声说上这么一句:“嘿!你爹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时的杨鹏就会附上一句:“七旬的老妇寻新欢,给你爷我整不会了”,两个人就这么的在田垄上吵闹着。

杨鹏是杨一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比杨一民高了半个头,谈不上俊朗的长相,却拥有着一对浓密的眉毛,就像是用墨水画出来的一样,时常令人感到新奇。

杨鹏的家境相较于杨一民家会好上一些,所以每次两人一起去摸虾的最后,他总会从篮子里摸出一把虾塞到杨一民的篮子里。

课堂上杨鹏就坐在他的后边,有时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两都没有闲着,杨鹏先是悄悄的把双手伸到杨一民的肋骨附近,然后猛的一戳下去,看到杨一民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一下,他就会心满意足的笑着,而杨一民则反过来把他的毛笔跟本子扔到徐长庆那边。

他们好玩的本性时常让罗秀才感到苦恼,所以有时经过祠堂门口,都会看见他们几个并排在那里站着,站着的同时手里还高高的举着一本课本,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知道羞愧,到了后面,都直接站在那里乐呵呵的笑着。

徐长庆比杨一民矮一些,脸蛋略显宽大,由于嘴巴比较大,所以他被他们两个起名为“大嘴”,杨鹏则被称为“竹竿”,至于杨一民,自然而然的被称为“水猴子”,三个人站在一排的样子就像是一捆斜切的韭菜。

徐长庆的家是在北河村,与罗家村隔着一条小河,其父母也是农户出身,与富贵不沾边,所以三个人的共同点就是穷,他擅长在课堂上搭话,当罗秀才念到“穷则独善其身”的时候,他紧接着就念“达则妻妾成群”,念到“神龟虽寿”,他就接着“可是有肉”,但这往往会遭到罗秀才的强烈痛斥。

他们喜欢在放假的期间跑到河边去游泳,脱光了所以衣服之后就会直接一头扎进水里,抓鱼也不用任何工具,就直接扎进水里徒手抓鱼,一看到远处有女人走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拼命的游到岸边的芦苇丛躲起来。

游泳完之后,第一个上岸会马上穿完衣服,然后把其他两个人的衣服都给拿走,手脚比较慢的杨一民经常会被困在水中,并因此而破口大骂起来,先上岸的则会大声喊着:“大家快过来看呐,这里有好大一只水猴子。”

有几次杨一民急了,他索性直接上岸,掰下一片荷叶捂住下面,追着拿衣服的那个人跑,虽然每次在下水之前他们都会许下毒誓:“谁拿别人衣服谁就死全家”,但是这个誓言到最后总会化为乌有,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有时会看见一个裸男在夕阳的照射下,在岸边拼命的奔跑。


第八章

1934年十月,虽已入秋,但是天气也只是凉快一点,人们还是照样穿着夏季的衣服。

杨一民放完学之后,像以往一样去到他姐夫家,此时他的大姐的肚子里已怀上了孩子,干活的时候显得力不从心,他便会让他大姐去椅子上坐着,自己一个人揽下所有活,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希望他大姐的生活可以过得轻松一些。

他姐夫是个养鱼的,为了防止别人去他的池塘里偷鱼,他便在池塘附近搭起了一个茅棚,与他爹轮流看守,白天的时候忙着割草喂池塘里的鱼,吃饭的时候是由他大姐挑着担子送去池塘的。

所以他姐夫家里只有他大姐和她丈母娘两个人,所以每天他大姐要干的活也比较多,早上要挑着一家人的衣服到河边洗涤,中午要做饭挑饭,到了晚上还要烧几锅热水供家人洗澡,有时家中有人衣服破了,还要熬着夜,借着微弱的油灯光缝缝补补。

他姐夫一年当中挣得钱并不多,只能勉强解决吃饭上的问题,谈不上温饱,有时他大姐生病了,都是躺在床上硬撑过去的,但这期间也不完全都在床上休息,家中的有一些杂活的时候,她也得下床忍着痛苦干活。

在平日里空闲的时间里,她还要给别人绣花挣点散钱以补贴家用,一天的时间里,除了入睡的那一刻之外,就没有一刻是属于自己的。

昨天他帮他大姐干完活之后天色已昏黑,早已疲倦不堪的他有气无力的向家里的方向走着,肚子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对此却没有任何办法,头晕目眩的他想起了那些去偷喝羊奶的日子,他很想再一次喝到羊奶。

走到那片熟悉的草地上,却始终也找不到一只羊,养羊的人早已把羊群给牵回家了,孤零零的他行走在草地的小路上,草中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大概是蛇或者其它动物所发出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他跟往常一样去上学,但是牙齿像是卡到什么东西似的,让他感到很难受,便索性走进田野,蹲在溪流旁,顺便抓起一把细沙放在手中让水流冲刷着,直到杂质被冲干净的时候,用两根手指沾着细沙然后放到嘴里刷起牙来。

刷到他感到舒服的时候,就用手捧起一把水,大口大口的吸着,直至整个嘴巴里被水撑得像鼓气的青蛙一样时,方才吐了出来,由于沙子比较细,所以他要不断的漱口,当上下牙齿摩擦时没有感觉到异物的时候,他才肯善罢甘休。

刷完牙后的他,刚开始满嘴的泥腥味使他像个孕妇吃到肥肉一样作呕,但他对此却早已习以为常。

养羊的人在家里挤完羊奶后悉数的把羊群赶到草地上,每一只羊都被用一根绳子绑定在一个地方里,杨一民之所以能够喝到羊奶,也正是得利于这些绳子。

在他路过这片草地时,看着这羊群,嘴角不由得向上扬了起来。

饥饿会常常使他失去最初的本性,但如果每天都能填饱肚子,他哪里愿意每次都要冒着拉肚子与被人抓住痛打的风险去偷喝羊奶,他内心的良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第九章

强大的饥饿感重新唤醒了他内心的野性,为了能喝到羊奶,这一天去帮她大姐干活的时候手脚出奇的迅捷,烧热水的时候拼命的往炉灶里塞干柴,炉灶里的火势一度蔓延到外面,站在屋子外面都能听到沸腾的水声跟乒乒砰砰的烧柴声。

这一次忙完之后,天色还未昏暗,他大姐还来不及送他到门口,他便“唰”的一下直接跑路了。

他的心情异常兴奋,边狂跑边想着:“老子他娘的这一次非喝到走不动为止,我最爱的羊羔子们,你小爷我又来啦”,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很快就来到了草地。

精神上的亢奋导致他疏忽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直接就一头扎进羊群里,扫视了羊群之后,便果断跑向一只肥壮的奶羊那里去,到了羊的身边之时,刚准备动手,就被一个声音给镇住了。

“你在那里干什么”,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里还略微带点颤抖。

当杨一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刚刚还带有一些红润的脸上,转眼间变得异常苍白,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头与后背,不时感到一阵阵阴凉。

此时他的大脑向他传递着一个信息——快跑,他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跑时还不忘用眼光瞄了那个人一眼,他跑到一半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错过。

他的大脑在高速的运转,双腿也在高速的奔跑,跑了一会实在跑不动了,边站在田路旁用双手插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喃喃自语道:“没错,就是她。”

他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过来,不由得嘟囔道:“哎呀,我他娘的跑什么么呀我,真他娘怂,不行,我得回去,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吓着跑,那多没有面子啊。”

他刚转过身来就直接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他就不走了,心里想着:“算了,还是回家吧,就算是去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在想着怎么样绕过那块草地走,但是想来想去,就只有那里才是离家最近的地方,他不愿意再花时间去绕没有意义的远路了。

可能是昨天的那场遭遇,现在回家他一定等到天黑才回去,他总想着再去见那姑娘一面跟她说明清楚跑的原因,但是现实中他却没有这个勇气,只能把这些心里话封藏在心里,或许以后有一天能见面的时候,这些心里话会像江水一样倾泻而出。

说巧不巧,这天他姐夫手头里的活干的比较快,所以这天黄昏的时候就已经在家里边,当杨一民到了姐夫家的时候,他姐夫只是让他去旁边坐着休息,他以往干过的活都已由他姐夫一个人来承包。

他的大姐则坐在桂花树旁绣起花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而他则是向他们道别之后踏上回家的路程。

他想晚一点回家,但是现在又能去哪里呢,去摸鱼或者摸螺蛳吧,手里又没有可以装东西的竹篮,就这样迷茫的在路上走着。

到了草地里看到一群羊,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但对于这群羊,明显已提不起半点精神,偷喝羊奶的欲望早已被深深埋在了心里面。

向远端望去,他看到了那个在放羊的姑娘,他的内心顿时激动了起来,他边走边看着她,直到她向杨一民这边望过来的时候,用着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那一瞬间他原本想大声喊出来,但是好像有东西卡住喉咙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到了最后,他缓缓的举起了右手,朝她的方向挥了几下,脸上不时露出尴尬的笑容。

看到杨一民在向她这边挥手,她先是望了周围一下,才确定是向她招手,便不好意思的点了一下头。

天渐渐昏黑了下来,两个人彼此的距离似乎是更近了……


第十章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他们每天都能够相遇,但却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杨一民实在绷不住了,主动上前去与她搭起话来,刚说上话的时候,声带就像是落在家里,声音显得十分低沉。

“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到很眼熟”,他慌乱的说着。

“我叫罗惠英,你呢?你经常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她稍微低着头说着,眼睛不时张望四周。

杨一民挠了几下头,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紧接着说:“我叫杨一民,清河村人,由于是来罗家村上学,所以每天都要经过这个地方,嗯~,嘿,这些羊是你家养的吗?”

这时罗惠英轻轻点了几下头,两人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到这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思考了片刻,他又说到:“你这些羊真不错。”

听到这话的时候,罗惠英用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家中最她最小,他的两个哥哥跟两个姐姐们也早已娶妻嫁人了,家中就剩下她和父母三个人,至于两个哥哥,也都是另外盖房分居而住了。

平日里她除了要出来放羊之外,还要去拾取一背篓干柴回家烧火,之前杨一民偷喝羊奶的期间她都在忙着拾取干柴。

后面的几天他们从最开始的见面互打招呼,到了后来直接坐在一棵倒伏的树干上聊起人生。

起初两人还保持着差不多一米的距离,相互熟悉这种情况也就不复存在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偷喝两个多月的羊奶,所以杨一民每天都在想着能帮她干点什么,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帮她拾一些木柴比较合适。

每个月里都会有那么几天的假期,他就借这个空档,经常跑去她那里帮忙,大多的时间里是在附近的小山上渡过的,因为只有那里的干柴会比较多,也时常能在上面遇到在山上砍柴的中老年妇女,这些妇女的脖子上都会挂着一条擦汗用的毛巾。

有时一些妇女会跟他们两搭上话来,最开始他们还都以为他们俩是兄妹或者姐弟之类的,每当他们认错的时候,他们俩会露出尴尬的笑容。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杨一民会时常教罗惠英识别一些文字,把小树枝当成笔,然后在地上画了起来,罗惠英对此也很好奇,常常目不转盯的看着地上的字。

她认识的第一个字是“我”字,第二个字是“你”字,其次再是她自己的名字跟杨一民的名字。

聊天的时候他们总是很愉快,脸上经常挂着笑容,有一次当罗惠英问到杨一民喜欢什么的时候,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天空思索了一会儿后,对她说道:“我喜欢~泥土”。

听到这话后她很是一脸懵逼,于是就说道:“这泥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奇怪呀”。

他绕了几下头笑着说:“因为每当我看到泥土的时候,总会感到格外的亲切。”

她听到后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玩弄着两条发辫,看着土地发起了呆来。

夕阳的光芒散落在云层之上,化作成了一片彩霞,两个人也常常因此看到入迷而忘记了时间,等回过神来之后,才开始匆忙的赶路回家。

一次放学后走在一条小巷里的时候,杨一民看见有一户人家门口的空地上铺满了花生,他终究还是抵不住诱惑,先是用头使四周张望一下,在确定绝对安全后,他迅速的捧起了一把花生塞进背包里,然后“啪”的一下撒腿就跑。

跑到一处没人发现的墙角附近,然后吃起了花生来,虽比不上炒的好吃,但起码被太阳晒出味来了,吃了几个过后就向着那一块草地跑去了。

见到罗惠英,他十分得意的跟她说有好东西给她,让她伸出双手来,随后从包里拿出所有花生塞到她的手上。

起初罗惠英看到花生的时候还感到很惊喜,当问他花生是从哪拿来的时候,他就说是他姐夫犒赏他的,没有过多怀疑的罗惠英就要与他分起花生来,但杨一民执意不肯吃,总是说他吃很多了。

但是当罗惠英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他父亲正在小巷里对着空气骂街,引得众人围观,看着地上的花生,她才意识到刚才吃完的那把花生是从她家里偷的,此时她恨不得拿刀把他给剁了。


第十一章

翌日傍晚,杨一民去找罗惠英的时候,跟她说了很多话但她都完全没有理会他,仍旧埋着头干活,也不看他一眼。

这种情况导致他有点懵圈,他不知道发生了,只能不断的询问她为什么不理他,就像是一只喜欢的贴人的小狗,她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嘴里唠唠叨叨个不停。

终于,罗惠英显得很不耐烦了,就开口叫他把头伸过去,杨一民便真的就直接伸过去了,她右手迅捷的去抓住他的耳朵,用力的捏了几下,捏得杨一民叫苦连天。

捏完之后罗惠英就把事情的原因全说了出来,说完后面还补充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现在跟以后都不想见到你了,你走吧”,说到这里时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看着这失控的场面,杨一民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的离他远去,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总不能一直保持着沉默,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那就永远也得不到了。

他鼓足了这十多年来的勇气,大声的朝她呼喊:“罗惠英,我~我喜欢你”,呼喊完之后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

当罗惠英听到了他的呼喊之后,原本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来笑容,转过身来杨一民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杨一民向她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去欺骗她,也不会再去偷别人家的东西,但是保证完之后,他心里不由得发起虚来。

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徐长庆跟杨鹏去找他玩的时候,他都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还跟他们说一些要好好读书,努力干活的话,他们听到这话的时候,都会异口同声的嘘起声来。

杨一民反常的行为很快引起了他们的重视,经过仔细思考一番之后,果断采取行动,行动的内容是:偷偷跟着杨一民,看他在干什么。

放学以后,他们两个像做贼一样偷偷跟着杨一民,第一次跟着他的时候,运气比较差遇到了一只会叮人的大公鸡,两个人被公鸡追着一路跑;第二次跟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老妇看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为跟贼一样,就索性跟他们争吵了起来,两人原本不想理会这个老妇人,但她骂他们实在是太难听,他们就在巷子里大骂了起来,后面看的人越来越多,两人由于嘴比较笨,被老妇骂得狗血淋头,落荒而逃。

连续的失败没有把他们打倒,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成功了,他们躲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看到杨一民跟罗惠英相会时,徐长庆嘴里不由得嘟囔道:“他奶奶的,我就知道有鬼,原来是这女妖精抢走了杨一民”。

杨鹏啪的一下,一巴掌呼到徐长庆的头上说:“抢你妹啊抢,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啊,这分明就是这女妖精勾走了水猴子的魂。”

由于徐长庆被杨鹏打了一下很不服,他也伸手用力打了杨鹏的头,两人就这样互相推搡了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原本还想给这件事情降温的徐长庆被杨鹏一巴掌劈到脸上之后,也就不顾那么多了,两人在灌木丛中扭打了起来。

争吵声很快传到了杨一民的耳朵,在震惊之余,他沿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他们两个人,先是把杨鹏拉了出来,看到被拉开的杨鹏,满脸怒气的徐长庆马上便给了杨鹏一脚,杨鹏登时恼羞成怒,从杨一民手里挣扎开来,往上一扑,直接把徐长庆放倒在地上。

此时罗惠英也来帮忙把他们拉开,由于他们力气比较大,一时拉不开来,他们就在附近站着劝着,等到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才把他们给拉开,两人都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已经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有两双眼睛在互相恶狠狠的盯着彼此。

休息片刻之后,两人的火气也消了不少,见到此状的杨一民马上询问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听到这话的时候,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同时眼睛干巴巴的看着他,最后杨鹏把伸出手指指向了徐长庆那边说:“你去问他,是那小子出的馊主意。”

徐长庆听到这话的时候很是不服,他冲着杨鹏喊到:“你他娘的什么东西,就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刚还在一旁干着急的罗惠英这时也开口跟他们说话了,她对他们说:“喂,我实在想不通你们在干什么耶,哪有人打架跑到山上来打的,在着,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起初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听完这话的时候互相瞄了一眼,看着眼前的罗惠英站在杨一民旁边,原本刚才还恨不得弄死对方的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互相指着对方边笑边对骂,但是这种对骂却是显得格外和谐。

杨一民也凑了过去,他很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他们什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杨鹏第一个站了起来,拍了拍杨一民几下肩膀,邪笑着对他说了一声:“你这兄弟真他娘的讲义气,我以为你在忙些什么呢,原来你是在忙着拐骗别人家的闺女。”

随后徐长庆对着罗惠英喊到:“这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保证把他的皮给扒下来。”

说完这话徐长庆就跟在杨鹏身后下山了,两人走到附近的时候还不忘推了对方一把。

杨一民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再看看还在发愣的罗惠英,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林间里不时传来了斑鸠的叫声,夕阳照耀在山林之上,此刻山林里响彻着他们下山时轻快的脚步声。


第十二章

1935年5月,杨一民的二姐杨荷嫁给了镇上的一户木匠人家,由于离家较远,他跟二姐的见面机会除了她回娘家之外,已经很难再见到一次。

对于二姐的出嫁,他到是显得比较轻松愉快,因为她嫁的那户人家家境虽算不上富裕,但是能温饱,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往娘家里送一些鸡鸭肉类来,每到这个时候,杨一民都会感到异常兴奋。

有时吃饭看到桌上只有三副碗筷的时候,他的内心不免有些伤感,两位姐姐的出嫁,减少了家里吃穿的压力,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会躺在床上细细的回想起过去与姐姐们相处期间所发生的趣事,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

夏季的时候,炎热的天气常常使得村里的人无法入睡,村子里的晒谷场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地上就已经有人铺起了草席,东一块西一块的,零零散散。

人们看重晒谷场不仅仅是它的平坦与宽敞,更重要的是它有良好的通风性,睡在这个地方比睡在家里边还舒服一些。

半夜时分,各种各样的鼾声响彻着整个晒谷场,同时也就意味着有一部人会因此睡不着觉,一些有怨气的小伙子有时会听声走到打鼾最响的那个人附近,用力的给他一巴掌后迅速开溜,被打醒的人很想大发雷霆,但由于周围有很多人,所以不敢大声把别人给吵醒,只能生着闷气小声的诅咒他人。

除了晒谷场,能睡觉的地方还有神庙跟墓地旁,当然那些在别人墓地睡觉的往往是流浪汉,大户人家的墓地是流浪汉关顾的重点对象,墓旁平坦的石面在他们看来是一张舒服的大床,常常把那些夜晚赶夜路的人给吓得不轻,有时村庄的夜里能缥缈的听到有人在喊叫的声音,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在喊:“啊~啊,有鬼啊,快来人呐,菩萨救命,救命啊”,小孩子听到后总会露出恐惧的面色,而大人则是笑个不停。

杨一民不喜欢睡在晒谷场,他更喜欢偏静一点的神庙,神庙旁种着一棵高大的榕树,两个大人围着树抱才能勉强把树围住,神庙的地上铺着平坦的石面,神庙的恢宏程度只有村庄里的杨大地主家才能相比。

神庙虽然宏伟,但是大多数人却不敢在神庙睡觉,因为他们认为这样会亵渎神明,是要遭天谴的,但也有个别人例外,杨一民就是其中之一,他对此给出的理由是睡在神庙里可以沾一沾神气,他还常常对着杨鹏跟徐长庆说:“只要睡在神庙里,就算满大街的鬼都跟你有仇,也不敢碰你一根汗毛”,每每听到这些,徐长庆则会不屑的对他说:“我看呐,你脑子是让女鬼给敲迷糊了。”

这一天,杨一民像往常一样躺在神庙的地面上,被蚊子盯的左右睡不着觉,本想破口大骂,但是在神像的面前他还是忍了,心里不由得嘟囔道:“他娘的,打死个蚊子叫杀生,在神明面前,连蚊子都能跟人相提并论,好坏都分不清楚,当个啥子的神明。”

他走到门外,隐隐约约的听到两个人在嘀咕的声音,出于好奇,他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两个老人正坐在榕树下比手画脚。

两个老人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颇为好奇,先是仔细的端详着杨一民,当他走到他们附近的时候,其中一个老人用着平稳的语气问他从哪里来,家在哪里,是谁的儿子等等这些,杨一民没有拒绝回答他们提出的这种琐碎的问题,都一一回答。

他仔细看着两个老人,看得出这两个老人约有七十来岁光景,花白的头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泛起银色的光,一询问才得知两位是无所不谈的老友,索性蹲在老人的旁边,想听他们讲讲过去的事,一听到有人想听他们过去的事情,这两位老人眼里马上放出光来。

他们讲话的时候手跟脚都没有停止过,有时用手比划着一条河流或着高山;有时用脚晃来晃去比做成在奔跑,如果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块白色的幕布,不知情的人兴许还会以为他们是在表演皮影戏呢。

说到一半,杨一民就向他们提出要讲关于罗秀才的故事,一听到罗秀才,两个老人登时异口同声:“哦,原来是他啊,他的故事可是比其它人多得多咯。”

一听到这里杨一民显得十分兴奋,恨不得把罗秀才以前的事迹给扒光,也直接坐在了榕树下。

谈到罗秀才,他们的语气都充满了敬佩之意。

罗秀才,名字叫罗德礼,早年家境富裕,其父罗振清手头里拥有上百亩的田地,但在罗德礼十五岁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其家产由他母亲把持着,在他二十岁才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产。

罗德礼自幼好学,常常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学习,而且一学就是一整天,长时间没有与家外的人交往致使他的性格偏向孤僻,十四岁那年就中了秀才。

正当人们对他给予厚望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连续三次省会应试的落榜,心灰意冷的他终于不再整天关在书房里,有时会到镇上的神庙里上香,认识他的路人则会向他鞠躬拱手问候,起初他还很不适应,到了后面也就会跟别人打招呼了,性格逐渐开朗了起来。

1900年,旱灾的爆发致使大量农民流离失所,各个神庙里的灶炉都插满了香火,人们都在苦苦祈求着神明能够降雨消灾,但等来的却不是雨水,而是死亡。

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因饥饿而死去,人们每天在干的事情就是祈求,刨树皮煮汤喝,疲于向西逃命的清政府早已无暇顾及这些正在受难的子民,看到眼前的这些景象,罗德礼顿心生怜悯,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到省城去告官。

到了衙门,他极力请求刘巡抚能够大开粮仓,赈济灾粮,看着眼前这个多事的后生,巡抚大声呵斥道:“你是巡抚还是我是巡抚,旱灾这事我能不知道吗”,说完便挥手让人把罗德礼给赶走,第一次受到别人训斥的他十分不服气,边走边对着巡抚大喊道:“这该死的大肉丸只配丢进猪槽里喂猪”,勃然大怒的刘巡抚随即以喧闹公堂为由,说到:“好,那我就成全你变成丸子”,噼啪~噼啪,二十板子前后落在了罗德礼脸上。

罗德礼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时的吐着鲜血,刑罚过后的他早已意思模糊,不可善罢甘休的刘巡抚还上书吏部,直接革去罗德礼的秀才资格,永不录用。

罗德礼的青云之路也便就此了断,他将他生命中最无忧的时光全花在了科考上,但等到的却不是一举成名的时刻,而是仕途之路的彻底毁灭。

当理想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只要人还活着,就意味着拥有无限的可能,神明只能给予人心灵上的慰藉,而唯一能救赎人的,只有人。

回到家的罗德礼着实让眼前的亲人大吃一惊,他没有说话,但是臃肿的脸上似乎早已说光了他的一切遭遇。

他顾不上脸上的伤痛跟家里人的反对,变卖了家里的地产,最后连自己的住宅也抵押出去来换取粮食,除了家中留下的一部分口粮,其它的全都分给了灾民,也是因为他的这一举动,让大部分的灾民缓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生命最终得以延续,而罗德礼却变得一无所有。

他原本可以像个阔家少爷一样过日子的,但他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亲人全都跑光了,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了却连一口棺材都没有,他来到了河边,想着尽快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是看着湍急的河水,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强大的生命力量,那一刻他幡然醒悟,人本生下来,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

所有人都在念着罗德礼的好,为了报答他,纷纷筹款给他母亲买了一口棺材,把他请到了罗家祠堂居住,一有什么好吃的,就会马上拿去给他,而这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闹革命期间,罗德礼首先带头反对,因为他认为这所谓的革命,无非就是到头来换了一个统治者,真正获利的永远是那帮上层的人,给底层的人民带来的只有家破人亡的痛苦,所以他拒绝剃发,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认为大清是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所以他厌恶女人参政,他认为女人只在家里相夫教子就足够了,无须学太多,学太多反而会弄巧成拙,这同时也是他在课堂上漠视女性的主要缘由。

可能是碍于时代的局限性,他始终都无法突破封建传统对女性束缚的观点,他虽谈不上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英雄。


第十三章

往后在祠堂里学习的杨一民,虽说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但是他不敢再怠慢于罗德礼,课堂上的小动作较之以往少了许多。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间就到了1937年,在这一年里,日寇给全体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原本还是生机勃勃的一片,转眼间都化为了灰烬。

入秋的第一天,一辆卡车发出的轰隆声打破了寂静的清晨,打锣声与急促敲门声席卷了整个清河村,村中顿时乱成一团,村长派人把大家都召集到了晒谷场,到了晒谷场,只见到几个鬼子站在戏台上面,戏台下围着的是一群二狗子。

大家甚是恐慌,但为时已晚,想跑也跑不掉了,每一家都围成一团,向着戏台的方向走去,刚才杂乱的叫嚷声早已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呼吸声,大家的脚都是滑着地面走的,像是被灌铅一样沉重,晒谷场扬起了一阵阵黄色的灰尘。

村长站在戏台中央的鬼子军官一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弓着背,两眼呆呆的看着台下的村民们。

看到所有人都站在戏台下了,鬼子军官开始发话了,它先是转过头对旁边站着的翻译嘀咕几句不知道什么话,只见到翻译在连连点着头。

翻译员身着的衣服跟鬼子兵差不多,唯一跟鬼子兵的区别在于他没有满脸留着浓厚的胡子。

他听完军官的话,先是咳了几下,然后开始趾高气昂的对着底下的村民们。

他大声的对着底下的村民们说:“乡亲们好啊,我们皇军是来保护大家安全的,皇军说了,只要大家好好配合皇军,皇军是不会亏待大家的,现在皇军就要驻扎在这山上的寺庙里,以后吃的喝的就麻烦大家了,我们会帮助你们剿灭这里的“土匪”的,希望大家都配合一下”。

话还没有讲完,底下的村民们脸色早已铁青成一片,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哪怕是哼一声都没有。

看到底下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那个鬼子军官拍了几下村长的肩膀,紧接着村长马上开口说话了,他支支吾吾的说道:“大~大~家快~快说好啊,快~快点啊”,这时底下的村民们纷纷点起了头,那些小孩子们都扎在了他们母亲的怀里,不敢看台上的人,生怕被他们吃了一样。

台上的鬼子兵则扫视着台下的人,当看到一些长得的清秀的姑娘时,他们就会对着她露出猥琐的笑容,看着底下的人都在点头,他则是满意的笑着。

开完了集会,待到鬼子跟二狗子都走开了,村长才让村民们都散了,唰唰的几下,大家就都向各自家里的方向跑了。

唯独村里的杨地主,主动向鬼子那边跑去,他表示愿意向鬼子提供大量的粮食,这鬼子军官一听马上高兴起来,对着年过六旬的杨地主肩膀一阵拍打,嘴里不时说着杨地主听不懂的日语。

杨地主虽然听不懂,但是他却发自内心的高兴,连忙对着翻译说:“刚才皇军是对我说了什么?”,“刚才龟田队长是夸你真能干的意思”,翻译说。

杨地主回到家里就对着家里人“重述”了刚才鬼子军官对他说的话,他得意的说着:“哟西稀里呱啦塞拉胡莫叽歪袋……”,说完他还不时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搞的家里人很莫名其妙。

以后的清河村,杨地主成了一手遮天的人物,他想要那一块地,那一块地就必须是他的,完全没有人敢得罪他,因为那些得罪过他的,不是被他打断了手就是被他打断了腿,他的家丁里也配上了鬼子的三八大盖枪支,十分猖狂。

杨一民虽然那天有去参加晒谷场的集会,但他的表现也跟其他人一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在台下小心翼翼的看着台上的鬼子。

每一个人都很珍爱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会拿出自己的性命去成全其他东西。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在他的背后有着一个可以牵挂的人或家庭。

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如果离开,又能够去哪里呢?搞不好还会颠沛流离,饿死或者病死在路上,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月底的时候,鬼子会挨家挨户收粮,通常是两个鬼子兵后面带着四五个二狗子,要是遇到关门的人家,二狗子便会蜂拥而上,直接踹开大门,随后在别人家里肆无忌惮的翻砸东西,只要看到值钱的都会通通带走,就算是有主人在家里,也不敢阻止他们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

一顿抢劫过后,村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神像面前诅咒这群畜牲。

杨一民的母亲就经常在家里对着神像祈祷着:“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求你快快显灵,发发慈悲吧,打几个雷把山上这群畜牲全都给劈死吧……”。

二狗子的领头叫宋雄,连发型胡须什么的都要留得跟鬼子一样,腰带勒在他的腰上就像是细麻绳绑在肉粽上一样,显得格外别扭,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在私下讨论的时候给他起了一个外号——臭肉粽。

天色已近黄昏,村民陆陆续续回家,收粮的鬼子兵这时也准备上山了,五个二狗子都在忙前忙后的把粮食搬上马车,两个鬼子则是靠在马车旁边吸着烟边聊着天,聊着聊着一个鬼子的眼光很快就被巷子里的一个姑娘吸引了,紧接着,他拍了几下在另一旁的鬼子,两个人相视一笑,边开始了行动。

他们端着枪,向着刚才看见的那姑娘走去,原本想出去田里叫她爹回来吃饭的杨锦兰很快发现了他们,并着急着向家里面跑去,鬼子在这时跟发疯的野狗一样追着不放,后面的二狗子见状也就跟着去。

两个鬼子来到杨锦兰的家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二话不说直接大力的踹着门,大门被踹开的那一刻,只见到杨锦兰靠着墙角边,跟她的母亲紧紧的抱在一起,母子二人都在那里绝望的哭着。

鬼子直接把枪扔在了门口,脸部露出了奸佞的笑容,先是用力把她的母亲拉起来,然后推出去门口,在里面把大门给锁死,而跟上来的二狗子,则是在门口围成一排,不让任何人靠近。

臭肉粽则是在门口来回踱着脚步,并不时朝着围过来的村民们吐口水,村民们敢怒不敢言,眼睛都在死死的盯着他们。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杨锦兰的母亲在外面捶着胸口哭着,到最后几近昏迷,一旁的村民也只能不断的去安慰她。

人们很快就把这个消息告知了杨锦兰的父亲杨辉,听到一半他就直接扛着锄头怒气冲冲的往家里边赶来,眼眶周围早已被泪水浸湿。

他大声嚷叫着,到了家门口,刚想拿起锄头去抡门口的二狗子的时候,就被二狗子用枪托轮着打,打得他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才肯善罢刚休,他的脸被打得格外臃肿,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蜷缩成一团,村民们不敢去围拦,因为在他们的面前有几个枪口正在对着他们。

领头的臭肉粽这时则蹲在杨辉的身旁,邪笑着对着杨辉说:“皇军看上了你家的姑娘,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为你是啥东西,狗都不配,真他娘的恶心。”

说完站起来直接朝着杨辉脸上吐口水,便往杨辉身上来回踩了几脚角。

当杨一民听到消息赶过来时,鬼子们早已走了,杨辉的家里这时也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安慰着他们遭遇的不信,而他们家三口人,则是围在床上哭着,杨辉还不时对着杨锦兰说着:“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姑娘你呀……”,场面一度失控,杨一民心头突然一酸,眼泪也不住的往外溜了下来。

他擦拭着泪水,走到了巷边的一个墙角,望着深黑的夜空,右手用力的捶了几下土墙,刚平静下来的他这时又听到了屋内有人在哈哈大笑,仔细一听,只听见里面一女的在说道:“这次他们日本人可帮上了我们的大忙了,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家子一顿,谁叫那该死的杨辉给菜浇粪时候浇到我,找他讲理他还不爽,这就是报应,他们打他打得可真好啊……”,听到这里杨一民的怒气登时涌上心头,他在附近找了一块,用力地朝那屋顶上扔去,只听见“哐当”一声,原本还完整的茅草屋顶,瞬间落下了一个大窟窿,他疯狂的跑着,这时屋里边的人出来疯狂的破骂着,但却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杨一民跑到了河道旁,直接整个人累得跪倒在地上,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皎洁的月光散落在大地之上,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内心五味杂陈的他用手拍打自己水中的倒影。


第十四章

翌日,杨一民决定想报复一下鬼子,虽然他内心的大部分都被恐惧所占据着,但他还是咬咬牙,把他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徐长庆跟杨鹏,他们两个一听到要报复鬼子,红润的脸上顿时变得铁青。

他们支支吾吾回答着杨一民的问题,待到问到他们要不要一起干的时候,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看到这种状况,杨一民气愤的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他娘的还在怕什么,你们要是不敢干,我就自己去干,真他娘的怂货。”

听到杨一民说他们怂货,他们自然也不乐意,徐长庆马上说:“就你很强是吧,他娘的,我跟你说,我们两个可一点都不输于你,干就干啊,谁怕谁啊,他娘的那山上的畜牲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话之后徐长庆感觉他的后背都是凉的,赶紧倒吸了几口冷气。

一旁的杨鹏则没有说话,坐在祠堂的台阶上呆呆的看着徐长庆。

放学后他们来到了他们最为熟悉的河道旁,三人并排坐在河岸上,他们的脚都直接伸到河里,不时的翻滚着河水。

夕阳照射在河面之上,他们的影子在水面上被微波来回的拉扯着。

河岸不远处的芦苇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只见那个影子在缓缓的向河中靠去,起初他们还不在意,到了后面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好,有人要投河了,快去叫人呐”,杨一民站起来大声叫着。

由于顾不了那么多,杨一民只脱了上衣,便一头扎到水中去,他们拼命的游过去,而其他两人则是在岸边拼命呼喊着:“快来人呐,有人投河自尽啦,快来人啊……”。

虽说杨一民熟悉水性,但在救人上却是一片空白,投河的那个人在水中拼命的挣扎着,杨一民由于没有去注意距离,整个身子很快被抱住,两个人都在水中挣扎着,无论杨一民怎么摆脱都摆脱不了。

见势不妙的徐长庆,他也直接一头扎到水里,用尽所有的力气游到他们附近,看准了时机,直接往投河人的脸上挥了两拳,才把两个人分隔开来。

这时杨鹏也赶了过来,先把杨一民给推到岸上,最后两个人再把投河的人拉回岸上。

等到杨一民缓过神来之后才惊异的发现投河的人是杨锦兰,他顾不上那么多爬到她的附近,用手示意他们两个看看躺在地上的她还有没有呼吸。

杨鹏先是用手伸到她的人中附近,缓了一会儿才说:“还活着。”

但是无论他们三个怎么拍打她的脸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本想去找水牛,可是附近啥都没有,这时杨一民才突然想起把她倒着背,就这样,原本体力不堪的他们三个轮流着背着她跑,跑了两个轮回之后,他们彻底没有了力气,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由于这个地方比较偏僻,所以平时也很少有人来往,他们刚才的呼喊显得是那么的无助。

眼看没有了办法,这时徐长庆跟他们两个人说:“你们让她倒立着,我在试一下最后的办法了。”

当他们两个投来疑惑的眼光的时候,徐长庆哽着嗓子说道:“神明保佑,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们两个照着他吩咐的做,刚要看看徐长庆要干什么,他唰的一下就是往杨锦兰腹部一拳,只见杨锦兰身体颤抖了一下,终于吐出了几口水来。

内心在震惊与激动交叉的他们两个赶紧把杨锦兰扶到一块大石头上坐着,还来不及得意的徐长庆这时直接跪在地上给杨锦兰磕头认错,还边说着:“姐姐饶命,我不是故意要捶你的,要怪你就怪杨鹏,都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说完了徐长庆直接把手指向了杨鹏那边。

原本还很懵的他们两个,这时显得更懵了。

杨一民马上说道:“你在干什么啊你,还不快起来帮忙,别他娘的跟个傻子一样。”

杨锦兰的意识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看着周围的三个人,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微微闭着双眼,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与他们三个年龄相仿的她原本该享受着这世间的美好,但是命运却是如此不公,将这不该有的磨难强加在了她的身上。

磨难可以摧残一个人的肉体,但绝对摧毁不了一个人的灵魂。

为了能更好的把杨锦兰送回家,杨一民看了一眼徐长庆就对着他说:“你内心对她不是很愧疚吗?那她就由你背着回家。”

刚开始徐长庆是很抗拒的,还说了:“先生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这样做。”

还没等他说完,他两就扶着杨锦兰往他后背上靠着,由于杨锦兰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她也没有怎么反抗,只是说了几句:“不行,我不能劳累你们,快放我下来,求你们了。”

当她的双手靠在徐长庆脖子上的时候,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硬着头皮把杨锦兰背回家,在一路上,他从未想过松手,也从未感到过累。

路上陆陆续续遇到在寻找杨锦兰的人,这些人与他们四个聚集在一起,直奔向她的家。

到了她的家里,她的母亲跟父亲早已哭成泪人,她的父亲很想出去寻找她,奈何苦于身上的伤疼,只能将希望寄求于他人。

当杨锦兰的父母看到她完整的回来,他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赶忙走过来,但这时的徐长庆还在紧紧的背着她。

哭笑不得的杨鹏直接用手敲了一下徐长庆的头,轻声的说道:“发什么神经啊你,还不快把人家给放下,难不成你要背回家不成”。

就这样,他们把杨锦兰搀扶进房间,他们三个都在不断的向她父母阐述着刚才的所见所闻。

夫妇二人本想留着他们三个人吃晚饭,但是由于家里已没有多少油米,只能连连对他们的英勇行为表示感谢。

三人出了她的家门,心里十分舒爽,走到了杨一民之前砸破屋顶的地方,这时杨一民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他们说:“就是这一家,没错,我昨天就听到这家人在背后支持日本崽子。”

他们商量好了对策之后,分散了一会,等到再次聚集的时候,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块约有四五斤重的石块,唯独徐长庆拿了两块。

三个人一起倒数着:“三,二,一”。

巷子里响起了“哐当~哐当”的几声巨响,刚修好不久的屋顶瞬间被砸出了四个窟窿,他们拼命的往各自的家里边跑去,由于徐长庆的体力透支的太厉害,很快就被身后追来的人扑倒,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用手抡捶着在地上的徐长庆,后面赶上来一个四十多岁老女人也不甘落后,直接用双手抓着徐长庆的头发。

看见同伴被殴打,杨一民跟杨鹏赶紧跑回来加入战斗,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陷入了一片混乱,巷子里的人都赶忙跑过来劝架,刚把几个人拉开,还不服气的徐长庆突然从劝架人的双手挣脱出,狠狠的往老女人脸上抽了一巴掌,但老女人这时已经被人拉住,没办法再靠近他一步,只能在那里大声的诅咒他全家。

很快这事就传到了村长的耳边,他立马传话把他们几个给送到他家里来,这老女人一到村长家里就开始哭丧了起来,连连对村长说:“我的命好苦啊,村长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他们这些啊,全是坏人,只知道欺负我们老实人”,由于村长听得实在不耐烦了,大声的呵斥道:“这是我家,又不是灵堂,你他娘的要干什么,要叫丧去别处叫去,他奶奶的”,这时那老女人才稍微止住了哀嚎声。

村长看着眼前这三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直接往他们身上各自踹了一脚,说道:“他娘的,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学什么打架,你们很牛吗,很牛为什么不去打山上的那群畜牲,他娘的,就只知道窝里斗。”

杨一民他们三个的父母陆续赶到村长家里,见到他们父母的那一刻,他们得到的不是亲切的问候,而是迎面而来的一巴掌。

他们三个心里十分不爽,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恶狠狠的看着在眼前装模作样的老女人一家人。

尽管杨一民把那个老女人那天晚上说的话全讲了出来,但是村长跟他们的父母们都选择不听,最后的结果是三个人的父母都主动向老女人一家赔偿损失,事后徐长庆的父亲还想拿着细竹杆抽打他,但在杨锦兰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最终避免了一场毒打。

徐长庆是被村长跟他父母骂得最多的一个,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个村里的人,还跑来这个村里闹事,让人很是不理解。

当然村长也没少表扬他们三个救人的英勇,只是在老女人眼前狠狠的骂他们,事后还主动找到他们,跟他们说不要往心里去,刚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那老女人一家的无赖痞性在村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村里人都很了解这一家,回家的路上杨一民的母亲还对他说:“你啊,活得好好不成,非得惹上那阎王一家子,那家人的名声实在太臭了,刚才如果不打你,估计这事就很难办了,希望这事你还是不要往心里边去。”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接连醒来了好几次,心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似的,回想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他长舒了几口气,恍惚之间又进入梦乡。


未完有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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