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小宇遇到了一个人。在同志交友软件上的，他本想寻个一夜情的对象，翻过几页，有个男孩子的照片让他停住了滑动的手指。男孩子的介绍很简单，留下的文字也只是介绍了自己的属性和一句“找简单的你”。小宇心动了。这种心动好像在身体里沉睡了许多年，还以为它早就死了，却只是睡着的古莲。
面对这样一个男孩子，小宇反而不像之前那么洒脱地留言相约。他不是个守身如玉的同志，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次露水情缘，熟悉跟人提出一夜春宵的方式。面对他，却不知道怎么说话会比较合适，不会引起他的误解，和反感。想了许久，他留了一句“你好”。没有回应。虽然他时不时就显示在线。
异常忙碌的一个礼拜过后，他似乎是忘了这件事，打开软件刷了几页，再次看到了他。像是加强记忆的重复刺激。他该是忘不了了。只是这一次留言，他依然没有回复。冷静得，就想冬日里的湖面。第二天，小宇固执地再度留言，依然无果。男孩来看过他的主页，留下了来访记录，只是没有回应。
小宇的账户没有头像，深柜。男孩没有回应，也在情在理。这样三不五时地留了七八次言后，男孩突然回应了。那一刻，小宇有点不敢相信。距离一开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男孩淡淡的一句“恩，你好”让他浑身上下的血都热了起来。对话还算流畅，男孩看起来就如照片一样，温和、淡然、如同莲花。小宇知道自己，再不可能放得下了。一反从来轻佻的态度，连加微信都会在后面接一句“好吗？”好在，男孩对他印象似乎还不错，同意了加微信。
小柒并没有在意小宇留过多少次言，没有头像的人，通常也记不住。那天是在等另一个人的回复中顺带看到了小宇的留言，点开看看惊讶地发现留了挺长时间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好像挺真诚的。聊下去的过程，没有像一般同志那样跟记者一样问东问西，家哪里的？做什么工作？多大多高多重？小柒每次面对这种人，都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无数个关你屁事飘过。小宇有点特别，有礼貌、有保护欲、有耐心。每一项都命中了小柒的择偶标准。
小柒看到他提出加微信的留言，没回复。他的微信里都是认识的朋友，没有加过不认识的人。他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点东西，是一个很真实的、很透明的自我空间。这个空间，原则上是不允许陌生人进入。
小柒从没想过在软件上找到爱人，软件之于他不过是认识一些朋友的途径。他认为最好的爱情，不是你知道我是同志，我也不知道你是，而是在真实生活中彼此感觉良好，一步步靠近后发现对方恰巧跟自己在同一个世界里。小柒看中爱情，也渴望爱情，非常慎重。他坐着看窗外，挂在外面的衣服在随风轻轻摇动，夜很安宁。他思虑再三，对自己说，试一试吧，万一就是他呢？
小宇加上了小柒的微信，头像依然是那个淡如莲花的感觉，他的朋友圈里多是一些生活的感想，看得出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过得很知足，但并不完美。了解他愈多，愈觉得他太好。在早几年时，他一直渴望着这样一个人的出现，然后跟他走进爱情。可是，等了多年他未出现，看着身边认识的一些人不断跳进混浊的水里，他也跟着跳进去。人生苦短。生为同志，活着都不是易事，是被上天惩罚的族群，谈什么爱情。
可这个人，就在他把自己弄脏之后，却出现了。
不想打扰，却又忍不住联系。他压抑不住想要见见他的冲动，抱一抱他，甚至责怪他为何至今才出现。他提出晚上见面，小柒沉默了很久，答应了。他欣喜若狂。
晚上，快到约定时间时却下起了瓢泼大雨。他因为工作的事耽误了，一再抱歉，推迟见面的时间。小柒很紧张，犹豫着是不是借天气原因放弃见面，却终于还是一再答应他推迟的建议。到最终确定下来的时间时，大雨停了。小柒想，或许真是天意。
小柒离约好的地点更近一些，早了两分钟到。小宇准时出现。他看到他从马路对面小跑过来，不是帅哥，不是之前设想会跟自己走到一起的人的形象，却一步步地跑了进来。小宇见到他，愣了一下，但那是惊喜的愣住。真人比照片更有莲花般的气质，淡淡的笑，淡淡的语气，眉眼之间温和从容。看得出他有一点紧张，也有一点尴尬。
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了解时间太短，聊起来总不得要领。彼此各怀心事，并肩行走。其实这感觉挺好，也就没人去打破。后来天上又开始下雨，小宇送他到小区门口，小柒回头看他一眼，小宇温柔地说：“路上小心。”
独自回去的路走得不轻松。
小柒没有等到小宇的微信，很久，他主动发一句“到家了？”小宇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恩。”前后的态度如同天壤。小柒想，大概是他并不满意吧，不足为奇的见光死。他也不想再惦记这件事，就追问着：“如果觉得是见光死，就直说，没关系。”小宇没回。小柒有些气愤了，之前装出暖男模样，现在却开始冷暴力，看来是看走眼了。果真不该相信别人的，还去见面，尴尬得要死。现在人家飞快地抽身而出，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越想越气，把他删了。
小宇给他发晚安时，发现小柒把自己删除了。他却获得了别样的轻松。也好吧，见过他了，知道世界上真的有自己曾经苦苦等待的那种人，只是时不我与，没有那个运气。而眼下这样的自己，的确配不上他了。自己就像抚育莲花的淤泥，只有自己腐烂沉淀，才能得见莲花的皎洁美丽。大概都是注定。
小宇握着手机，想哭，但是没有。女朋友小婧突然来电，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一再追索询问，他不置可否。挂了电话后，痛苦不已。究竟自己，用几年的时光，把自己逼进了怎样的死胡同里。他原来想，做吧，没什么好后悔的。此刻，却只希望时光倒流。他还是当年那个干净单纯的模样，可以带着宠溺的笑容拥抱走向自己的小柒。
可时间过去了，没有了。
【下】
小柒度过了非常郁闷的几天。虽然把小宇删了，但心里面却没办法那么干脆。他打电话问了许多朋友，让他们站在小宇的角度去想，想他为何判若两人。他们都说，大概就是见了面不满意吧。同志里多是眼光高的人，即使小柒已经中等偏上，依然有把他列入下等的人。审美这种事情，没法评断。
小柒不相信。他没办法相信。一个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人，只是一场错觉。他努力让自己相信朋友们的结论，也说好用时间去冲淡。每天早晨起来忘掉一点，总有一天会忘得干净。好在，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好在，应该没有那么难忘。感情的事情，要不然得到，要不然忘掉，没有第三种可能。
那几天他睡得很晚，每天放一部曾经喜欢的电影，却没有精力去看完。电视发着声音，他却沉默不语。没有哭，也没有笑，努力为自己寻找出路。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在等他的答复。删掉了微信，但如果他愿意，总会找到自己。只是手机比他还沉默。
小宇在一个很突然的晚上接到了小柒的质问。在两人相识的软件上。小柒说，我只要你一句话，告诉我，你就是想玩玩，你这样说，我会好受得多。小婧在厨房里切水果，小宇鬼祟地偷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屏幕上小柒的质问，不知所措。小婧端着水果走出来，小宇有些慌乱地推出软件。虽然小婧完全没有察觉。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婧在看电视，对着电视情节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小宇一直出神，忘了回答。终于引起了小婧的怀疑，她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上班太累。小婧笑着说，再累，今晚的功课还是要交的，到周末才能见你一面，也不知道要你这个男朋友干什么用。
小宇佯装上厕所走开，打开软件发现小柒又发来好几条质问，甚至哀求他放过自己。有生以来，他大概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心痛，几乎难以呼吸。他艰难地回复，我在女朋友家里，她不知道我是。
小柒终于得到了释放。
开什么玩笑，女朋友？又是一个以后要骗婚的同志。那女的也太惨了。小柒一直秉持的原则就是即使不婚形婚都不骗婚，对女方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难怪小宇看起来不太快乐，愁容满面的样子。这样一个包袱压着，轻松不了。
幸好。小柒在软件上祝小宇好运。
之后的几天小柒轻松多了，这件事真的要朝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结果而去了。轻松之余，他又忍不住为小宇惋惜。如果他不知道女朋友的存在，糊里糊涂地跟小宇在一起了，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再发现女朋友的存在，恐怕小柒不会放手。毕竟，小宇骗婚是个误区，他爱他，就该把他揪出来。只是，这种萍水相逢一样的关系，他只会坐视不理。
不管如何，不管同性恋和异性恋是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类感情，他都差点做了小三。他最不齿的小三。他其实也不是没遗憾，小宇和自己是般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是和谐的，看上去是应该在一起的一对儿。事与愿违，错过了他，也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遇到。就算以后质问上天，你为何不给我一个伴侣，上天也能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给了啊，可我没承诺一定要给你如新生儿般干净的伴侣啊。
如果他是掉进淤泥里的钻石，要不要捡起来，仔细擦拭？
小宇时常出神。小婧知道出事了。
一直以来小宇就对自己不冷不热的，虽然主动追求的人是他。小婧跟他是以谈婚论嫁为前提交往的。谈不上多喜欢他，但年届24的自己，能够遇上一个有车有房且事业正处于上升阶段的不错的男人，没什么好挑剔了。以感情作为一切出发点的年纪，早就过了。小宇很轻易就追到了她，也很轻易就发生了关系。虽然每一次，他都闷着头喘息，不肯亲吻。她有时候会觉得，小宇大概是不爱自己的吧。
可他的确是个好男人。暖男。除了对性爱这件事兴趣不大，为人是不错的，温柔、善解人意、话不多、愿意倾听，自己做了饭，他就会主动去洗碗。她有时候渐渐觉得，自己还是爱他的，否则怎么会察觉到他淡淡的疏离。
有一天他跟自己做爱时，突然就哭了起来，哭得很大声。小婧不知道，但知道一点点。不外乎其他情感的羁绊吧。不然就是之前的感情没有断干净，不然就是新遇到的感情没有机会在一起了。小婧抱着哭泣的他，放空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是跟他开车去宜家买的。
隔了几天，小婧对小宇说，不然，我们分手吧？
小宇很惊讶，瞪着眼睛，说，怎么了，为什么？
小婧看着他的表情，不恰当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开玩笑的。
小宇似乎心有芥蒂，晚上做爱时，破天荒地亲吻了自己。而小婧，却明白他的心真的走了。她留着一个男人的身体，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小柒去外地出差前去了一趟寺庙，求个平安。距离小宇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一次去出差，也是大半年。再回来时，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了吧。这半年他没有找到男朋友，也没有再跟别人见过面，一个人过着，越来越习惯了。
有时候不免会想起他。想着他过得怎么样呢？女朋友是否已经发现了他？关于他后来的消息是零，但之后偶然结识的一个朋友却跟小宇有过一夜情。他形容他做爱很拼命，一晚上一定不只一次，但从来不多说话，做完了就睡，睡醒了也许再来一次，直到离开。小柒不得不说，自己其实是理解他的，也微微地有点心疼。何必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样呢？小宇走入步步错的迷局，可是自己也只能袖手旁观。他大概还会找人一夜情吧，就像上岸呼吸。
寺庙很清静。这不是作为旅游景点的寺庙，据说很灵验，当地人都来这边祈福。小柒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说着心事，几度有想落泪，都忍住了。他祈祷会有好的姻缘，因为他一直在坚持做个好人。祈祷完，他站起转身，看到小宇和一个女生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一愣，虽然时隔大半年，却还能一眼认出。小柒注意到女生肚子微凸，一切都明白了。
小宇眼神慌乱害怕，小柒淡淡地笑着，跟他漠然擦身而过。
小柒有起过一个念头，在菩萨前相遇，是不是一种点拨，事情如此凑巧，像是早就掐准了时间的每个发生。他想，是不是该去解救他，让一切拨乱反正？可那也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只要稍微走神，就会永远忘记。
寺庙的香炉弥漫着好闻的烟，蓝色的烟飞上天，天空湛蓝，有鸟。小柒痴痴地抬着头望着，那鸟儿多自由。天空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小柒的心其实是平静的，淡然的，如同这香火的烟。关于未来的路，他其实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是此刻，南屏晚钟突然响起来，他的内心回荡着绵长悠扬的钟声。纷乱世界里，有这么一刻宁静，已经难得，何必再庸人自扰。
那天晚上，刚下过雨，路面湿湿的，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剔透得如同水晶。干净、清爽、自在、随意。小宇和小柒肩并着肩走在长长的街上，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闲闲地说话，大部分的时间用来沉默。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偶尔会摩擦到对方手臂的皮肤。觉得很靠近。
离开杭州的时候，小柒想，如果当时顺着自己的心意跟他说，一直走下去吧。此刻的他们，该是什么样子。
